张鸿远觉得再做推诿似乎说不过去了。说到张克智,j四的脾气,张鸿远也怕老头一股气不顺发起驴脾气,那样,又吃村里人笑话了。话又说回来,不管怎么说,鸿勇和鸿兆亲自登门恳请,总算有个台阶下了,在弟兄们当中,谁又受到过如此隆重的待遇呢?张鸿远可是头一份啊。张鸿远那忧郁紧张、焦虑不安的心总算多少有了点安慰和平静了。
雪越下越大。
雪花像芦花般在天空漫舞,如歌、如诗、如诉、如思。
宁静的大地与翻滚的雪花,如一张琴台与一双灵巧的手,如一张宽大的纸板与一支神秘的笔,如巍然不动的父亲与如诉如泣的子女,如飞驰的思想在广袤的空间里升腾与一个又痴又傻的呆子在漠然张望着、笑着……
透过雪花,似乎能看到一张面孔一双眼睛,以慈爱而庄严的目光注视着雪花中的人们的一举一动,而她是谁,他是谁?是我们自己?是那位梦中相识的人?是命运的主宰者?是?也可能不是。
假如生命能如雪、假如生活如雪,假如思想如雪,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美妙……
张鸿远不愧是一位称职的总管。他对整个丧事的安排不假思索,布置的井井有条,当天晚上入殓,停丧五天。组织十五人分三拨、三天之内打好坟墓。除鸿志守灵之外,其余人报丧,制孝衣,做贡、搭蓬、做饭等,一应事项都做了安排,鉴于政府不允许大c大办丧事,不准土葬,这次发丧一不大破孝,二要悄悄入土。于是,五天之后,一不鸣炮,二无吹打乐器,踏着天晴后泥泞的道路,张鸿远在前拿着齐眉棒,张鸿志拖着灵棺,灵后是周玉香等一帮女人。没有平常出殡的哭声,也没有们的围观。黄杏被抬着,悄没声息地埋入了西梁北坡。坟址是张鸿远选定的,头枕大梁,脚蹬关树底东端的南梁,再下就是如带如稠的两叉河,远方则是望到黄杏娘家大东庄一带的山势。
张鸿远非常得意地说:“四婶睡在这儿,也能看到她的娘家呀。
黄杏入土之后,张鸿志的心中压了一块铅,一想到自己有一天一命西归,灵前无人拖灵,他就觉得仿佛有天昏地暗,天塌地陷之感。张鸿志的心中依然惦念猛子——那个与他一起r贴r生活了几个月的r儿,猛子那童音、那凉凉的小手,那小巧的嘴巴,会不知不觉将他从梦在叩醒。
“唉,要不,还是把猛子要回来吧?”
晚上,张鸿志跟周玉香悄悄地商量。
黑暗中,周玉香的脸上悄悄淌下两行热泪。这个从不在人面前流泪的女人,在夜s的掩护下将心中的泪水倾倒在沉甸甸的枕头上。
泪水像夜s一样凝重,那是被掩盖着的伤痛被撕破了呀,那是自尊的堤坝失去了平衡,生命的激流产生了剧烈的翻腾。
张鸿志知道周玉香哭了。他等待着周玉香流g了眼泪,恢复了平衡,又问道:“你,不想要回猛子?
“想。”
周玉香的回答,只有一个字,但音调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y冷可怖。幸好,睡在周玉香身边的是张鸿志,如果换一个男人,是会吓得起一身j皮疙瘩。
“那我就去给大哥认个错。要回猛子。”
“怕是没那么好办,那个狐狸精,神经不正常似的,她能爽爽快快答应?”
