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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浊的江水打着漩涡向下游滚动。飘浮在水上的几节枯枝一会被扯进水里一会被抛上水面,跌跌撞撞地向远处游;江心里的几艘上行货船像上了年纪的牛,吭吭哧哧地走得缓慢艰难,把几缕黑色的油烟吐向江面。 雨细如丝,造出迷迷蒙蒙的雾,雾把对面的武昌城和那座久未修葺的黄鹤楼罩得一片模糊。 “达志,这回没时间让你游览汉阳和武昌了。”卓远眯眼望着江面,语音滞重。 “以后再来吧,卓远哥,这次哪有心情?”站在旁边的达志急忙接口。 “唉。”卓远叹口气,不再说话,两人重又默然望着江水。 达志是四天前到达汉口的。卓远的叔叔是昨夜断气的。今天早上,两人赶来棺材铺拉预先定做好的棺材,棺材铺老板要图吉利,非要等太阳升起时分才让棺材出铺,说这个时辰y阳相平。于是便让马车 ? 在铺前等,两个人信步走到这长江边上。在这里看着浩荡的江水,卓远这些天来一直揪着的心才稍稍有些放松,他这次来到汉口以后才知道,叔叔的死,原来是因为坐了汉口的监狱。叔叔任教于一所师范学校,一年前因到湖北新军中的“群治学社”演讲,被当局指为企图煽动哗变而逮捕入牢,原本就常咳嗽咯血的叔叔,在狱里病情迅速加重,后来当局看他有死在狱里的危险,才把他放了出来。 “织机都包装好了吧?”卓远扭头问。前天上午,他带达志去卖机动丝织机的商号,把织机买妥了,而且当场拆开包装,试了试,一切都很理想。 “都好了,装机器的马车也订了,只待叔叔的遗体入棺,那边就也装车,我想,晌午时分咱们就可以出城。” “你昨天去包装机器时,看到商号隔壁的那个制糖厂恢复生产了没?”卓远一时想起前天上午同达志去买织机时看到的那桩砸厂事件,又关切地问。那天上午,他们正在商号看织机,忽听隔壁响起打砸东西的响声和哭声,出来看时,方见隔壁的一家小型制糖厂被一伙警兵砸得四处冒烟。卓远悄声打听缘由,方明白半月前税局头头因娶儿媳来向糖厂老板借钱,老板说没有,于是惹下了这场祸。 “还没呐,”达志答,“昨日还能听到那老板女人的哭声。商号的人说,糖厂要恢复生产至少还得两月!” “到处都是这样!”卓远又默然望向江面,江面上有两只白羽鸟儿在飞,间或地,鸟们会飘然落向水面,在那儿站了不动,任凭波翻浪涌。 “达志,你说,人们活在世上,最基本最自然的需要是什么?”卓远看着江水问。 “吃和穿。”达志答完,茫然地望定卓远,不知他何以忽然问这个,“当然,还有住的房屋。” “那么,作为把人们组织起来的社会、政府,自然就应该关心吃的、穿的、住的这些东西的生产,一个漠不关心这种生产甚至破坏这种生产的社会和政府,难道还有存在下去的价值?”卓远望定达志,似乎在等待他回答。 “这——” “我想,它的死期大概不会太远了!不会太远了……” “卓先生,老板让装棺了。”马车礪这当儿跑过来喊。 “达志,我们也该为这个社会准备棺材了!”卓远边走边拍了拍达志的肩膀。 达志蓦地打了个冷颤,慌忙扭身看了看四周。四周无人,只有身后的江水在叫,近乎呻吟…… 一路顺利。 大约是由于前边的马车上装了卓远叔叔的棺材,人们把后边马车上的东西看成了死者遗物,所以从汉口到南阳途中,无人来找麻烦。 回到南阳时是个正午,达志先帮助卓远把他叔叔的遗体埋入墓地,随后便开始安装机器。 机器是两天后全部安好的。安好试机的那个晌午,动力机一响,附近的邻居们都被这种意外新奇的机器响声所吸引,纷纷跑过来看,一时尚家院里站满了人。这是南阳人第一次见不用人蹬就可以织绸织缎的机动织机,它那巨大的轰鸣和快速的投梭动作令人们啧啧称奇。 达志的心里在那一刻感到了一种满足。 接下来,达志便开始教妻子顺儿和另外两个女工照看织机,教儿子小立世管理动力机。 机动织机启用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夜色刚刚贴近房檐,达志便进堂屋点亮了香案上的蜡烛,对着爹爹的灵牌跪了下去。站在达志身后的小立世,也学着爹的模样跪下朝爷爷磕头。三个头磕罢,达志抬起脸喃喃说道:“爹,你一直挂虑着要买的机动织机终于买到了,是两台,都已经安好试过了,机子很好用,织得很快,一台差不多顶人工织机四到五台,而且织出的绸缎要比人工织的漂亮。只要有这两台,我就能赚钱买更多更好的织机,我会让尚吉利大机房很快兴旺发达起来,要不了多久,我还会让咱尚家的出货重新称霸四方,我们的绸缎早晚会再获‘霸王绸’的美誉,爹,你放心吧!……” 苦了你了,孩子……一个苍老的声音分明在达志耳旁响起,父亲尚安业的身影渐渐在香案上浮现,他依旧捧着那杆白铜水烟袋,只是身上仿佛披着席片。 “爹,今黑教我发动机器么?”跪在身后的小立世这时叫道。这叫声赶走了达志眼前父亲的影像,他俯身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转对立世说:“起来吧,我们去机房。” 机房里,那台动力机静静卧在那儿,达志翻开说明书,正要给立世讲述动力机各部件的名称和用途,却听立世喊了一声:“娘,你在那儿做啥?”达志扭头看时,才发现顺儿正蹲在一台织机旁默默流泪。“咋了?”达志问。 “我……在想……绫绫……”顺儿抽噎着说。 达志腿上的筋骨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他摇晃了一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