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温一直走出城门,不久便到了红心铺。这红心铺乃是个小市集,平常没有什么人,旅客经过也不多,但今天却凭空出现了千余人,是以一片热闹。史思温一直走到镇旁的那块大沙坪,只见坪上已经有数百人在此等候这一场划会开始。
那碧螺岛主于叔初早已派人把这块沙坪买下来,在中心处搭了一座四面敞开的木棚,高约丈半。这样在沙坪观战的人,四方八面可以看清楚棚上的情形。
在木棚四周,用白绳围了一圈。那木棚本就有三丈方圆之大,这一圈白绳围的地方可就更大的,几乎占去那片极大的沙坪的三分之二。
白绳乃是系在钉穿杉木地面的圆柱上,每支圆柱上都写着非请勿入四个字。
这一来凡是于叔初或石轩中关系密切的朋友,都不虞因到得太迟而没地方可站。于叔初的威名和脾气,的确镇住了所有来看热闹的武林人,竟没有一人敢钻入白绳圈中。这样那座看棚四周围都空出两丈左右的空位。
史思温耐心地等候着,一直到巳牌时分,沙坪上的人越来越多,人头汹涌,恐怕足有两千人以上。
他看见移山手铁夏辰还有好些武林名家都来了,但俱没人走入白绳圈内。正在看时,忽见一个高大异常的人,一径跨过白绳圈。
这可是第一个人走过去,是以全场的人都移目注视,一看之下,没有一个人不认得的,敢情此人正是玄y教主鬼母座下三鬼中的厉魄西门渐。
史思温心头大震,心想如果鬼母来了,师父可就吃不消。便到处观看,一味在人丛中走来走去。
不久便到了午时,只见人丛忽然波分浪裂也似地让开一条道路。那矮矮胖胖、衣服彩色鲜明夺目的碧螺岛主于叔初,当先踏入沙坪。后面跟着四名弟子,年纪俱在三旬上下。四人都穿着一样款式和颜色质料的衣服,佩着长剑,严肃地跟着于叔初,走入场中。于叔初晃呀晃地走着,一脸傲色,但却不时向两旁的人点头。这一来竟引起一片采声,于叔初十分得意,面上竟然微观笑容。
史思温听到旁边的人议论这于叔初镇定功夫高人一等,气度从容,不愧是一代剑家,却不知石轩中如何。他也觉得于叔初表现得十分不错,不由得暗暗为师父担起心来。
那碧螺岛主于叔初目光锐利之极,还未走完人丛,已扬声叫道:“公孙先生请到这边来。”公孙先生从人丛中出来,还带着公孙策、易静夫妇。那于叔初又招呼移山手铁夏辰以及好几位武林知名之士,一同走入白绳圈中。那于叔初并不上棚,就在棚下和大家谈笑,看来神态从容之极。
只过了一会儿,人丛复又分裂出一条道路。但见那神采照人,气宇轩昂的剑神石轩中,带着白凤朱玲,一齐走入场中。在他们身边有好几位老人簇拥着,僧俗皆有。
场中一片欢呼之声轰然响起来。须知石轩中和朱玲,目下在武林中人心目中的地位已变得十分崇高。而且石轩中的侠心义胆以及曾一再向天下无人敢惹的鬼母挑战,这些事迹,早已为武林人所津津乐道。这还不算,与他同行诸人中,甘凤池已是到处受人尊敬的大侠。加上少林方丈和峨嵋掌门,这两位名家固然地位崇高,最要紧的是少林和峨嵋两派在江湖上势力甚大,是以来此观战的武林人,多数和这两派有点儿瓜葛渊源。此时一见这两派的掌门人都现身,许多欢迎的采声乃是向他们而发。
在石轩中等六七个人后面,跟着一道长长的人龙,这些人都是由客店陪同石轩中到此。这一来越发见出石轩中声势浩大,不比等闲。史思温看得热血,豪气飞扬。心想一个人能够挣到如此地位,方始不枉此生。忽见朱玲后面,跟着那清丽的上官兰,但见她双眉微颦,神态甚是楚楚可怜。史思温怔了半晌,便把过去谒见师父的心思打消。
