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进了诊疗室,大陆没有急着换衣服。顺手带上门后,他温柔地扶住金在中的肩胛,若有所思地问道:“怎么,变回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在了?”
“啊?”金在中抬头对着他,眼神却飘得老远。
“小在,想哭就哭吧,别忍,那滋味难受着呢。”他伸出手,就象个疼爱弟弟的大哥一样,轻轻地揉着那头乱糟糟的黑发。
“我不想哭,陆哥,真的,一点也不想。”金在中认真地回答。
确实,清秀的小脸除了苍白和憔悴外,很平静,看不出想要哭泣的迹象。
大陆的心一沉,“郑允浩啊,这次你是真伤了人家小孩的心,我看你怎么挽回!”
稳了稳呼吸,他又问道:“小在,你——恨他吗?”
“我不知道。”金在中皱起了眉,似乎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想法,“陆哥,我是不是很傻?前两个月,才为了个男人住进来,现在,居然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郑允浩说得对,我真是婊子的面皮,够贱。”
“小在……别说了。”
“陆哥,我心里难过……难过得已经哭不出来了。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他至于那样对我吗?他绑着我的时候,那种眼神,一辈子也忘不了,好象我死在他面前,都无所谓的样子。他怎么可以一边说爱我,一边这么残忍的对我?”
“他是错得离谱,他也知道了……他的心,不比你好受啊!”大陆为郑允浩说着好话,“小在,你想原谅他吗?”
“不想。”
这一下,金在中倒回答得干脆。
“那好,你住院的这段日子,我禁止他来医院,左脚踏进来就打断他左脚,右脚进来就断右脚,行不行?”
金在中有点凄凉地笑了,“陆哥,你当我是陆路啊,这样哄我??”
大陆也裂了裂嘴角,心中自嘲道:这个牵线搭桥的月老,还真不是人干的活呢。
沉默了一阵,他突然带着伤感地低语:“郑允浩,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虽然精明,可对朋友、对兄弟,绝对是掏心掏肺的,哪怕,要他交出自己的一切,也是二话不说就捧到你跟前。但现在,他只想着怎样去抢人家的世界。要他再掏心?哼,大概没可能了。估计连他自己,都找不着他的心了。”
金在中怔住了,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根本一点也不了解郑允浩,甚至,都没起过要了解他的念头。
“陆医生,陆医生在吗?”门外传来的女声,唤醒了沉思的两人。
大陆急忙打开门,小护士微笑着送来了他要的医疗器材和病房钥匙。
“小在,耳朵的伤口,我马上替你处理好。至于胃部的溃疡,你得有个思想准备,可能要再开一刀,也有可能要做部分切除。不过,一切都要等检查后再定。你先住到上次那间病房,好吗?”大陆尽量说得婉转。
金在中默默点头,心中不禁一苦,想想真是对不住离世的父母,他们给的这具身躯,就被自己任性的糟蹋了。
大陆果然是说到做到的人。
自从金在中住院后,虽然处处可见,郑允浩在他身上花了多大的心思:
吃的,病号饭绝对不行,全都是他嘱咐冯阿姨根据医生开的菜单,每顿做好后,由手下飞车送到。
穿的,病号服布料太硬,他差人去a市买了好几套burberry的绵质衣裤,平日轮换更替,看得小护士们眼都直了。
至于玩的,他知道混小子最怕闷,先是把病房里普通的电视机换成了大大的y晶屏,然后又让大陆转交了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mp3,掌上游戏机,一大堆的电子产品摆放着,弄得都快成专卖店了。
但是他本人,却真的没露过脸。
要说不想他,不惦念着他,金在中心里清楚,那是自欺欺人。
曾经一连好几个夜晚,他忍不住想象,如果这一刻,郑允浩出现在病床前,自己会是打他、骂他、不理会他,还是——躲进他的怀里哭个痛快?
可是,那一晚所受的屈辱,心头狠狠烙下的伤痕,一旦回忆起来,他就浑身发冷,痛如刀割。
怎么能原谅??怎么能当作没有发生过??