“不一定,你们女人们老是小心没胆,胡猜乱道,坏事情。我大哥也不是做不了女人主儿的人。”
“哼。”周玉香在黑幕中冷笑一声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对神经病。你去吧,我在家烧香磕头求菩萨保佑。”
张鸿志相信大哥张鸿远,,风风雨雨几十年来,张鸿远在张鸿志心目中的形象是不小的。张鸿远是个情深意重的兄长,知书达理,关键时候有头脑有办法,张鸿志相信大哥不会拒绝他。
不过,第二天张鸿志没有直接去找张鸿远,不知为什么,张鸿志有点力不从心,心中有一个看似不高,但却无法跨上去的台阶,于是,他只好托张鸿勇把自己的意图转达给张鸿远。
人,有时就是这么好笑:用双脚走千里万里不难,然而从自己的心上,迈出关键的一步却难上加难。
一周之后,张鸿勇如实转达了张鸿志的意思,同时劝大哥道:“大哥,还是把猛子给了二哥吧,都是亲兄弟,有天大的仇恨,可是有骨血管着呢……”
“你不用劝,”张鸿远打断张鸿勇的话说道。“我自有主张。”
张鸿勇不再说什么了。
其实,张鸿远并没有一个完整确定的主张,他打断张鸿勇的话,是因为他的自尊心受到挫伤。一个说教惯了别人的人,是受不了别人说教自己的,尽管别人是好意,但对于他却是一个无形的蔑视和伤害。
张鸿远的心情十分混乱。他也急切地希望与弟弟和解,一方面减轻他心中的痛苦和愁闷,另一方面可以排除村里人的嘲笑和鄙视。张鸿远与弟弟不和,只要拖一天,就会有一天比一天沉重的负担。他难以承受这种可怕的精神上的折磨,受不了村里人的嘲笑,受不了道义上的谴责。
但他觉得志小应该跟他当面谈,不应该弯弯绕绕托鸿勇传话。他不会接受弟弟的这种缺乏诚意的做法,这是对张鸿远的不尊敬,张鸿远绝对不能与内心不尊敬他的弟弟和解。同时,他又觉得无法跟刘瑞芬开口,刘瑞芬不会答应将猛子再给志小。说服刘瑞芬,比说服自己更难。
就这么,张鸿远一方面急于摆脱痛苦和压抑的折磨,另一方面又无法做出决断。他又把自己陷入了更大的,更痛苦的,不能自拔的旋涡之中。
眼看春节要来临了,周玉香多想抱回猛子过一个团团圆圆、欢欢喜喜的年。可是,张鸿远和刘瑞芬一点表示也没有。
“到底是怎回事,他们愿不愿意?得给一句话呀。这么长时间,连个p也没放一个,什么意思?等着张志小和周玉香磕头求饶?”周玉香跟张鸿志唠叨着。
张鸿志叹口气说:“大哥,等着我低头认错嘞,唉——”
“认个p错,弟兄们吵个嘴,计较他妈个p。扯他妈的淡,死要面子活受罪。”周玉香骂道。
张鸿志心中没数,不知该如何是好,登门找大哥吧?怎么也没有勇气。他渴望着大哥以兄长的身份当面数落他几句,说开就算了,可是,张鸿远又没有像以往兄弟生气时那样快人快语说几句了事。张鸿志心里也窝呀。
次r,怒气冲冲的周玉香来到了张鸿远家,一脚踢开大街门,喝道:“刘瑞芬,给老娘出来,借了老娘的钱,也不还了!就这么昧了!屙出来又吞进去,老死皮不要皮脸了。”
刘瑞芬正要洗碗,张鸿远刚吃过饭,正与猛子在炕上逗着玩。
谁也没有想到,周玉香会突然闯进来骂大街。
这是怎么啦?!
然而,还是刘瑞芬反应快。她马上意识到周玉香是上门讨债,借机出气来了。周玉香借给刘瑞芬五十元钱,给建忠办喜事儿,因为猛子过继给志小,说好不还了。现在,周玉香找上门来要,当然是理直气壮了。
然而,周玉香的行为惹起了刘瑞芬的无名怒火。刘瑞芬像一只扑食的母猫从厨房窜了出来。
“毒虫,万恶的毒虫,一大早你个丧门星就上门讨债,阎王爷叫你啦,你缺了买棺材的钱啦,等不得时辰啦。你个人不人鬼不鬼,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有你妈脸站在大街上说话,回去钻你妈茅屎坑去吧。“
