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被突然撞倒,室内响起了“砰”“砰”的踩踏声。
“好了,好了,平静一点。要喝点水么?”
“不,不用,谢谢。”
“深呼吸。很好,很好。喏,你现在再来看看这张图片。还会觉得害怕么?”
“好一点了。”
“它并不值得你害怕,只是个可恶的小东西。为了妈妈,勇敢一点。”
“是。嗯,好多了。”
“擦擦汗。”
“谢谢。你应该做个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不,我只是喜欢探求人的心理而已。”
“真的,老师。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很放松,很愉快。”
“那就好,很愿意帮助你。”
“你知道么,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第六章 血之魅
邰伟已经是第二次在课堂上把方木叫走了。
这堂课是刑事诉讼法学。方木和孟凡哲坐在最后一排。孟凡哲一副轻松自得的样子,因为他与方木做了个约定:如果点名,就由方木捂着半边嘴帮他应答。方木倒不反对帮他这个忙,只是每次课都要和他在一起,这让习惯独处的方木感到很别扭,另外,这也不是一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
方木走出去的时候,感到孟凡哲在身后又变得焦虑、沮丧。他很想安慰他说宋老师再次点名的可能x不大,可是对于方木来讲,邰伟的目光更让他感到紧张。
来到走廊里,方木小声问邰伟:“怎么,又出事了?”
“嗯,没有死人,不过有一个女孩失踪了。”
“那女孩年龄不大对吧?”方木脱口而出。
不用回答,邰伟的眼神已经给了肯定的答案。
昨天晚上22点左右,红园区八间房派出所接到报案,一名在市第八中学就读的初一女生失踪。据报案人(失踪女生的父母)讲:该女生名叫徐杰,13岁。平时徐杰下课后就直接回家,大约在17点左右到家。可是昨天一直到22点左右,徐杰仍没有回家。心急如焚的父母在多方寻找未果后报了案。
调查走访中,一个路边的烧烤摊老板提供了重要情况:大约16:40分的时候,他曾经看到一个貌似徐杰的女孩和一个外表邋遢、身材消瘦的年轻男子讲话。派出所的g警觉得这名男子的体貌特征与通缉令上的“吸血鬼”很像,就直接上报了市局专案组。
方木和邰伟来到证人所说的看到徐杰和那名男子的地点。方木看看四周,邰伟问他:“你觉得是他g的么?”方木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邰伟:“有这一区的地图么?”
邰伟说:“早准备好了。”说着,伸手从车里拿出一张地图。
想到一块了。方木笑笑。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家伙第一次笑。邰伟心里想,伸手打开地图。
“相信你也发现了,凶手作案的地区非常集中。”邰伟用手指在地图上点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在这一区里,包括这个女孩失踪的地点,也在这附近。”他抬起头来问方木:“按照我们平时的侦察思路,如果犯罪嫌疑人把多次犯罪的地点都选在一处的话,通常认定他不熟悉犯罪地点,也就是说外地人作案的可能x比较大。你为什么认为他就住在附近呢?”
“他不一样,”方木摇摇头,“这个人下手的随机x比较强,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刻意的去选择被害人,不过也许这次有点例外,”他抬起头来看着邰伟,“他开始选择一些年轻人。”
邰伟想了想,“那,你觉得这女孩还活着么?”
