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可不想出这个钱,赶紧推脱道:“微臣所辖海关也不宽裕,时时有捉襟见肘之虞。北洋津海关税收,实已用于筹建北洋舰队。上海的江海关,洋人也一再刁难,所以要江海关提供协饷,实在碍难从命。”
此时风头大变,多数倾向左宗棠,因为太后已经表态了。慈禧今日确实不太喜欢李鸿章这态度,带着几分不满道:“此事不必再争,你李中堂也无需推脱,当与上海道会同磋商:江海关能出多少协饷?从速奏明朝廷,不得有误。”
李鸿章不得不俯首称是,退到一边。
军费、军费,兹事体大,莫此为大!胡雪岩为这事吃不香,睡不着,偶尔做梦,也是骑马乘车、或是追车赶马地在为筹措军费奔走……
胡雪岩 第三部分
一到上海,他就把郭庆春召到阜康,商议兵分两路,上海方面,先由郭庆春出面,向各国银行、洋行商借白银二百五十万两,让西征之事从速运转起来。
“雪岩老弟,你是个商人,商人谋利——你钻进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里干什么?左大人现在是陕甘总督,远隔万水千山,对你爱莫能助,你想过这些没有?”
嘻……新疆不仅是你爱新觉罗家的,它也是大清的,也是中国的,这左大人领着人去把它夺回来,咱不能跟着他去上阵厮杀,在旁边呐喊、助威一把,跑个腿、递把汗巾、送碗炒米总是应该的,责无旁贷嘛!再说了,自太平军被剿灭之后,大清元勋功臣,曾大帅高高在上,左大帅等而次之。倘西征事成,左帅必能封侯拜相,自然要与曾国藩平分秋色。况曾大帅体弱多病,左大帅精明强干,以后朝廷势必要赖左帅来维平。左大帅树大根深,我们的生意也会好做得多。何况西征这场经年累月之战,商机甚多,粮食被服、军火器械,买卖获利难以计数。总之,左帅的事我们不能不管,“背靠大树好乘凉”,先得“咬定青山不放松”啊!
“一开口就是二百五十万两,洋人的钱那么好借?银行借钱,未借先要谈归还,这是贷款的首要原则。大清失地赔款太多,朝廷向来反对找外洋借款。我们找洋人商借,何时归还?由谁归还?用什么归还?利息怎么算?到时不能按期归还罚金算谁的……”
胡雪岩大笑,说我不懂洋文,更不清楚外国银行那些事,你所说的这些,我一条也不能答复你。他让郭庆春先去试探。至于借银子归还的事,于私,找胡雪岩,于公,找各省协饷——开张空头支票,画个烧饼让他瞧着。“赖借”,人家是赖账,我胡雪岩创造发明了“赖借”……
此后一连数月,胡雪岩马不停蹄地跑了东南数省,催办、落实各省协饷的事,拿到不过七八万两银子。而郭庆春在上海,总算贴住了英国渣打银行。渣打上海分行的总裁,是着名的正人君子哈代。郭庆春常往沙逊大厦一间豪华会议室会见此公。
“二百五十万白银?这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啊!万一到期……你们不能按时归还这笔巨款,那我们银行的损失——就不必由我说出口了”。哈代的猫眼颇有力度,也是他脸上最大的亮点。
“哈代先生是不相信我们大清帝国?”
“no!no!如果这二百五十万真是作为军饷,得由你们政府出面向我们交涉。否则,我们不能考虑。很抱歉郭先生,因为在此之前,大清政府还没有向外国直接借款的先例。”
郭庆春只能打马虎眼了,微笑道:“谈得成功,朝廷自然会做主,中国是讲信誉的政府。谈不成功,那就代表我自己,代表胡雪岩先生。哈代先生,你清楚谁出来做主是不重要的,只要借款有了眉目,自然会有人出来做主。”
哈代耸耸肩,突然两眼直忒忒地盯着郭庆春问:“郭!胡雪岩先生在中国官场上的影响和势力,究竟有多大?你能真实地告诉我吗?”
郭庆春的底气足些了:“完全可以!哈代先生。中国有句老话:‘有钱能使鬼推磨。’胡老板的钱财,足可以买下浙江半个省的地皮,相当于英伦三岛中的一个!他的阜康钱庄,在全国有二十四家分号,北京的很多王公大臣,都把钱存入阜康。还需要我进一步解释吗?”
胡雪岩好不沮丧地回到上海,对郭庆春与哈代谈判的结果同样感到失望。
但郭庆春提供了一条有点价值的线索,他在电报局听到的传闻,哈代最敬佩上海的犹太富商哈同和他的中国夫人。他最大的消遣,就是去哈同的私家花园坐坐,同那夫妇俩一起喝杯咖啡。
胡雪岩眼睛一亮:能不能设法通过哈同,促成哈代与我们进入第二轮谈判。只有通过接触,我们才能更多地了解这位英式正人君子,摸清他需要什么,他有些什么样的弱点。
郭庆春说他同哈同夫妇尚有一面之缘,可以试试。
胡雪岩 第三部分
针对哈代担心借款并非朝廷的举措而纯属胡雪岩的个人行为,胡雪岩提议他们去会一会那位上海道邵友濂,他不是管着江海关?如果让邵友濂出具一份证明:江海关的关税,将来可用于偿还渣打的部分借款,不就表明政府是支持,至少是同意向外国银行借款的吗?这江海关、上海道难道不是大清政府的机构?
