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玲仍不做声,猿长老笑道:“壮哉。英雄侠骨,练则越坚。石轩中你好生听着,朱玲其实不是被鬼母的碧萤鬼火炙毁容颜。”
石轩中啊了一声,定睛去看朱玲的样子,但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可予改变的地方。他暗自想道:“不管玲妹妹是怎样失去她美丽的容貌,我还是一样地爱她,但猿长老此言何意?”
猿长老又道:“我这双火眼,能够透雾机物。朱玲面上蒙着块面幕,不但遮掩不住幕后的相貌,连她的本来面目,我也看得清清楚楚。以前我曾听说玄y教一风三鬼中白凤朱玲,国色天香,称得上是天下第一美人。如今一看,果然传言不讹。”
石轩中惊问道:“长老你可是说,你仍然看得见她以前原来的容貌么?”
债长老笑道:“不错。不但如此,连你也可以容容易易地看到。”
石轩中当下运足眼神,直向朱玲面上瞧去。看了一会儿,依然是那张丑怪的面孔。
猿长老道:“我实在不该再卖关子了,朱玲你好生站稳。”说着便伸出满是白毛的右手,掌心贴在朱玲颔上,深深吸一口气,然后突然缩回手掌。
但听嘶地微响,朱玲的面皮随着猿长老那白毛参参的手掌褪脱。
石轩中但觉眼前一亮,只见一张美丽绝伦而又极之熟悉的面庞出现于面前。这张美丽的面庞上,孕蕴着无限惊喜的神色。在那斜飞入鬓的清细眉毛下,嵌着一对朗星也似的眼睛,眼睛中s出令人心荡神摇的光芒。
石轩中惊道:“噫,玲妹妹,你……”
猿长老哈哈一笑,身形一晃,纵上半空。笑声也随着他的身形破空摇曳而去,转瞬间已消失在树林中。
朱玲默默无言,忽地纵体投身在石轩中怀里,腻声低问道:“石哥哥,你可欢喜我回复原来的容貌么?”
石轩中坦白地道:“当然欢喜。你的面貌在我心中是那么熟悉。现在我简直记不起你早先那张面孔了。玲妹妹,抬起头来,让我细细看一遍。”他用充满了感情的眼光,凝定在她的面上,歇了片刻,他喃喃道:“一切都像一场恶梦。玲妹妹,以后我们再不分开,那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朱玲面庞上掠过一抹忧虑之色,轻轻道:“可是猿长老说,因为点破了这个秘密,我们将会遭遇到重重劫难呢,唉……”石轩中用嘴唇封住她的话,四片嘴唇相触,立刻迸s出爱情的火花,身外的一切事物,在这刹那间,完全不复存在于情人心里。
朱玲突然从沉醉中醒来,心中微感不安。她极力抑制着自己不要想及旁的事物人物。可是石轩中的如海深情,竟是那么纯洁真挚,使得她无法不想起旁的人。她记起了宫天抚和张咸,这两个武功高强,而又年轻英俊的男子,都曾一度取得她一部分的感情。正因这样,她觉得对不起石轩中,c心中不安地s动起来。
她知道自己无法卑鄙得能够装出忘了这些污点,这使得她十分痛苦。忽又想起在未被猿长老揭去秘密时,她因为自惭形秽,永远用一块面幕笼罩住。因此尽管和石轩中拥抱在一起,却似乎仍然有所间隔。那时,她可以不去想及以往的事,而现在,她已不能逃避。
石轩中感到她内心的痛苦,十分讶异地凝视着她。正要询问,朱玲已先发制人地哀求道:“石哥哥,别问我……我求求你,暂时不要问我……”
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是那么美丽,任何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恻然动心,何况是极爱她的石轩中。“好,我不问你。”他柔声道:“我相信你不说的理由,但这些都没有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满足了。”
越是深情的话,越发使得朱玲难过。她幽幽地叹口气,惘然寻思。
石轩中四顾道:“咦,猿长老真个走了。真该死,我们还未曾向他拜谢呢。”
只听一个苍劲清越的口音遥遥答道:“我老头子还没走远。但我如果还站在你们旁边,那么将近一百岁的年纪,可算是白活啦,对不,哈……哈……”
石轩中大声道:“长老别调侃取笑,请现身再谈如何?”