“有可能。”方木看看手表上的r历,默默地在心里算了算,“凶手有20天左右作一次案的规律,而这一次,距离上次作案不过一星期的时间。他大概想‘饲养’一些血源,等他需要的时候随时取用。”
尽管是y光明媚的上午,听了这段话,邰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把活生生的人“饲养”起来,需要的时候,就像宰猪宰羊那样杀掉、吸血。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去精神病院吧。”方木跳上车,“如果我没猜错,那我们还有点时间,一定要在他感到需要之前抓住他。”
c市的大部分医院都设有精神科,不过专业的精神病医院只有两家。邰伟安排手下的同事去其它医院(特意强调不要让局长知道),自己和方木去了那两家专科医院。
方木要查找的是近五年来因妄想症前来咨询或者入院治疗的人,尤其是那些妄想内容与血y有关的人。第一家医院倒是很配合,可惜一无所获。在第二家医院调查的时候,邰伟刚刚说明来意,院长就想起一个人。
这个人叫冯凯,男,两年前,当他26岁的时候,曾因父亲和哥哥在一年内相继去世而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入院后,冯凯还算配合治疗,看起来抑郁症也在逐步的好转中。可是有一次护士发现他在室外散步的时候抓住了一只小鸟,并生饮其血。随后,他向医院要求输血治疗,因为他认为自己患有严重的贫血症。医院对他进行了详细体检后发现他血y内的血红蛋白数量完全正常。但冯凯不接受这个事实,坚持认为自己严重贫血。由此,医院发现他同时还患有妄想症。针对妄想症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冯凯突然不辞而别。
在医生和护士的印象中,冯凯身高173cm,很瘦,不修边幅,他的病房总是乱七八糟的。冯凯不爱与人j往,也没有人来探视过他。他突然消失后,医院曾经去找过他,结果发现他在医院登记的地址是假的。
这条线索让方木和邰伟兴奋不已。考虑到冯凯很有可能也是个假名字,方木建议邰伟马上调查两年前因血y疾病相继去世的父子,并且在全市范围内,尤其是红园区内寻找这个叫冯凯的人。
两天后,调查结果终于出来了。c市共有1244个叫冯凯的人,没有一个符合查找条件。而在两年前相继死于血y疾病的父子也没有姓冯的,不过却有一对姓马的父子因患再生障碍x贫血分别于1998年和1999年相继去世。父亲马向文早年丧偶,1998年因再生障碍x贫血去世。马向文生前育有两子。长子马涛在父亲去世一年后因患急x再生障碍x贫血去世。次子马凯继承了父亲马向文留下的房产一套,而这套房子就在红园区常青北街83号-4。此处距离五个案发地点都没有超过5公里。
“就是他!”
在红园区常青北街派出所的户籍室里,方木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张照片斩钉截铁的说。
尽管照片里的马凯头发整齐,表情安详。可是方木还是在那双略显呆滞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焦虑与绝望。
邰伟在此时显得很谨慎,他把姚晓y、佟卉被杀案和徐杰失踪案的两个目击证人找到了派出所。徐杰失踪案的证人不能肯定马凯就是当天他看到的人。而姚晓y、佟卉被杀案的目击证人非常肯定地说马凯就是当天去他的食杂店买矿泉水的人。
“错不了,比照片上瘦点,不过肯定是他!”
不能再犹豫了。邰伟马上向局里申请调集人手对马凯实施抓捕。临走的时候,邰伟问方木是在这里等还是先回学校。
方木马上说在派出所等消息。邰伟嘱咐派出所的同事照顾好方木,转身要走,却被方木一把拉住了胳膊。
“要小心。这个人,很危险。”
晚上20时22分。
这是一栋房龄至少在20年以上的老楼。经调查,这是红光拖拉机制造厂的职工家属楼。邰伟仰头看着三楼的窗户,深蓝s的窗帘把窗户挡得严严实实,隐约可见里面透出橘黄s的灯光。
参加行动的g警一共有9个人,邰伟简单划分了攻击组、支援组和封锁组。攻击组负责入室后制服犯罪嫌疑人,支援组负责营救被害人(当然,如果被害人还活着的话),封锁组负责封锁楼道和窗外,防止犯罪嫌疑人脱逃。
为了确保行动成功,下午邰伟和另一名g警化装成煤气公司的工作人员进入一楼住户家进行了勘察。该住户的房型与三楼马凯家的房型一致,都是两居室。邰伟分析被害人很有可能被拘禁在北面的小卧室里。他要求支援组只要进入室内,不管犯罪嫌疑人是否被马上制服,都必须立即寻找机会进入北卧室营救被害人。
20时25分,营救行动准时开始。
邰伟带着攻击组和支援组悄悄摸上三楼,在右侧那扇门前停下。门上没有装猫眼。等攻击组在门两侧埋伏好,邰伟抬手敲门。
没有回应。可是邰伟注意到里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门下透出的光线也被遮住了。
邰伟又敲了三下门,还是没有回应。
邰伟大声说:“这家没人,到对面去吧。”
邰伟转身敲响了对面住户的门,一个女声很快响起:“谁啊?”
邰伟大声说:“我们是制药三厂的,我们厂最近研制了一种新产品,叫补血乐,专门治疗各种血虚、贫血。为了回报广大消费者,特意开展百万药品大赠送活动。今天我们给您登门送药,不收取任何费用。”
“是么,等等。”
门开了,一个头发蓬松的中年女x探出头来,“是免费的么?”