经过商量,决定由郭庆春出面,单独去会上海道邵友濂。
邵友濂在道衙的客厅里会见了这位“胡雪岩特使”,场面、礼仪天衣无缝,毕竟是科举出身,懂得官场,打个y笑便能揣摸出对方的来意。郭庆春好说歹说,邵友濂就是不松口还对胡雪岩大加诋毁,甚至还扯上了李鸿章、左宗棠。
这下惹恼了郭庆春,他拿出他的皇室身份半是劝解半是恐吓:“左宗棠、李鸿章都是朝廷封疆大吏,一路诸侯,都在为我爱新觉罗家肝脑涂地,双方不是生死敌国,没有根本的难以调和的利害冲突。姓邵的,莫非你以为恭亲王发了几封让电报,你就不把我这个皇室放在眼里了么?”
郭庆春这一番话,邵友濂就有点受用不起了。只好取来纸笔墨砚,眼巴巴看着郭庆春。郭庆春略一思忖:“我说,你写——‘太后懿旨:西征军费筹款着江海关分期逐年偿还。’写罢,盖上海道大印,本皇室有急用。”
邵友濂眼睛不敢看他,却又不能不申诉他不敢落笔的理由:“太后懿旨,西征军费,着各省协饷解决,江海关所提供的‘协饷’,历来是有定数的,此其一也。其二,这你皇室大人是知道的:江海关素来为洋人所把持,其所收关锐,仅提二成交上海道代收代付,怎能改作它用?其三,朝廷明令不得擅借洋款有损大清声威……”
“我说‘借’字了吗?我说过‘借洋款了’吗?”郭庆春咄咄人。
邵友濂又吃紧了:“没、没有。下官只不过陈明懿旨的原意罢了。”
郭庆春拉长着声音:“我能不知道太后懿旨的原意吗?你跟我咬文嚼字?没错,我正在找洋商借洋款,你是科道出身,难道看不出这是在跟洋人玩文字眼吗?‘西征军费筹款’,把借字改为‘筹’,这是不使你为难。跟洋人解释:这筹包括‘借’——找谁借不是借啊?能借到就算本事,就是面子!‘着江海关分期逐年偿还’那不是扯淡吗?兴你们被洋人哄,我们就不能哄一回洋人?告诉你,西征兹事体大,误了军国大事,叫你项上人头不保!”他抬起手来,用力一挥,邵友濂仿佛听到“嚓”的一声,一阵哆嗦,脖腔上感觉得就像有了一股凉气。他镇定了一下情绪,照郭庆春口授写毕,印上上海道大印。
在哈同夫妇的敦促下,他们和哈代开始了第二轮谈判。
郭庆春出示了上海道的证明,翻译把它拿给哈代过目。哈代立刻冲胡雪岩叫ok:“胡雪岩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个精明的商人,而且您与中国朝廷的大官都有关系,我就把你当作是中国政府的代表。”
胡雪岩兴奋地:“哈代先生能理解这一点就好。如果通过这次借贷,英国在中国打开了金融市场,其利润是很可观的,比贸易会更赚钱!而且,我要坦白地告诉你,由于一场内乱,中国的财政十分困难,西征军费,很可能全部要靠借款来解决,因此,远不止二百五十万。”
“那会是多少?”“这应该是一个秘密。不过,我估计不会低于一千万甚至一千五百万两。”谁也没想到,恰恰是这个巨大的天文数字,引起了哈代的兴趣。按照国际惯例,所有的战争贷款,都是高息借贷,利润巨大。
郭庆春从皮包中取出一份“合约书”,递给哈代。通过翻译,哈代频频发问:“贷款总数为二百五十万两,第一期为一百五十万两,在三个月内付清。其余在一年内交付,这应该没有问题……偿还期限为十年,什么?十年?这太长了!偿还期限不应这么长。”
胡雪岩早有准备:“请允许我解释一下,哈代先生,关于这场战争,我们已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计划十年。所以贷款的最后归还日期为第十年。十年中间我们已安排了几次还款的时间,我们会严格遵守。”
胡雪岩 第三部分
哈代急切地想知道下面的一条:“那关于利息……合约书上似乎没有写清楚。”
胡雪岩会心地一笑,“那是有意不写清楚。哈代先生,利息中间,有一部分是你的回扣,这笔钱不见之于账面,您可以理解吧?”
哈代点点头:“这个问题应该放到最后,现在讨论贷款的利息问题。”双方在利息问题上又一次陷入僵局。哈代提出年息百分之二十五这样一个异常苛刻的条件。胡雪岩大叫:“这不是放高利贷、驴打滚吗?”他只能给百分之八的年息。双方拉锯,你来我去,最后僵在十八个点上。哈代于是有意把这个话题岔开:“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提出的担保措施,是各省和江海关的协饷,这有充分的保障吗?”
“协饷是朝廷明文规定的谕旨,相当于你们西方的法津,不久前在北京,已经得到皇上和太后恩准。”胡雪岩出示了那份邸报。
郭庆春进一步向对方阐明:“在中国,皇上的圣旨,就是最高的权威!谁都不得违背。”
哈代似乎仍有他的想法,突然站立起来:“好吧!我们第二轮谈判到此结束。我会向英国总行报告,相信会有一个明确的答复。再见!”
又经过了几轮艰苦的谈判,哈代终于合同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胡雪岩费尽心机筹措到了军饷,但前线的战事却出现了意外。由江南制造局负责采购的军火竟然是一批废枪废炮,洋炮威力不大,根本打不到城墙,有几门炮竟然自行爆炸,清军大败,左将军还身负重伤。江南制造局负责采购的姜石林畏罪潜逃。
前方的战事却一日紧似一日,催讨军火的文书一封接着一封。购买军火的重任又责无旁贷地落到了胡雪岩身上。钱的问题又一次摆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