眨眼工夫,猿长老从林中出现。只见他纵上半空,伸手板一下身旁的树枝,那根树枝啪地一弹,猿长老已借力飞高数丈,宛如腾云驾雾似地飞过一大段路,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石轩中看见他这一手借力功夫,心中甚为佩服,等他站定之后,便道:“长老适才曾提及天鹤真人,在下于不久以前,曾经拜识仙颜。”当下他把当日在d庭湖上遇见天鹤真人后段往事说出来。
猿长老喜道:“这牛鼻子实在太好胜了,输给木灵子有什么奇怪,也值得藏了这么久不见人。玄y教的武功的确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势。轩中你虽已剑术如神,足可与碧螺岛主于叔初周旋,但内家功力造诣尚未达到超凡入圣之境。因此三上碧j山之举,似乎未可轻率呢。”
石轩中肃容道:“猿长老不拿石轩中当作外人,直言训海,无限感铭。天鹤老道长虽然将青城绝传秘技玄门罡气功夫授与在下。但这等奇功,不是短期内可以有所成就,故此在下时常因而烦恼。纵然在招术上或可设法制住玄y独门心法,可是这一来,鬼母势必以内功相拼。”
猿长老微讶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另有制她之方。不过最后如拼起内力,则不免吃亏之意。虽然如此,但只要你赢得鬼母手中黑鸠杖,令她有力难施,这就足够震骇宇内,名扬千载了。”他歇了一下,又道:“现在暂时不须讨论此事,老夫这就去找天鹤老道,一个月内赶到襄阳红心铺,再作详细研究。不过你在这一个月中,务必谨慎小心。虽然看来不至于有杀身之险,但风波必多,已可断言。”
石轩中正要说几句谢他指点的话,却听猿长老清啸一声,人已破空飞去,转眼穿入林内。清越苍劲的啸声摇曳地越林而去,忽间已去远,犹听猿长老最后嘱他们珍重之言。
朱玲征了一会儿,才道:“猿长老世之高人,享誉近百年,寻常人相见一面都难。但他居然要和石哥哥你平辈论交,可见得石哥哥你现在的名望地位,已是如何尊崇。我真觉得骄傲。”
她娇艳如花的脸上,泛出光彩,倍觉动人。石轩中不禁看得呆了。
朱玲见他怔怔凝视着自己,眼中流露出说不尽的爱怜之意。不觉泛起又欢喜又羞涩的情绪,娇唤了一声石哥哥,便倒在他怀中。石轩中紧紧地抱着她,忽然间都沉醉在热吻中。
隔了不知多久,石轩中轻轻道:“只要我们长相厮守,纵有任何艰难折磨,我也不放在心上。”朱玲急速地吻他一下,道:“我却觉得不服气,为什么我们备尝痛苦折磨之后,尚要遭遇许多风波?”
“猿长老不是说过,因他提破了你的秘密,使你违背誓言,逆反天数,才会无端生出许多风波,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但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朱玲想了一下不服气地摇头,道:“这个理由并不十分令人心服。虽然你对我的爱情,永恒不变,可是我变得那么丑陋,有什么意思。师父当时要我立誓,在任何情形和任何人之前,均不得泄漏面上竟是戴上精制人皮面具的秘密。如有违背此誓,不但我个人天沫一灭,人神共弃,还有石哥哥你的英魂要为我之故而入地狱。那时她以为你已经死了,故此才这么说的。另外她知道宫天抚和张咸都和我有点儿渊源,因此连他们也算在誓言之内。”
朱玲说出情由,暗暗偷窥石轩中一眼。石轩中虽然心中有点儿不舒服,但继而想到如果没有宫、张两人,倒显不出自己的真情。况且如今他们丧失了任何资格,自己又何必介怀?便笑一下,道:“你说下去吧,我在听着呢。”
朱玲心中稍安,道:“石哥哥,我什么事也不能瞒你,因此详细地说出来,你大人大量,千万别在心中不舒服才好。”
“看你扯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嫣然,那笑容宛如春花茁放,美不可言。
“当时我认为我的心既已跟随你到了九泉之下,这个躯壳的美丑,又有什么关系?便一口答应如言发誓。后来师父还加上限期,仅是三年之内,不得泄漏此秘。过了三年,便可把那人皮面具除掉。此所以我和你在一起之后,每一日都有几次想除掉面具的冲动。可是回心想想,三年虽然不短,也不算太长,最后终于都能忍住。石哥哥,每一个人都有权要求十全十美,对么?为何这样便会不祥?”