几乎是同时,对面的门也忽然打开了。
攻击组的g警一跃而起,突然冲着开门的人猛撞过去,他猝不及防,被仰面撞倒在地。
邰伟丢下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中年妇女,疾步冲入302房间。
那个人被几个g警死死的按在地上,一个g警揪起他的头发,“说,叫什么名字?”
邰伟从他身边经过,只瞥了一眼,就肯定这个人就是马凯。他没有停顿,跟着支援组径直来到北卧室门前。
门关着,一个支援组的同事一脚把房门踹开,邰伟举枪向室内瞄准。
屋里没开灯,隐约可见一张大床上躺着一个人。其他g警进入室内搜索,邰伟直接来到床前,用手电一照,一个女孩呈“大”字形被捆在床上,双手和双脚都被绑在床头和床尾的栏杆上。女孩头发散乱,双目紧闭,嘴被胶带封住。邰伟认得她就是失踪的徐杰。
她还活着么?
邰伟把手放在女孩的鼻子下面,感到仍有热气,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同事们确认室内别无他人,邰伟让他们给昏迷的女孩松绑,同时通知楼下的封锁组叫救护车。
事先停在小区门口的救护车很快就开到了楼下,迅速把女孩送往医院进行检查。
犯罪嫌疑人已经被戴上手铐,脸朝下趴在客厅里,两个支援组的同事用枪指着他的头。
邰伟揪起他的头发,感到手上油腻腻的很不舒服。他看着马凯的脸,苍白,消瘦,嘴边满是黄痂,眼角糊着眼屎,鼻子大概是刚才被撞破了,流着暗红s的血。马凯的身子不住扭动着,嘴里喃喃自语:“血……快止住……”
“你叫马凯?”邰伟大声问。
马凯微微睁开眼睛,看了邰伟一眼,又闭上眼睛,嘴里还是念叨着:“血……血……快帮我止住。”
邰伟突然很想用枪柄在他的脸上狠狠地来一下,可是他及时克制住了自己。他站起身,厌恶的一挥手:“带走!”
常青北街派出所的值班警察不时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男孩。
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没有说话,不是吸烟,就是瞅着前方出神,面前的盒饭一口也没动。
电话响了,值班民警拿起来说了几句,就转头问:“你叫方木么?”
男孩猛地扭过头来,眼睛里霎时放出咄咄人的光芒。
“找你的。”
方木站起身来,可能是由于坐的时间太长,他的双脚有些僵硬,在他疾步走过来的这几米距离中,桌椅被撞得乒乓作响。
“喂?”
话筒里一片嘈杂,能听见大声的吆喝和警笛尖利的呼啸,邰伟的声音急促,但是很兴奋:
“抓到了,就是他!”
“那女孩呢?”
“没事,现在在医院呢,我刚才打电话问过了,医生说除了受到惊吓和营养不良,没什么大碍。”
方木闭上双眼。
放下电话,方木才感到刚才被桌椅磕碰的地方疼得钻心。
他回到桌前坐下,沉默了一会,他打开面前的盒饭。
“对不起。”
值班民警看见方木的脸上露出虚弱的,却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能给我一杯水么?”
第七章 为了忘却
邰伟一直忙到晚上10点多才想起送方木回去。在车上,他告诉方木技术科已经确定马凯的指纹与现场遗留的大量指纹完全符合,虽然马凯现在还不开口,但是起诉他完全没有问题。
方木没怎么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夜s出神。
“你回去好好休息,过几天我找你。”邰伟注意到方木疲惫的神s。
在校门口,方木下了车,向邰伟道别后,转身要走,邰伟“哎”了一声。
方木回过头。
邰伟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手肘驻在车窗上,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脸上露出笑容。
“小子,你很棒。”
方木笑了一下,挥挥手,转身走了。
现在已经接近午夜,大多数学生宿舍楼都是漆黑一片。路灯稀稀落落的点缀着校园,前方是一个个昏黄的光圈,能看见不知名的小虫在灯泡下飞舞。方木在校园里慢慢的走着,仿佛夜游的魂灵般没有一丝声响。
抬起头,深蓝s的天空中繁星闪烁,胸腔里是微微带着凉意的新鲜空气。
有一种浪漫的说法: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照亮亲人,也照亮仇敌。
你们,可以安息了。
313寝室里关着灯,方木拿出钥匙c进锁孔里,却发现门被反锁了。
里面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有人颤巍巍的问:“谁?”