在这样的期待和憎恶的矛盾中,他的健康状况倒象是一天天好转,大陆每天例诊后的笑容也一天天舒怀。
“看来,我不让那个人渣来s扰你,是做对了?”临近出院的日子,大陆也渐渐重新和金在中谈起了郑允浩。之前,因为怕影响他的情绪,导致病情恶化,关于这个人的话题,是心照不宣的禁区。
“陆哥,谢谢你。”金在中心怀感恩地抱了抱他,感觉很温暖。
“你是夸我好,某个手段毒辣的大哥可对我恨之如骨了,”大陆笑嘻嘻地说道,还故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c!他敢?”金在中嚣张的一挑眉,完全是和郑允浩有仇的架势。
“还好,小在还是小在。冲我把他心爱的小野猫给找了回来,郑允浩怎么着也该留我一条命。”
“小——野猫?”金在中闷头自语,“靠!我是小豹子,哼!”
“小在,陆哥再问你一次,真的,不打算原谅他了?”大陆趁他心情不错,决定旧话重提,不管结果怎样,他都要为郑允浩争取一下。
金在中一时无言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清澈的眼眸中不再见先前的轻松,换上的是一层淡淡的忧伤,还有些许冷冷的寒意。
“不原谅!不能原谅!”他挺直身子,微微抬起下巴,非常坚定的说。
出院的那天,郑允浩依然没现身。
金在中整理好东西,一个人坐在床边发了会呆,然后摸出手机,一会儿把盖翻开、一会儿又把盖合上,反反复复的折腾,似乎,内心在犹豫挣扎着什么。
“c!我他妈的豁出去了!”最后,他低声骂了一句,算是下了决心。
键指如飞地按着烂熟于心的号码,铃声刚响了两下,电话就接通了,还没等他开口,对方温和的声音便透过话筒,清晰地传来。
“小在,我朴有天。”
“啊?你知道是我?”金在中的身子一僵,说话的音也有些变调,本来是紧张,现在是诧异。
“你这个号,我问小微要来,已经存手机里了。对了,你,好点了吗?是今天出院吧?”
“哥?”金在中惊讶的叫道。
“你的事我全都知道。一直,想给你打电话,更想看你来着。但我怕……我怕郑允浩会把这笔帐再算到你的头上。小在,哥……好象又害了你!”
“哪有,不关哥的事。”金在中缓了口气,力求平静地说,“哥,我以前在杂志社干的那份活,还能让我继续做下去吗?”
“什么?”朴有天象是被他这个突兀的要求给吓了一跳,“你要回我这边来做事?”
“恩。”
“郑允浩……他知道吗?他同意吗?”
“他——不反对。”金在中支支吾吾的回答。
靠!自己压根就没想征求那个人的意见,要他同意,天都得下红雨了!
再说,本来是就为了赌气,为了让他难受,才想了这么个主意,他要是点头应允了,这出戏还唱给谁看啊?
“小在,你给句实话,哥可不愿意你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郑允浩是什么人,你和我都清楚。那天我们才见了一面,他就把你整成这样,要是知道你来我这儿做事,还不得废了你啊?”朴有天苦口婆心的劝说,“小在,你别冲动,恩?”
“哥,你甭拦我,这份活,你到底让不让我做?同意的,就吱一声。郑允浩那儿,我自各会想法摆平的。”
“哥当然是希望你回来。成!这事就定了,啥时方便,你就啥时来上班。万一出什么乱子,大不了哥冲在你前面,保护你!”
中午时分,乘上彪子开的车回到别墅,金在中轻轻推开大门,一眼瞧见郑允浩弯着腰在桌子旁,居然,帮冯阿姨摆放着餐具。
“浩哥,我们回来了。”
听见彪子的招呼声,他才抬头立直,微微笑了笑,“哦,来的刚好,坐下一块儿吃吧。”
金在中没听他的话,孤零零地伫在门口不肯挪步,眼神却肆无忌惮地,把他从头到脚审了个透。
差不多有三个星期没见面,郑允浩明显瘦了,头发剪短了些,新修了个刘海,好象是为遮盖住额头仍然醒目的伤痕,整个人看起来挺精神。
只是,那双微挑的眸子有点凹陷,除了一贯的犀利,还带着少许的忧郁。
“回来了。”见他傻兮兮地瞪着自己,郑允浩无奈地摇摇头,大步走了过来,一边取过他始终提在手中,忘了放下的行李包,一边低声对他说着话,“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今天做了许多你最爱的菜呢。”
等他换好衣服下楼,发现彪子已经离去了。
“说是和老六一伙早约好喝酒的。”读出他的疑惑,郑允浩解释了一句。
结果,餐桌上只剩他们两人,面对面,安静地埋头吃饭,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
寂静中,碗筷的碰撞声和细微的咀嚼声,令人有一丝丝的心慌。
一顿尴尬的午餐过后,金在中刚准备起身,腕骨便被郑允浩握住了,男孩冷着脸抵抗,可那双大手如铁箍一样的,困得他动弹不得。
隔着桌子,郑允浩看着对面快要喷火的眼眸,心里五味杂陈。
“在,对不起。”那件事发生后,这是他第一次的开口道歉,“我真心的,求你原谅!”
