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圭拂髯微笑道:“你们自信手脚够干净么?”
陈、李两人同声道:“小的们身上干系如山,怎敢疏忽儿戏。”
“好,你们想要多少?”
陈清波两掌,坚高十个指头。老庄主王圭沉吟一下,便颔首道:“大概没有问题,但老夫还得到内宅商量一下。王贵,把两位上差请到水轩那边喝酒暂候。”
陈、李两人心花怒放,跟着家人王贵走到一座水轩上,只见栏外水光晃荡中,许多圆荷已残了大半。霎时酒肴摆了一桌,陈、李两人举杯相对,放怀大笑。
李铭道:“老陈,十万两银子,就跟一座小山似的呢。咱们二人,每人有五万两,呵呵,五万两银子,可以在任何地方买一座大宅院,还有女人,美酒……”
陈清波双目一翻道:“老子再也不找翠喜那个臭婊子啦,先找几个黄花闺女玩玩。”
水轩外面黑暗中,一条黑影疾掠而过,快如流星赶月,晃眼间已在四周绕了两个圈子。
这条黑影正是本庄庄主王圭,他手中持着白虹剑,剑上寒芒舌吐。一派弩张剑拔的样子,但四周什么异状都没有。王圭皱眉忖道:“刚才他们提及郑敖死讯时,老夫分明听到厅外有点儿声息,但追查又没可疑之处。难道是老夫听错?”沉吟忖想了一会儿,便突然收剑入鞘,飘飘然向水轩走去。
陈、李两人已喝了好几杯酒,一见老庄主出现,便都站起来。李铭心急,抢先问道:“老庄主可曾决定了?”
王圭一拂领下长髯,冷冷道:“老夫决定留下此剑。”陈、李两人面现喜容,陈清波还在后悔早先索价太低,正想设法多弄一点。忽听老庄主又道:“但老夫怕你们泄漏机密,使老夫平白惹上人命官司,因此最好你们两条命也留在本庄。”
陈清波和李铭两人这时才知道,这位老庄主平日虽是道貌岸然,手头慷慨,但其实心黑手辣,也舍不得十万两银子。不禁大惊失色,对觑一眼。
陈清波立刻道:“老庄主,小的们可没敢得罪你老。这把剑你老要是喜爱,就留下赏玩。但求饶了小的们两条狗命。”
王圭拂一下黑髯,右手一动,但见一道白森森的光华,电掣芒s。陈、李两人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齐齐磕头不止。正在千钧一发之时,一条人影凌波飞来,轻飘飘在水轩栏杆内,朗声道:“王庄主手下留情。”
王圭还未格目去瞧,心中已自一惊。原来那人说话声音不高,但每一字都像有形之物,震荡耳鼓。分明一身内家气功已臻绝顶。当今之世,只有寥寥少数人,能有如此造诣。目光到处,只见来人面上蒙着青巾,只露出一对精光四s的眼睛。方自看清这人一身装扮,只见他一举步,已到了面前。
王圭立刻想到这时不宜与之结怨,登时堆起笑容,道:“尊驾贵姓大名,可许见示?”
蒙面人道:“无名小卒,不堪污辱尊耳,先请恕我擅闯贵庄之罪。”
王圭收剑入鞘,豪爽地答道:“老朽幸会高人,高兴还来不及哩,敢问有何见教?”
蒙面人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便是请庄主把这两名公人赐交在下带走。”
王圭颔首道:“此是小事,老朽谨从遵命。”
蒙面人想不到王圭如此大方,出乎意料之外。微微一怔,才拱手道:“王庄主这番盛情,在下铭记心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必有报答机会。”
王圭也拱手还礼,道:“此须小事,无庸挂在心头。尊驾如认为老朽够得上是个朋友,便请赐示高姓大名。”
蒙面人愣一下,正在寻思。王圭又道:“还有尊驾如何处置他们,也请一并赐告。”
他的面上仍然含着笑容,一点儿敌意也没有。可是这几句话却厉害无比,对方如不告知姓名,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把人带走。这正是姜老的辣,半点儿不虚。
蒙面人沉吟一下,才道:“庄主怨我另有隐衷,不便奉告姓名。至于这两名捕快,在下只要问他们一件事?”
