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文尔雅的公子携我到车前,说:“车马简陋,委屈姑娘了。”
我笑笑,道:“不怕公子笑话,如烟还是头回坐车。如烟虽出身寒微,但也明了这样的车马非常人所有。”在现代自是没有机会坐马车,而到柳府后此番还是头回出门,便是跟随师兄逃亡,哪还用坐车?
一随从上前跪伏在车边地上,公子笑,说:“请姑娘上车。”
我最见不得压榨劳动人民的举动了,让我踩在别人的背上那更是不可能。我看看车,这古人,也不知道弄这么高的车做什么?我四岁半的身躯刚刚及着车辕,不踩东西怎能上去?我一筹莫展地看看,见无人理我,便想趁别人不注意蹦上去,要在现代,这是小意思。我蹦起,马受惊,往前移动数步,我也很惨地扑空,跌落在地上。那车夫慌忙拉住马。
那公子看我窘样,忍俊不止,上前扶我起来说:“姑娘真是急性子,鄙人刚想扶姑娘上车,姑娘便等不及了?果真还是孩子!”
我红了脸,不语,即使告诉他我是因为不想踩别人的背才有此结果,料他也不会明了。毕竟曾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若要对他讲起现代的人权肯定是对牛弹琴。
那公子上前扶我踩在那随从的背上上得马车。我边踩边在心中默念了无数声“阿弥陀佛,罪过”!
这一交摔得我得了教训,看来为了自己免再吃苦头就应该入乡随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先将“人权”啊、“平等”啊、“良心”啊放在一边吧!
车虽小,但里面异常舒服且精致,我欣喜地打量着,这古代人还真会享受。那公子随后也上得车来,车便稳稳当当地走了起来。
他见我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车,便说:“姑娘似是燕蓟口音。”
我赶紧收了老冒表情,颔首道:“如烟正是燕蓟人士。”
“看姑娘谈吐穿着不似平常人家,怎会没坐过车?”
我笑道:“因如烟年幼体弱并不曾出过门。”
他沉思片刻便问:“不知姑娘是燕蓟何人府上家眷?”
我思索了片刻,便决定如实说:“如烟姓柳。”
他想想继续说:“燕蓟柳氏众多,不知是谁家?”
我叹口气,他怎么这么多问题,不会是想将我送回燕蓟吧?这人太热心肠了也不好,便说:“如烟所属柳氏已家道中落,怕是公子不曾听闻。”
他笑笑,道:“与姑娘一见如故,莫怪鄙人多问,方才听姑娘说是与师兄出游,便想如此年幼,又如此聪明可人,家中父母怎生舍得?”
我佯装悲伤道:“母亲早逝,家道中落,父亲不知所踪,姨娘容不得如烟,师兄便携如烟飘落江湖了。”
看来自己装得倒是很真,那公子黯然,不再询问,紧握住我的手。此刻车停了,我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已到了“满盈客栈”。那公子携我下车,自然又是踩在那随从背上,我在心中又多说了几声“罪过”。
下车便看见师兄清冷、儒雅的身影正在客栈门口,看我等下车便迎上前。我扑到师兄怀中拉着他的手道:“如烟差点就见不到师兄了!”
师兄冰冷的手回握着我说:“看你再贪玩,好在你命中有此福星!”
他携我到那公子跟前,一鞠道:“多谢公子搭救舍妹!”
那公子诧异地看着师兄,道:“先生未曾亲见,怎知令妹有难?又怎知是鄙人搭救?”
师兄深深地看了那公子一眼,道:“左枫自会知晓,也知舍妹必会为公子所救,今日种种,原为定数。。”
公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师兄,便鞠下身去,道:“看先生似是能未卜先知,可否请先生借一步说话?”
师兄忙回鞠道:“公子富贵之身,左枫生受不起!请莫多礼!”