金在中瞥过头去,不理会他。
“为什么?就那么恨我吗?”
……
“在?”
“郑允浩,我爱你。就因为爱你,所以……才不能原谅你对我做的那些事!”金在中的这句话,说给郑允浩听,也说给自己听。
“在……”郑允浩突然把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算了,随你吧,我只要你爱我,就满足了。”
“混蛋!”金在中恶声恶气的哼道,嘴角却不知不觉地向上翘了翘。
屋内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随后,郑允浩温柔的拖起他,跨上楼梯,一步步走进自己的卧室。
金在中低低地惊呼,淡蓝色的床单上,放着把吉它,半新不旧的,是自己亲手剪断了琴弦的,那一把。
“它……不是扔了吗?”他在床边跪了下来,手禁不住在弦上轻轻拨弄着,发出了单调杂乱的音。
“我把它捡回来了,一直偷偷藏着。前几天,找人重新绑了弦。在,就当它是我给你的,迟到的生日礼物,好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它是我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朴有天送的。”金在中侧过脸,心情复杂地盯着郑允浩。
“我知道,猜也猜得出。看你那天的反应就能肯定,它对你而言有多重要。不过,就算是朴有天送的,你那一刀,也便是断了这份情谊。现在系上的,是我的心……在,记住,是我郑允浩的心。”
金在中瘪着嘴,好一会儿才心口不一地抱怨道:“四眼,你那么空??尽干无聊的鸟事??”
郑允浩蹲下身,抱住了他的头,紧紧靠在胸口,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空???
天知道,他忙得连脚都快用上了。
三月头的人代会上,刘卫林如愿当上了省里的一把手,各级领导班子通通来了个大换血。于是,拉关系和搭桥梁的饭局、球局一个接着一个。这段日子,他几乎每天在省城和h市间来回奔波,花在路上的时间,一天中起码有5个小时以上。
本来,他在那边有套高级公寓房,要过个夜什么的,根本不成问题。可是,他怎么能放得下心爱的人呢?
说来,金在中不知道,他住了多少天的医院,郑允浩就跟着陪了多少天的夜。每个晚上,他总是急匆匆地赶来,一个人站在门外,透过扇小小的玻璃窗,痴痴望着病床上蜷缩的瘦弱身影。有时,一立就是两、三个小时,也不觉得累。
而小在动手术的那天,他始终守着。当病人被推出来时,因为麻醉剂过敏,而用了大量的镇定剂,盖着白布的身体一动不动的,殴打后那一处处青紫色的淤血,还留在惨白的嘴角和面颊上,毫无生气的样子,就象个破败的娃娃。
他哭了,很狼狈,却不想掩饰。
正陷在伤感的沉思中,金在中的一番话猛然把他推到了困境边缘。
“郑允浩,我找到活儿了,打算明天就去见工,是在一家杂志社打杂,那个,朴有天有股份的。”
“你说——什么,在??”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同意了金在中的要求,却不见他标志性的贼笑,而是甩了一个y沉沉的铁板脸。
郑允浩哑然失笑,难不成这是考验自己的把戏呀?混小子,住院的时候都看的什么电视啊,尽学些无聊的东西。
不过,他确实没那么放心,也没那么大的度量。
所以,当十几张照片零散地摊在办公桌上时,郑允浩一一仔细地过目,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直接冷冻结冰。
彪子挑的两个手下技术真不赖,竟然能在众目睽睽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抢足镜头,虽然是偷拍的,可画面却相当清晰。
这家杂志社出版的是所谓的时尚画刊,专门给爱追流行赶时髦的大小白领消遣着看的。金在中真是象他所说的,打杂的小弟一个,跟着外景队,全城各处的乱跑。
照片中,他有的是在打遮光板,白色的幕布比人还大,瞧不见他的脸,只有底下透出草绿色球鞋的边,郑允浩肯定了那个小家伙,是他的在。
还有的,是他帮化妆师打下手,帮模特儿和工作人员递水递饭盒……
郑允浩没好气的自语:“臭小子,我舍不得使唤你,倒让外人糟蹋个够!”