王圭狞笑道:“尊驾未免太不讲面子了。”
陈清波突然窜奔向轩外。王圭哼了一声,突然一挥臂,一道白光疾s而去。陈清波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那道白光乃是锋利无匹的白虹宝剑,此时穿心而过,突出来的剑尖深c入木板地上。
王圭宝剑出手之后,立刻跟踪飞纵过去。手掌方要挤住剑柄,忽觉微风过处,一只手比他快了一点儿,把白虹剑拔去。他大吃一惊,心想自己动身时,那蒙面人尚自屹立原地,怎可能比自己还快。怔得一怔,陈清波伤口中喷出鲜血,竟然溅得他一身皆是。
蒙面人手捧白虹剑,早已回到原地。口中朗声道:“对不起,在下得到此剑,便有条件可谈。”
王圭心中大为不服,回眸一瞥。只见家人王安站在门口,便向他点点头,然后道:“尊驾有什么条件,不妨说来听听?”
蒙面人道:“本来在下不敢无礼,但却怕庄主又把人杀了,问不出话来,此放欲以此剑,换他一条性命。”
王圭紧皱眉头,寻思了好一会儿,才道:“老朽如不杀他,只怕会惹来无尽麻烦。尊驾如答允在问完话后,便杀死他,尽管把他带走。”他说得甚慢,这几句话说广好一会儿工夫才说完。蒙面人眼睛一眨,笑道:“庄主可是要等什么朋友到来,尽可明言,在下绝对不溜走。”
王圭那么老的面皮,此时也为之红了一下,道:“尊驾的话太锋利了,但若然老朽以一双r掌,对付阁下,未免太小觑你。”
蒙面人仰头一瞥,只见此轩盖得高敞,当中正梁离地足足有三丈之高。当下健胞一挥,白虹剑脱手飞上去,微响一声,已c在梁上。他昂然道:“庄主如今可以放心了,看来在下要带此人离开本庄,非费一番手脚不可。”
“不错,阁下既不肯惠合姓名,又不肯亮相,老朽只好从招数中猜测一下。”
话刚说完,只见一个身量魁伟的人,走入水轩。此人年纪在四五旬之间,颔下一部络腮胡子,眉浓眼突,煞气惊人。王圭向他道:“这位朋友要我留下这厮活口,他好带去问话,但老朽却想知道这位朋友的来历,只好用个笨法儿,从招数上推测一下。”
那个满腮胡子的人会心地点点头,反而退开一点,道:“那么让我也开开眼界。”
王圭喝道:“朋友小心。”喝声中已欺近蒙面人身边,一掌击去,招数才发,未待对方对拆,突然纵起一丈高,双腿连环踏下。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又快又辣。蒙面人见他脚底不洁,不便出掌抵御。使个身法,闪开数尺。陡见王圭在空中身形一侧,变成横卧之势。手臂一展,指尖已划到面前。
这一招不但变得出奇和神速无伦,姿势更是美观。活像一头巨大枭鸟,双爪下搏不中,便用翅膀拍扫似的。
蒙面人脱口道:“原来是泰山一枭的绝艺。”口中说着后,身形微侧,突然快如电光石火般一掌托出。
王圭大大凛骇,想不到对方这一招出手平实,但威力却无与伦比。自己如若不赶快撤臂,臂弯处吃对方托上,非当场折断不可。这念头一掠即逝,处此危殆异常的刹那间,他立即作个明智的决定,
旁边的大胡子宏声喝道:“王兄不要硬碰……”话犹未毕。王圭已施展出独门轻功身法,身形倏地向另一边斜侧。这一来那条手臂便翘向天空,风声飒然一响,王圭已回翔半个圈子,落在地上。
蒙面人吃那络腮胡子的人大喝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这时转面向他道:“阁下贵姓大名?刚作狮子一吼,四山皆鸣,是见外功内力,都堪以脾脱当。”
那人定声大笑,道:“朋友你身手也不俗,可惜藏头缩尾,不似大丈夫……”话虽如此,但他自己到底也没有把自家来历说出来。
蒙面人眼睛一眨,突然纵到他面前,身形捷如鬼怎,跟着一掌击出。那人吐气开声,握住斗大拳头,硬砸猛捣。蒙面人掌势不改,力量却化刚为柔。双方轻轻一触之后,五指也趁机缠上去。
那中年大汉本以臂力自豪,心想对方虽想以柔制刚,但自己这一拳加足全力,猛捣过去,对方不但抵御不住,想黏卸开也极困难,可以说是作法自毙。心中微喜,果然并力疾捣,身形也向前迫去。忽觉对方掌上力量柔极生刚,从空无一物而突然变为一堵石墙。自己这一拳捣在上面,竟然纹风不动。他大吃一惊,幸是久经战阵之辈,那么沉雄刚劲的力量,猛可止住去势。
对方掌上果然有股奇巨的力量向外一绷,把他震退三步。但如不是中年大汉久历风浪,应变神速,及时刹住去势,这一记恐怕要震开十步以外。