我看看他俩,莫名其妙。
思索间,已被师兄携着随同那公子进入客栈雅间。
公子说:“请先生坐上席。”
师兄鞠身道:“左枫一介草民,怎可在公子面前造次,公子请!”
那公子看师兄执意不坐上席便空了上席坐于一旁,师兄坐了公子对面,看来我只能坐下首了。
在榻上坐定,小二奉茶后,公子便让随从关门退下,屋中只剩我三人。
公子在榻上长跪而起,道:“鄙人洪琉,方才贸然相邀先生,还望先生见谅!”
师兄也长跪而起道:“公子万金之体,切勿多礼。”
那公子复又坐下说:“先生请坐,洪琉有个不情之请。”
师兄复坐,道:“公子请讲!”
公子道:“请问先生与如烟姑娘师承何处?”
师兄淡然笑道:“师尊乃世外之人,怕不方便说予公子。”
那公子叹气,道:“先生不便说便不必说了。今日偶遇如烟姑娘便觉不似常人,听闻姑娘乃随先生同行,便生结识先生之心。想来先生必是豁达善交之人,鄙人洪琉愿与先生结为知己,望勿见弃。”
师兄淡淡地说:“公子此言差矣,左枫乃清淡之人,并不曾想过要与皇孙贵胄交好!”
师兄的此番话使我大吃一惊,皇孙贵胄?究竟是皇孙还是贵胄?我仔细搜索了一下我所知道的西汉著名的贵胄,似乎记忆中没有姓洪的,许是我忘了。而当今皇上刘邦的子嗣自然是姓刘,那这洪琉自不是刘邦的子孙……不对!洪琉,刘洪,难不成是化名?那他是皇家的人?
思索间,只见洪琉惊得站起来,道:“先生是何人?”
师兄仍淡淡地道:“公子莫惊,左枫出山不过半月,自是不识得朝中之人,并不会对公子不利。左枫随师尊习的正是相面、占卜及将相之术,怕是得知点世间俗事并不稀奇。”
那公子凝视师兄片刻,深深一鞠,道:“今日有幸识得先生,还望先生能助洪琉。”
师兄复起,回鞠,道:“公子莫多礼!”
他们俩鞠来鞠去,我都眼晕。古人真是礼节繁琐,这么鞠下去不得鞠出脊椎病来?
公子道:“还望先生答应洪琉请求!”
师兄淡淡地说:“公子不以真名相见,自是对我兄妹二人有所防范,既有防范,便不能共谋大事。”
公子惊,我也惊。看来这洪琉是化名无疑,如果这公子真是刘姓,那我便知道这公子是谁了。现在身处晋地,这公子温文尔雅、待人慈善,这般年纪却又老成谨慎,刘邦的儿子中能同时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刘恒。
我想着不觉脱口而出:“公子可是单名一个恒字?”说完也吓了自己一跳。如果他不是还则罢了,如若真是刘恒,只怕祸从口出,那可是未来的汉文帝啊!
那公子似乎也被我的话吓了一跳,惊道:“如烟姑娘……”
此刻,我手脚冰凉,看来他是刘恒无疑了。我开始为自己的卤莽而懊悔。师兄温和地看着我,握住我冰凉的手说:“烟儿莫怕,你的猜测无错。”
我还是一惊,救我的居然是刘恒——历史上一个伟大的皇帝,而我此刻正和他坐在一起。难怪方才那老头听随从说了句话便伏地求饶。
我越想越惊,师兄看我魂不附体,搂过我去,对刘恒说:“公子莫怪,舍妹虽年幼,但也曾习得师尊半分,自是知一些俗事。”
刘恒沮丧道:“看来先生和姑娘是仙人无疑,早知如此,刘恒定无半分隐瞒。”
师兄解释道:“公子莫理解错了,我兄妹并非仙人,而是自小习得些许知识,善于猜测罢了。”
刘恒问:“此话怎讲?”