而最后附上的那几张,郑允浩反反复复看了好些遍。
背景不尽相同,右下角的日期也表明了,是在不同的日子所拍摄的。
但主角都是同样的两个人,金在中和朴有天,或前后、或左右的靠着。男孩清俊的笑脸很灿烂,对身边的男人,一副熟捻而亲近的样子,让郑允浩嫉妒得抓狂。
原来,最滥、最幼稚的方法,却是最有效的。
他真想把这些证据扔到金在中的脸上,痛痛快快地发一顿火。
“在,你赢了!你想让我难过、心伤,你做到了!!”
可最终,郑允浩还是强压下了愤怒,取而代之的是心绪不宁的委屈,绵绵地越积越多。
实在憋不住了,他只能跑去大陆那里吐苦水。
“沟通,郑允浩,沟通懂吗?”大陆好言好语,“有什么话,就直接问他啊。”
“问了,”他面色铁青地切齿,“问他是不是还爱朴有天。”
“哦?”大陆好奇着金在中的回答。
“这小子说,或许爱,或许不爱,可忘不了是肯定的。”郑允浩提高了嗓门,“我差点没活活被他气死。c!前一钟点还说爱我呢。大陆,你说,我为啥就遇到了这么个克星啊??”
大陆非常不讲义气地附和:“活该!不是你自己感叹的?这都是命!而且,也该有个人来杀杀你的威风,让你伤伤脑筋!!”停了停,他又认真地说道,“郑允浩,小在还是个孩子,你要耐心点,除了等他长大,等他成熟,没有其他的选择。要么,你就放弃,放自己、也放他自由。”
“大陆,我他妈的怎么就越活越窝囊??”郑允浩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说话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沮丧和无助,“整天就被小破孩和太子爷牵着鼻子,废柴一个!我真的、不想干了!!管你妈的爱不爱,做不做,通通见鬼去吧~~~”
大陆猜测郑允浩八成是遇上难题了,可帮派的事,自己早已立出规矩,绝对不过问。
因而,他所能做的,便只有扔了包烟在桌上,是以前两人念大学时,常躲在露台抽的万宝路,很呛,却也很够劲。
“谢谢你,大陆。”
三天前,郑允浩和林远斌闹了个不欢而散。
事情的起因,是林远斌提出要郑允浩帮他走私军火。
“只要安排好进关、出关和国内的运输就可以了,郑允浩,这对你而言,没什么困难吧。”这样的姿态和口吻,明摆着不容对方说个“不”字。
“对不起林先生,这件事,恕我不能答应你。”郑允浩一口拒绝。
“哦,为什么?能让神通广大的浩哥开口说做不了,这我一定得听听理由!”林远斌心中估计冒了火,外表却保持着平静自若。然而,这番刻意的礼貌,比倨傲更令人厌恶。
“我哪有林先生说得那么好啊?”郑允浩回他一个斯文俊雅的笑容,“也就是大老粗一个,靠老天给的烂命混口饭吃。”
“既然是混,是烂命,怎么还有不敢做的事?”林远斌的话刺耳了起来。
“我可不比林先生,用的全是西装笔挺的白领,个个上过大学留过洋,在这个社会上有地位有尊严,而且能够东家不打打西家,卖的是脑子。我手下的,全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混子,卖的是命啊。我自己的烂命送给林先生,绝对没意见。可弟兄们的命,我做不了主。”郑允浩摸着下巴悠然地回答。
林远斌知道这话一时半会儿是谈不下去了,只和刘卫林招呼了一声,便甩手一走了之。
先前一直c不上话的刘卫林,忽然皱着眉头问郑允浩:“我也疑惑,你干吗不想做?”
“刘哥,这事真的危险。贩毒做得人多,出了事,找个替罪羊不是难题。而走私军火,干的人太少,万一逮住,绝对一抓一个准,还是现行的,我不能让兄弟们冒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