石轩中笑一笑,没有做声。他原是绝顶聪明的人,这时心中早已掠过一个结论,便是朱玲她最后终于能够忍住冲动而不把人皮面具揭掉,说穿了其实还是想用三年的时间,再试一试五纤中的爱情,是否那么真挚永恒。这个推测而得的结论当然不便说出来,因此他只好笑一下,不置可否。
“对么?石哥哥,每个人都有权要求十全十美,我们为何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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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铁笼里烈火炼凤凰
“我们当然可以,不过你的情形比起那些未曾得到而去追求的人情形不一样啊!”
朱玲坚持道:“哪里不一样?只要不是我自己背誓泄漏秘密,老天不该罚我。”
石轩中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玲妹妹,你可知道你自己长得太美丽了么?自古道是天妒红颜,咳,这些话我的确不忍说出来,可是你好像不知道自己得天独厚,反而还要要求很多。此所以自古红颜多薄命,正是因为她们要求太多的缘故。你必须谦让一点,处处觉得比别人多邀天宠才对。试想以宫天抚、张咸这两人,都是傲视宇内,不可一世的人物。但他们在你面前,却俯首贴耳,甘作情奴。这是什么缘故?你可曾想过?”
朱玲惊道:“石哥哥你这番道理,似深奥而其实十分平凡,我怎的从未想到过。”
石轩中叹口气道:“有时我想起你的容貌,心中登时像涂抹最绚丽的色彩。但同时又不禁十分怅惆,怕的是天妒难以解救。每当我记起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的诗句时,便更加惊惧,玲妹妹……”
朱玲听他说得深沉有力,不由得也惊惧起来,不知不觉掉下两行珠泪。
她这个绝代美人珠泪才抛,四下登时变得天昏地暗,玉惨花愁。
石轩中海道:“唉,我说了什么话,令你伤心难过呢?”
朱玲伸出白玉似的纤手,温柔地摩挲他的面庞,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怕一旦有什么风波,又要和你隔别。山长水远,天高地阔,竟不知何时才能相逢,故此害怕。”
她盈盈举袖,把泪痕拭干,又道:“但我这样想未免太像杞人忧天,对么?”她口中说得硬,其实心里仍然十分纷乱,重重y影横亘胸中,连呼吸也有点儿受到妨碍。
石轩中叹息一声,虎目中s出异样的光芒,凝视着心上人。
朱玲被他的眼光迫得无处躲藏,忽然又洒下珠泪,纷纷滴在衣襟上。
石轩中柔声道:“玲妹妹别哭,我们不如走吧。”
朱玲脚尖微点,轻灵地飞到一枝枫树下面,哀伤地四望一眼,尽是萧瑟秋色。当下幽婉地唱道:“柔肠脉脉,新愁千万叠。偶记年前人乍别,秦台玉带声断绝。雁底关山,马前明月……”石轩中听着听着,一时忘了过去把她拉走,反而惆然地沉醉在她凄怆怨慕的歌声中。
朱玲扶着枫树,檀口轻张,又以悲伤宛转的声调唱道:“相思梦,长是泪沾衣。恨满西风,情随逝水。闲恨与闲情,何日终极?伤心眼前无限景,都撮上愁眉……”
石轩中听到“恨满西风,情随逝水”两句,已觉得满胸悲郁,惆怅难堪。及至最后唱到“伤心眼前无限景,都撮上愁眉”这两句,不由得深深瞥一眼瑟瑟秋林,以及那颓唐的夕阳。眼光再落在朱玲面上,一时为之感慨丛生,频频叹息。这眼前的景物以及艳绝人复的人面毕竟有一天不知逝去何处。兴念及此,哪能不撮上愁眉。
朱玲意犹未尽,复又含泪清歌。石轩中侧耳细听,那歌词是:
“惟酒可忘忧,奈愁怀不觞酒。几翻血泪抛红豆,相思未休,凄凉怎守?老天知道和天瘦。强登楼,云山满目,遮不尽,许多愁……”
呜咽幽扬的歌声,在枫林中飘荡回旋,久久不散。
石轩中猛可大吃一惊,想道:“这个兆头大为不吉,今日我们才算是正式重见面目,却这等悲伤凄切,难道日后是个悲惨结局?”这个念头有如滚油烈火般煎熬着他的心,使得他长啸一声。飞纵到朱玲身边,猿臂一伸,便把她抱起。直向林外飞跃出去,生似要摆脱这里的愁云惨雾。
他的脚程极快,朱玲宛如腾云驾雾,但觉耳边生风,景物直向后面疾如电掣般掠进,大约走了五十多里,前面一座高山,拔天而起,恰恰挡住去路。朱玲在他耳边道:“石哥哥,那是什么山?”