那中年大汉瞠目失色,却见蒙面人微一拱手,道:“贸然相犯,也不过效法王庄主之意,想从招数中窥测阁下来历耳。”
王圭已疾跃过来,施展开独门武功,四肢都用上。时而凌空下搏,张臂如翅,转侧拂扫拍击。时而稳立如山,等敌来攻,然后才寻隙觅瑕。却见那蒙面人潇潇洒洒,使出一路掌法,象形猛虎,气象威猛无情。其中更不时夹有十分奥妙奇突的手法。每当他使出这等神奇手法时,王圭就得现出凶险危殆之象。
转眼间已拆了二十余招。蒙面人似是性起,清啸一声,揉身搏击。五招不到,形势大变。那王圭尽管是苦修了数十年的武林高手,此刻也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旁边的中年大汉突然大吼一声,抡起身边一把椅子,觅准时机,向蒙面人劈胸掼去。蒙面人举手一格,啪地脆响一声,那张椅子完全碎散。蒙面人奇快地运左掌向外一按,掌力如山涌出。呼的一响,所有的木片碎枝,都劲袭向中年大汉。
王圭趁这时,飞身直上屋顶。蒙面人又是一声清啸,身形破空而起,居然后发先至。掠过王圭身边,左掌一招恨福来迟,斜劈敌肋。右手向上一挺,已握住剑柄。尚幸王圭家传武功,特别讲究在空中变换身形,处处像形枭鸟。故此身在空中,犹能侧滚开去,安然飘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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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诺千金一唱即得之
但见一道白虹,飞坠而下,却是蒙面人手持白虹剑,英挺地站立厅中。
那中年大汉手忙脚乱地把碎椅完全挡落,已费了不少气力。不由得暗凛对方功力之高,的确惊人。随随便便一举手间,已具如此威力。
王圭问道:“陆老弟可看出端倪了么?”
姓陆的中年大汉道:“他是崆峒派的人,但石轩中已死,崆峒派中还有谁具此功力?”
王圭沉重地道:“他就是石轩中。”
蒙面人哈哈一笑,道:“我可不爱乱冒别人名字。”
王圭道:“你刚才的身法,非石轩中办不到。”
蒙面人仰天狂笑,道:“大概你们都被石轩中镇住,故此硬要把天下稍具身手的人,都扣上他的名头。”
姓陆大汉浓眉一皱,道:“咱们再试一试便知道的。”扭头一喝,只见一个壮汉,托着一件长形兵器进来。蒙面人移目一瞥,微微一怔。原来那兵器竟是一支铁扁担。
王圭打腰间摸索一下,抽出一把软剑,迎风一抖,登时伸直。
蒙面人定一定神,挺剑摆好门户。王圭和姓陆大汉不再客气,软剑与扁担一齐出手。
冷芒电s,劲风急压,展开急攻。转眼间已各自攻出了七八招之多。蒙面人挽剑自舞,心神合一,仅仅舞了五招,已把对方这一阵快攻挡过。
那白虹剑光华极盛,回旋间剑尖上白光吞吐不定,宛如蛇信。蒙面人这套剑法更是神威凛凛,结构精奇,雄壮如虎气吞山河,细腻处如春蚕吐丝。
姓陆大汉突然大吼一声,屋瓦也震裂了不少,巨响中脱手一扁担向蒙面人砸去。自己乘机退出战圈,落在那公人李铭身边,一掌拍在李铭头颅上。
蒙面人剑尖嗡然一响,把王圭软剑迫开,接着疾地一撩。眼看白虹剑快要撩上铁扁担,忽然心中一动,健腕微挫,剑势一援,剑身贴上去,运力一轴一送。那根来势沉重凶猛的铁扁担,呼的一声,宛若长着眼睛,掉头向王圭扫过去。
蒙面人此时已见到姓陆大汉所为,心中大急。须知这公人李铭如若一死,则魔剑郑敖的下落,再也无法找寻。那蒙面人正是天下震惊的大侠石轩中,当今武林送以剑神的尊号。他着急找寻郑敖的缘故,乃是因为郑敖曾经喃喃提及朱玲和他的名字。而他所要知道的,便是朱玲如今隐走何方。
石轩中念头转得极快,可是人家手掌已拍到李铭头上。石轩中为之大怒,杀机陡生。
那边王圭一面纵开,一面挥剑封闭,但因相距太近,同时铁扁担上除了姓陆大汉的力量原封不动之外,还加上石轩中宝剑一黏之力,去势非同小可。只听他大吼一声,踉跄而退,手中软剑已跌坠地上,手腕震得酸麻不堪。
姓陆大汉抬目狞笑道:“朋友你肯出示姓名么?”原来这个老j巨猾,一掌拍到李铭头上时,却没有真个出力。但他的手掌仍然放在李铭天灵盖上,只要一发真力,便可震碎李铭的脑袋。
石轩中怒道:“你们使出这等下流手段,还算得什么英雄?”