师兄道:“舍妹自幼与左枫心灵感应,舍妹有难时左枫自是知晓。今日舍妹走散,左枫心慌意乱便知舍妹有难,转而左枫又心平气和,想来许是舍妹已获救,便于客栈门口等候。见公子携舍妹前来,舍妹气定神闲,便知救舍妹之人乃是公子无疑。”师兄真能胡邹,他来自冰岛,虽无法力,但未卜先知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不然怎能那么及时将我从柳府救出?在现代,我是一个绝对的唯物主义者,但自从到过冰岛之后,才知道这世界的奇妙。相处半月,师兄的神秘之处我是见识一些了,却不知为何他似乎总有难言之隐般。
那公子道:“哦?那先生怎知在下即是刘恒?”
师兄不语,而是将我抱于膝上,轻笑着说:“烟儿是如何得知公子的身份?”
晕,害我,明知道我是知道历史的,让我如何说?再说也不用笑得那么诱人嘛!我盯着师兄英俊的脸庞先胡思乱想一通。
师兄似乎看出我再想什么,便轻拍我的脑袋说:“既是你点破,理应由你来承担后果,莫要发痴了。”
我红了脸,见鬼,这坏师兄,想想便说:“公子气度非凡,虽年幼但谈吐周密,才思敏捷,公子的随从也不似平常家丁,便知公子非常人。而‘洪琉’倒转过来便是‘刘洪’。如烟才疏学浅,未曾听过‘刘洪’这号人物,看公子这年纪,应是圣上中子刘恒!如此想来不觉脱口而出,望公子见谅!”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仙人,只不过知道历史自然就容易判断些。
刘恒叹道:“罢!罢!姑娘仅四岁尚能看破,看来刘恒修行尚浅啊!刘恒怕是谨慎过了些,反倒画蛇添足了。”
我道:“公子莫要自责,如烟当时并不能确定,但看公子听后的脸色便知猜对了。其实,公子如此年幼,又如此谨慎已是很难得了。”
师兄道:“公子行事谨慎怕是常人难及。”
刘恒正因为平日里谨慎,最后才得以坐上皇位。我接话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公子迟早是要受这谨慎之益的。”晕,自己的嘴巴怎么这么贱呢?
那刘恒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说:“好一个‘小心驶得万年船’,若今日未曾见过如烟姑娘,我自是不会如此轻率恳请先生,但如烟姑娘如此年幼,行事便如此周密,这伶俐、这思维怕是别人想强教也教不来的,自非常人,若长成,怕是难得之才。如此便知先生亦是难得之谋士,刘恒寻找多时,实难求得如先生兄妹这般的人才,先生莫要嫌弃刘恒资质愚钝,可否助刘恒一臂之力,今日一见,刘恒与先生实属投缘,万望先生答应!” 刘恒再次长跪起。
师兄将我放于榻上,长跪起正色道:“恕左枫闲散惯了,怕食不得公子府上山珍海味。”
刘恒无奈,道:“先生既不愿意刘恒也不能勉强,今日打扰先生多时,明日再来找先生长谈。刘恒告辞!”说罢站起冲师兄长鞠后,便走。
我与师兄起身回礼,送刘恒出。
送走刘恒,左枫道:“烟儿饿了吧?”
我这才觉得饥饿难当,本在集市时就饿了,但被那老儿一闹,原本饥饿的感觉便忘记了,这半日一直紧绷着神经,也觉不出来,此刻,该走的走了,也无甚要事,便觉饿得抠心挖肺。于是便对左枫痴笑着说:“还是师兄了解如烟,快快去找寻好吃的吧!”
他轻笑着擦擦我的嘴角道:“口水都要出来了。”
我抗议道:“师兄莫要耍如烟,哪里会有口水?”