碧螺岛主于叔初独自纵上棚去,居高临下,得见石轩中如此威势,心中微微吃惊。低头一望,恰好和厉魄西门渐的目光相触,只见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还向他摊一摊双手,表示无奈之意。
石轩中和朱玲等人已走入白绳圈中,和他同来的几乎有三百人以上,是以绳圈中立刻变得十分热闹。于叔初早已认出少林寺白云大师与峨嵋的太清真人。他这人天性自傲自大,本还不觉得怎样,但他的眼力非同小可,等石轩中等走近时,这才发现猿长老和天鹤真人。是以才会暗自惊凛。暗付怪不得连鬼母也不敢轻举妄动,敢情还有这等高人左侧护卫。
这时石轩中的人已完全走入白绳圈内,场外也恢复了原来挤迫的样子。于叔初在棚上一挥手,蓦地一声极为洪亮宏大的锣响飘升起来,把全场之久的语声完全压倒。锣声三响之后,所有的人俱注视着木棚上面。
碧螺岛主于叔初一手按在剑上,傲然地大声道:“石轩中,今日已请来天下英雄,咱们就在武林群雄之前,较量剑术,你为何还不上来?”
剑神石轩中向猿长老、天鹤真人、白云大师等人拱拱手,道声:“失陪。”然后转眼去看朱玲。这一刹那间,全场那么多的人,忽然完全静寂下来。但石轩中和朱玲却没有发觉。两人的目光纠结在一起,缠绵无比,石轩中低声道:“玲妹妹,我要上了。”
朱玲泛起一个微笑,宛如一朵百合花在晨曦清露中开放,美丽焕发但却十分深刻,使人一见之后,便再也不能忘记。
独独石轩中从她眼光中看出一种无比的幽怨和悲哀,蓦地里记起自己的诺言。当下又轻轻问道:“玲妹妹,我告诉过你说,世上最重要的是你,一切荣誉,都不能和你相比。因此现在请你告诉我,要不要我退出这场剑会?”
朱玲登时怔住,在这等时刻,他还能听从她的话,不惜从万人瞩目之下,退出这场剑会。这等如海恩情,居然获得了,此生复又何求?她感动得流下珠泪,轻轻道:“石哥哥,祝你马到成功,我在棚下等候你凯旋归来。”
石轩中感激地道:“谢谢你,玲妹……”霍地转身,双足一顿,直拔上棚面。棚下发出如雷般的采声,一场惊天动地剑会,立刻要展现在天下群雄之前。
石轩中朗朗道:“于岛主,我们在约先,因此毋须说什么闲话。但还有一事,只怕于岛主也忘记了。便是以前我们约期之时,石某曾经应承用这普通的长剑。现在请你看看,石某是否有掉换过?”
碧螺岛主于叔初面临这等毕生荣誉的关头,不敢分散心神。心知石轩中为人正直磊落,当下现出大方,连看也不看那剑,便道:“本岛主相信你,我们马上开始如何?”蓦听一声:“且慢。”这声音宛如一声响雷,从人丛中升起来,震得附近的人耳鼓都嗡嗡作响。
棚上的两人本已齐齐亮剑,把剑鞘都抛在一套,一听有人叫声“且慢”,便都凝身不动,扭头观看。只见一人蹦上棚来,竟是名满天下的甘凤池大侠。
甘凤池先向于叔初拱拱手,朗声报了姓名。然后退:“甘某久仰于岛主的剑术。天下无敌。”又向石轩中颔首道:“石兄也请恕甘某打岔之罪。”
于叔初冷冷道:“甘大侠有话请议。”
甘民地声音极为宏大,全场都听得十分清楚,只听他道:“你们两位如今均在剑术上负一时盛会,这场剑会,自然凶险无比。但假如这样就交手,结局如是一方丧命,则胜负之数,自然天下皆知。可是万一仅仅赢个一招半式,以两位的身手功力,有时不一定大家都看得清楚。故此甘某胆敢耽搁两位一点儿时间,便是提议两位选出彼此都认可的朋友,做个公证。人数可不限,由这几位做公证的朋友自行推派出一位最后发言人。等到剑会一结束,便公布结果,昭示天下。这个提议两位以为如何?”