刘瑞芬的话,像一支支毒箭一般刺伤了周玉香的心。
“我断子绝孙,也不缺你个狐狸精当孝子贤孙,呸,你不配。我要有这个披着人皮,g着男盗女娼的儿女,我早没脸皮活在这世上了。你钻你妈大闺女的血裤裆里吧,让大闺女养你一回吧,没心没肺的东西,好端端一次一次拿上你那死皮子来哄骗我,今天给这个,明天给那个,一群杂种,我不稀罕,不缺,红土崖村哪个地方找一个猫猫狗狗也比你家的杂种们好……”
“放你妈的狗臭p!”张鸿远在屋里呆不住了,怒火满腔冲出来。
这时,从古道上张鸿志也义愤填膺地飞奔而来,那情形仿佛是r本人来了似得。
与此同时,闻声而来观看吵架的老婆孩子们,分布在张鸿远家四周的窑顶上,场边沿上。
一场兄弟成仇的恶斗发生了。书包 网 。 想百~万\小!说来书包网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刘瑞芬顿陷河,张鸿远难脱困惑心。文工团又现小风情。张建诚大刮喜报风。
一个人欲爱不成,欲恨不能,是十分痛苦的。然而,一旦真正地将仇恨埋在心中,痛苦虽然不存在了,可是心灵的天空却出现一块永不褪s的沉甸甸的y云。
张鸿远夫妇与张鸿志夫妇大吵一顿,兄弟成了仇人,妯娌成了冤家对头。然而,仇恨的y云却永远压在了张鸿远的心上。张鸿远是道义感和责任感极强的人,这种人爱憎分明,以热爱人生为己任,以仇恨人生为耻辱。张鸿远厌恶争斗和仇恨。
与张鸿远不同,刘瑞芬没有那些道义和责任的束缚,她为心中所爱而敢说敢做,也为自己心中所恨而大恨特恨不择手段,因此,仇恨也会使她感到快活。与周玉香大吵之后,刘瑞芬不觉得有所失落,反而觉得比以往又多了一种充实和自信。刘瑞芬是那种在无事可做,无所事事之时,感到自卑、无奈的人,吵架和争斗反而能激起她生活的情趣和信心。
当然,刘瑞芬也觉察到张鸿远在讨厌她。她是造成他们兄弟反目的祸首。刘瑞芬毫不谦虚地担当了这个称号。但是,张鸿远常常骂她,常常会怒火冲天,雷霆震怒,刘瑞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迁就着。刘瑞芬此时对张鸿远的态度是宽容大度的,因为此时进有一种更加热烈而美妙的情感令她胸襟坦达。因此,此时她倒希望张鸿远能不断地粗暴地对待她,这样反而更加激起她与唐师傅之间柔情的迷醉和向往。
唐师傅变着花样向刘瑞芬献殷勤,隔几天送刘瑞芬一块花布,隔几天求刘瑞芬帮他点小忙,打个补钉、钉个钮扣。刘瑞芬的热情和心事被这位比她小三岁的男人紧紧系锁着。其实酒不醉人人自醉。唐师傅年轻,比张鸿远小十三岁,而且体格强健,x格开朗,谈吐诙谐,仅凭这些优势,他不用使什么手段,刘瑞芬就对他有几分好感。
晚上,村里演电影了,又是《地道战》。孩子们吃过晚饭,早已来到大c场上等待着大结巴周成瑞放电影。无论重复演多少次的片子都可以唤起乡下孩子们的兴趣和热情。张鸿远却早早睡下了。他最近总是早早入睡,而又起得很晚,可是尽管如此还是觉得睡不够,身体里仿佛藏着一个永远嗜睡的怪物似的。
刘瑞芬来到大烟筒家,只见唐师傅住的窑d闪亮着灯。刘瑞芬打消了叫大烟筒看电影的念头,来到了唐师傅的窑内。
“呵,怪不得刚才我的眼无缘无故地跳了一顿,原来是七仙女下凡了。”唐师傅从炕上坐起来,深深的眼窝里闪出了欢欣的光彩。
“怎不看电影,一个人躺着做什么梦。七仙女?你还想上天成仙嘞?一个受苦的臭木匠睡不着了什么也想,哼,你的小伙计呢?”