师兄笑笑,便携我到“晋都饭庄”海搓一顿。此刻的我似乎又变回了现代那个见了吃食不要命的馋丫头,直吃得手脚并用、左右开工,筷子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师兄并不多吃,看着我道:“此刻的如烟才似四岁的孩童。你应趁这躯体还未长成多享受孩童的乐趣才是。”
我边吃边说:“我原本非孩童,这点师兄是最清楚不过了,既然并非孩童,自然要比孩童想得多些,如烟还想多活几日呢。”在这世上怕只有师兄和我两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既然如此,在他面前我自然也难得轻松,不用再去装傻充嫩。
他愣,欲再说什么,我道:“师兄先且莫言他而坏了如烟享受美味的兴致,回客栈再细说不迟。”
他颔首,静待我吃完。这半月来,我发觉左枫似乎进食很少,即使饮水也是很少,也不知他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不过好在袖中的钱财似乎总用不完。这点我最高兴,如何花使总也不见告罄,回头真该趁他不注意将他那包袱偷来看看,到底里面藏着什么聚宝盆。
吃罢饭已接近黄昏,这可是我今天的第一顿饭哦,想想自己那么贪吃的人儿居然受这虐待实在冤屈。
左枫携我回到客栈。这半月来,若夜宿荒山,我或睡d中或睡露天,他则盘坐我近旁;若夜宿客栈,我睡榻上,他则盘坐地上。这许多日,他总不离我左右,不知盘坐是否等于睡眠,反正从未见他休憩过。不过好在我已习惯了左枫独特的生活方式,便也不觉奇怪。
左枫点燃蜡烛,盘坐在榻上拿过一个书卷来看。我在一旁发呆,思索着今天所见到的大人物——刘恒。想着想着,不觉有些奇怪,便说:“师兄,莫要再读那劳什子书了,陪如烟说会话可好?”
左枫放下书卷,看着我,不语。
我道:“据我所知刘恒今年年底便要当代王,此时他应在长安谢圣恩,怎又会出现在此地?”
师兄沉思片刻,道:“方才才要你莫劳神,这便又想上了?”
我叹道:“我身在其中怎能不劳神?”
师兄道:“凡事都有定数,既有清闲你且享清闲!这清闲,也不过短短几年便不会再有。”
我知道师兄又接上方才在饭庄的话题了,便说:“如烟知师兄乃是为如烟着想,但任谁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倒退了两千年而活在一堆古人中都不能坦然,更何况如烟本是心思甚重之女子。”
师兄道:“倒也难为你了。可惜想也是白想,我陪得你一日便算一日吧!”
我花痴似的笑着依偎着师兄,道:“不认命又能如何?好在有师兄陪着,如烟便无所畏惧了。”
他颔首。
我想想又道:“刘恒乃是大贵之人,师兄为何不助他?”
师兄淡淡道:“我留此俗世并不为他。”
“那师兄为何?”
他看我一眼,半晌无语。那眼神直刺得我心脏狂痛,仿佛问这句话就是我的罪过一般。但我仍是不甚明了,狠心追问:“师兄来此纷扰之世究竟为何?”
他叹息,喃喃道:“我为何而来?我究竟为何而来?你难道真想不起了么?”
我望着他深邃的眼睛里涌动的痛苦与无奈,心也仿佛抽到了一起,他的痛苦是那样真实而深刻……
他看我,片刻,苦笑道:“莫再说这些个闲事,你也早些歇息吧!”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自嘲的痛楚,仿佛有千万的话语无从说起。
我苦笑,不语,站起,从榻上拿过一套被褥,铺于地上说:“如烟这些时日太过让师兄劳心,今夜师兄也好生睡一觉吧!”
他道:“我无需此物,盘坐即可!”
我央求他道:“师兄~~~~~~~睡一觉可好?在我们那个世界里讲,睡眠不好有损容颜,师兄莫不是想让这迷死姑娘的脸庞糟践了?”
他笑,抚摩我的头,叹息道:“我本不需睡眠,既你喜欢,那便睡吧……”
我笑,道:“好师兄,习惯成自然。”
他笑:“好一个习惯成自然!”说罢便躺倒在地铺上。我看他躺下便也于榻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