姓陆大汉见王圭吃了大亏,心中极为震骇这个蒙面人的武功,竟然高强至此。只因他和王圭的功力造诣,武林中能够和他们单打独斗的对手,已是寥寥无几。能够赢得他们的,更是可以数得出来。这一来他更非要问个清楚不可。王圭也是这个意思,大喝道:“朋友,你留下姓名,便可把这厮带去。”说时,用左手抬起铁扁担和软剑,倏然将铁扁担扔给娃陆大汉。
石轩中厉声道:“黑心脚夫陆贡,你可记得十二年前信阳阮家灭门的血案么?”
那大汉正是黑心脚夫陆贡,一身武功已得昔年黑道高人铁扁担邓长白真传。只因他犯案太多,仇家满天下,故此最近十年来都不在江湖走动,也不轻易道出姓名。不过这支铁扁担,却是最好的表记。他最不明白的是,十二年前自己恩将仇报把信阳阮家阖门杀害之事,如何会泄露于外?又如何会在十二年后,无端碰着这个神秘的蒙面人,偏能张口叫破此事。
这一刹那间,他为之震骇莫名,连铁扁担迎面砸到,也没伸手去接。
王圭大声疾呼道:“陆老弟,快闪开。”黑心脚夫陆贡全身一震惊醒过来,忽然一伸手,刚好把铁肩担接着。忽见,股极锋锐的风力。袭到身上,来势神速无比,只好疾忙横跃开去。
石轩中这一剑出得奇快,使得敌人无法抽出刹那的时间击毙李铭,非立即跃开不可,此时目的已达,不禁仰天长笑。
黑心脚夫陆贡定下神,问道:“朋友你从何而知十二年前旧事?不过其中有点儿误会……”石轩中虎目一瞪,神光四s,正气凛然地道:“是非曲直,自有天知,你无庸向我解释,你可知我何以不削断你铁扁担的缘故么?”黑心脚陆贡略一寻思,心中大为悚然。
“我留下你这样表记,好叫你的仇人能够认出你。”
石轩中又转目瞧着王圭,道:“你泰山一枭王格的后人。目下你借先人余荫,丰衣足食,命运对你已厚,如不知敛迹,回心问善,终有一天会后悔莫及。”
王圭那么大的年纪,却被蒙面人教训一番,心中羞愤交集,但慑于这人如神的剑术功力,又不敢做声。石轩中见他们都不敢妄动,杀机已消,当下朗声大喝道:“把白虹剑鞘还我。”王圭如受催眠,不知不觉把背上剑鞘取下来。忽然醒悟自己不能如此示怯,便中止了抑鞘给他的动作。
黑心脚陆贡道:“王兄,把剑鞘给他吧。咱们留着也无用。”王圭犹疑一下,果真把剑鞘掼过去。石轩中一把接住,将刻入鞘,一把提住李铭衣领,大踏步走出水轩。
晃眼间已出了飞云庄。时在深夜,又是在荒郊中,四面僻静无人,石轩中把李铭放下来,厉声地问道:“郑敖如今在什么地方?快说实话,否则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