石轩中停住脚步,仰头四望。只见青山耸天,夕阳把山上的树木都抹上金色,景色光明灿烂。他长长叹口大气,道:“这里才是人间,刚才那个树林太令人郁闷了。”
朱玲忽然笑道:“这里属关洛地面,我本极熟。但反而问你这里什么山,真是傻气。”
石轩中道:“管他是什么山,我们上山游赏一会如何?”
朱玲欣然同意。石轩中把她放下,两人携手走上山麓。那儿因夕阳已被另一个峰头挡住,是以景物甚觉清幽。
石轩中道:“玲妹妹,你把清音大师独门玉龙令符的绝招都仔细教我如何?”
朱玲哪会拒绝,两人便在山麓上亮剑练习。石轩中在这几日间本已大略识得,因此不消多时,已经学得甚为纯熟。他可又勾起那日和清音大师较艺时,自己那一下神妙绝伦的身法。
朱玲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勾住他的手臂,一面向山上走,一面问道:“石哥哥,你如果老想不起来,是不是一世都要想呢?”
石轩中道:“当然要想。”她噘一下嘴唇,便不言语。
两人走到半山,忽见右边远处有一个溪涧。靠他们这边的涧边,长满了枫树,一片霜红。但在溪涧对面,却长满高c入云的翠竹。朱翠交映,份外鲜明夺目。朱玲指点给石轩中看,道:“石哥哥,你看怪不怪?不但一边红一边缘,十分抢眼。特别是那些翠竹,分明仅是一层两丈许的竹阵,宛如篱笆般遮住了溪涧那边的景色。我们过去看看好么?”
石轩中正想到微妙欲悟之处,闻言便道:“那边不过也是些树木山石而已,绝不会有什么奇景,你别打断我的思路好么?”
朱玲嘟起小嘴,道:“不说就不说,我自己过去看。”
石轩中忙拉住她,陪笑道:“玲妹妹别怪我,是我不对,但我赞成再往山上走,那边绝没有什么看头。”
朱玲得回面子,便也一笑道:“我还是要过去一下,你且坐着等我一会儿。你要跟去我也不准呢!”石轩中知她要做什么,便笑了笑,径自坐在草地上。
朱玲疾奔过去,走到溪涧边一排枫树下,回头望处,只见石轩中盘膝端正地坐在草地上,双目瞑阖,流露出一副深思冥索之状。她自个儿摇摇头,怜惜地想道:“石哥哥为人外和内刚,只要有一口气在,也将不肯放过这一式剑招。可是此事究非容易之举,他如想得出来,那也罢了。假如终于想不出来,则必定十分痛苦。”想了一会儿,蓦然记起自己本要过山涧对面的竹林后解手,便赶快跃过那宽达两丈的山涧。
d边的修竹长得又齐又密,朱玲拨开竹枝,走进林内,但觉光线为之一暗。当下解手毕,结束停当,便再向前走。走了两丈许,陡然出了竹林。放眼一望,只见前面便是一座极为宽大的山谷。山谷中矗立一座古刹。远远望去,只见墙颓瓦坠,粉至剥落,竟然是座年久失修的古寺。
朱玲惋惜地叹口气,想道:“若然这座古刹,依然是红墙绿瓦,金碧辉煌,我便可以把石哥哥取笑一顿。谁教他刚才说过这边不会有什么呢?”想罢正要转身回去,忽然大大一愣,原来在那荒寺内残垣败壁中,隐约见到一个红衣女子一闪而没。
“妙极了。”朱玲在心中叫道:“假如此寺有好人匿伏,不管是佛门的败类也好,是其他盗匪的巢x也好,总可教石哥哥向我赔个不是。”当下隐入树林内,定睛细看那座古刹。因是居高临下,故此凡是寺中露天之处,均可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