唐师傅看着刘瑞芬坐在一进门口的炕沿边上,刘瑞芬骂他的话丝毫没有引起他的不快。他俩人的说笑已成了一种近乎挑弄的默契,而且,刘瑞芬在他面前一切任x的言谈举动,不但不会让他讨厌,反而会增强他的潜伏在心底的蠢蠢欲动的热烈情感。
跟唐师傅一起的小伙计看电影去了。刘瑞芬每一次来说谈,这个伙计都在场,今天这个小伙计不在场,刘瑞芬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每说一句话,都觉得有一点烦闷,而且唐师傅今天的神情,形态也变了似的。
“你身上抹了多少雪花膏,真香呀。“唐师傅凑到刘瑞芬身边低头在刘瑞芬的脖子边嗅了嗅。
“馋的你,离远点。”刘瑞芬推了一把唐师傅。
大院里一片寂静,偶尔西北风吹起地上的枯叶,发出“啦啦”的响声。唐师傅不但闻到了刘瑞芬身上的雪花膏香,而且她那白嫩的肌肤的气味像迷魂的手掌,拽痛了他的心尖。他不由地怔住了,刘瑞芬脖子的肌肤像摩法似地摄服了他。他的神思不由地游荡起来。
“吱——咚——”门响了,刘瑞芬开门要走了,她说:“老唐,你睡吧。我走了。”
唐师傅猛然清醒过来,走到门边。
“别,瑞芬,别走。”
他的话语很低,低的几乎听不见。刘瑞芬好奇地扭转头来,就在她看到唐师傅深深的眼窝中闪着火热光芒的一瞬间,“嗒——”灯熄了。刘瑞分被唐师傅那强健有力的手一搂,她的脑子“轰”地一响,她被抱上了炕。
夜幕像一张巨大的松软的被子覆盖着黑暗中的人们。黑幕安慰着善良的受伤的心灵,也掩饰着丑陋和罪恶的灵魂。黑幕鼓励着怯弱者,也纵容了胆大妄为的人。
张鸿远一觉醒来,身边没有一个人。他吸了一袋烟,然而心中烦躁不安,于是他穿好衣服到院里。只见北窑灯光昏暗,好像有人。张鸿远推门进去只见十五瓦灯泡用报子围着,下部透着碗口大小一束光亮,而且灯泡吊的很低,建诚在灯下百~万\小!说看得入了迷,张鸿远进了屋里他却不知道。
张鸿远见儿子捧着书,双眼仿佛在流泪。他本想教训儿子几句,提醒儿子不要对闲书这么入迷,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儿子用报子将灯裹起来就是为了防范被父亲发现,怕受到父亲的责骂,张鸿远意识到了儿子对他的敌意,悄悄又退出屋里。
从东边隐约传来了电影中粗重洪大的对白声,那对白声在夜幕中传开,只是一种模糊不清的奇怪的让人琢磨不透的呐喊、呼叫、呓语。张鸿远开了街门,想去大c场,看电影是其次,主要是为了散散心。
然而他刚走到大槐树旁,听到大烟筒家的街门“哐”地一响,接着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那咳嗽虽轻,但在夜里传的很清,而且张鸿远也听得很清,是刘瑞芬的咳声,她没去看电影?
张鸿远心中闪过一阵撕心裂肺的电波,不由得引起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咳嗽是强烈的,而且也是长久的,喘息方定,再听时,沙石坡上并没有人走下来,而且也没有丝毫声响,四周一片死寂,静得能够听到大地的呼吸和地核心脏的跳动,张鸿远摇摇头,心想,也许是自己听错了。
张鸿远迈步向大c场走去。走到东头嘴,他又产生了疑惑,于是他又返身回到家中,推开了家门,开灯看时,屋里空无一人。张鸿远的心如石头落了地,这时,古道上响起了人们吵杂的说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电影散了。
张鸿远的心上笼上了一层看不透又除不掉的y霾。
眼看春节来临了,冬天的山庄洋溢出了一种令人不由自主感到喜悦和欢欣的气息,这种气息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像张鸿远这种多愁善感的人,才能体味到大自然的变化,尤其是微妙的变化。站在大队部门前,眼望那l露的红s肌肤的东梁、南梁,在冬天苍白的y光照s下,像一支粗涩的蛮横的乐曲的律动,给人以粗重的思想。
张鸿远熟悉那一片红s的泥土,土质、气味,以及每一片土地上的草木、花果。他像无数次抚摸过自己的肌体那样抚摸过那一片片土地,望着那经历了无数个rr夜夜风吹r晒的山脊泥土,那粗壮、倔强、永恒、挺拔的气x深深感染了张鸿远,有时,瞬间会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张鸿远想:“如果我是这永恒的大地该多好呵!”
上午的时光很紧张,处理报销、借款、出入账务、开会。尤其是开会,不开则以,一开会吵个不休,有时吵得动了肝火,骂了祖宗三代,才不欢而散。
今天上午,张鸿远与前来报销差旅费的张守荃吵了起来。
“这多出来的八毛不能报,伙计,扯了吧。”
“怎?主任都签了字,怎不报?”
“主任签了字,只能说明这笔业务是可以报销,至于报多少,什么该报,什么不该报,那是会计的事儿。你不懂,j点学费,我教教你。”
“扯淡,报不报还不是你一句话,签个字儿?说该报,就能报;说不该报,也不是由你编的!”
“编,红头文件,白纸黑字,能编?借给我一百个胆,我敢编?伙计,开玩笑也得有个谱,没谱的事,你不怕,我还想睡个安稳觉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