这番话连那桀傲不可一世的于叔初也认为十分有道理。却见石轩中也在点头,便大声道:“很好,这样十分公平。本岛主就请西凉铁兄、公孙先生、西门香生和甘大侠你们四人做公证。”
石轩中毫不犹疑,便请猿长老、天鹤真人、白云大师和太清真人等四人做公证。
八位公证俱跃上棚去,略一商议,便请天鹤真人做全权代表。观战的武林群雄倒有十分之九不识得天鹤真人的来历,但见到名震海内外的衡山猿长老也尊推他为首,自然不是平凡之辈。
白凤朱玲那对澄澈明亮的眼光,未曾离开过石轩中。谁也能够看出她流露出来的关切担忧之情。厉魄西门渐在棚上不时偶觑这位美如天仙的师妹,心中翻腾着说不出的滋味。吕四娘和上官兰分立在朱玲身侧。吕四娘这位名满天下的女剑侠,伸手轻轻搂着她的纤腰,悄声道:“朱玲妹妹,你不用优急,石大侠一定可以取胜。”
她幽幽叹口气,道:“谢谢你,可是谁敢说一定赢得呢。任是武功再高的人,也不免会失常。我知道石哥哥心灵一直受到困扰,所以才担心不已。”她没有说出石轩中何故心灵困扰,吕四娘也不便问。
天鹤真人率着另外七位公证,和碧螺岛主于叔初及石轩中略略交谈数语,便向棚下挤得水泄不通不武林豪华宣布道:“贫道作为双方所承认的公证人,十分荣幸。适才贫道已商得比赛双方的同意,这场比剑,只须分出胜败,便可罢手。不得再缠战下去,以致两败俱伤。比赛双方俱同意贫道以金锣为号,听得锣声一响,不论在何种情况之下,均须罢手。如有违背规则,天下武林同道俱为证人,共同鄙弃之。现在剑会比赛立刻开始,各位同道务请保持秩序,免得妨碍比剑的进行,贫道告退。”
棚下立时有人送上一面如脸盆的金锣,看来沉重得很,但天鹤真人绰在手中,轻如无物。全场数千人,此时声息均无,人山人海中,只传出一片沉重的呼吸声。那么多的眼光,完全注视着天鹤真人手中的金锣。
天鹤真人举起锣锤,凝视着双方。只见于叔初把长衣脱掉,露出一身短衣。石轩中也把长衣卸掉,抱剑站好。宛如玉树临风,潇洒俊美之极。在这大敌当前之际,他还忘不了向棚下的朱玲瞥视一眼。这迅速之极的一瞥,彼此间已交换了不知多少的心声和情意。
天鹤真人朗声道:“两位请准备,剑赛立刻开始。”石轩中忙把眼光收回,收摄心神,静候锣响。天鹤真人把金锣高举过预,然后锣一落。当地大响一声,远传数里之外。
数千人都被这一下锣声震得心弦绷紧,凝视望着棚上。却见于叔初和石轩中两人仍屹立不动,宛如两尊石头的塑像。众人方自嗟讶而视,蓦地眼前一花,棚上两人已同时极快地绕圈,各攻一剑,但无功而退。
于叔初在这一剑中,已发现对方功力之高,大大出于自己意料之外。
须知于叔初自负极高,一向以为天下唯一可以和鬼母较量的,只有自己一人。大概仅仅输她一点,即是说彼此间功力相差不过一线之微。是以认为石j中虽很不错,但比起自己,又将相差一线。如今较量之下,方知竟是伯仲悉称,谁也压不倒谁。他到底是成名数十年一代之雄,蓦然间收拾起浮夸习性,决定以最大耐心和这个强敌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