“是我,方木。”
“哦,”杜宇明显松了一口气,“你等一会啊。”
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小声抱怨内衣找不到了。
方木笑笑,斜靠在对面的墙上,点燃了一支烟。
走廊里黑dd的,只有楼梯间里亮着一个15瓦的小灯泡。卫生间的灯大概又坏了,从门口望进去漆黑一片,仿佛一张张开的大嘴。
有人在低声梦呓。
有人在磨牙。
卫生间里的水龙头滴答作响。
楼上仿佛有人穿着拖鞋在轻轻走动。
方木感到头上霎时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叼着烟的嘴唇也颤抖起来。
他惶恐的向两边张望。
走廊两侧,一扇扇门紧锁着,沉默不语,又仿佛不怀好意。
方木不由自主地向走廊的另一侧走去。
两侧的门渐渐向后退去。方木紧盯着前方,那一团漆黑中隐藏着什么呢?
他不敢向左右看。那一扇扇平凡无奇的门在深夜的走廊里仿佛都有了生命,偷笑着目送这个战栗的独行者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运。它们其中的某一扇门好像会随时打开,把他引向那诱人却又致命的歧途。
鼻子里突然有焦糊的味道。
方木几乎要叫出声来,走廊两侧的门突然燃烧起来。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不远处的浓烟中若隐若现。
方木把手伸进书包,一边向后退,一边狂乱的摸索着那把军刀。
当他终于握住那略有起伏的刀柄的时候,心里却更加紧张。
那个模糊的人影慢慢向他走来。
方木突然知道他是谁了。
不,不要。
这时,方木身后的一扇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睡眼惺忪的大个子揉着眼睛走了出来,看到方木,刚才还迷迷糊糊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你在g什么?”
方木认得他是刑法专业的刘建军。
他几乎要狂喊出来:“快跑!”可是这两个字硬生生的憋在了喉咙里。
走廊里的浓烟和火焰在一刹那消失了。另一侧,依旧漆黑一团,看不到任何东西。
“没,没什么。”
方木把手从书包里慢慢抽出来。
刘建军皱着眉头看了看他,鼻子里“晤”了一声,转身踢踢踏踏的向卫生间走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卫生间里,313寝室的门也悄无声息的开了。杜宇探出头来,向卫生间的方向望了一眼,回过头来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就看见张瑶披散着头发快步跑了出来。
这时杜宇也看见了在走廊里呆立的方木,挥手示意他赶快进来。
张瑶跑过方木身边的时候,方木感到她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对不起。”方木坐在床上喘了半天气后,抬头对杜宇说。
“你小子,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杜宇抓抓头说,“我还以为是保卫处的人,差点把我吓成y萎。”
方木无力地笑笑。
“你没事吧,脸s不太好。”
“没事。”方木摇摇头,“你睡觉吧,打扰了你的好事,抱歉了。”
杜宇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上床拉开被子,不一会就传出了鼾声。
方木关掉灯,在黑暗里静静地坐了好久,等呼吸完全平静下来,才脱掉衣服钻进被子里。
你们又来了?
床前的人默默无语的站着。一双手在身后轻轻搭上我的肩膀。
“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那是已经面目全非的吴涵。
不,我跟你不一样!
马凯在归案后的第四天终于开口,很痛快的承认了这四起杀人案是自己所为。不过他坚持认为自己杀人吸血是为了自救,因为他和他父亲、哥哥一样患有严重的贫血症。看守所特意找了医生给他做身体检查,结果证明他的血y完全正常。由于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所以市局决定尽快移送检察院起诉。
邰伟在电话里向方木简单告知了案件的进展情况。方木提出要跟马凯面谈一次,邰伟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这次面谈被安排在看守所的一间会客室里。邰伟提出要和方木一起,方木坚持独自和马凯面谈,邰伟拗不过他,只好同意。送方木进去的时候,邰伟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小心。
“在看守所里给这个家伙安排了一间单人监所。为什么?他进去的第一天夜里就袭击其他犯人,咬住人家的喉咙不松口。没办法,只好给他安排到单人监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