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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部分(1 / 2)

们在狭长面颊的笑颜里留下甜蜜的y影。终于,终于有一个金发的英雄来救自己了,范妮泪眼婆娑地想。


“事情总是可以找到一个方法来解决。我最喜欢的一个作家,是个西班牙人,他是个老头子,他说,人生就是不断的遇到问题,然后,解决问题的过程。我想,如果连问题都没有,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人生。”鲁说。


“我感到很孤独。”范妮对鲁说。


“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感到孤独的。你看过《芬尼和亚力山大》吗?伯格曼的电影。我不是真的喜欢他。在那个电影里,那个小男孩在路上对一个老人说,他太孤独了。那老人说,这世界上有谁是不孤独的呢。”鲁说。


范妮依稀想起来,在上海做瑞典电影周的时候,她在延安路上的电影院里看过这个电影,是和黑白片,那个浅色头发的小男孩骑着一辆前轮大,后轮小的脚踏车,路上全是大树安详的碎影。他的孤独和她的孤独,怎么会是同一种呢,鲁还是不懂。


范妮看了看鲁,哭过的眼睛,看所有的东西都是朦朦胧胧的,鲁的眼睛蓝得好象要流出海水来一样。范妮忍不住伸手去摸鲁的手,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和鲁的手指在桌子上缠绕在一起,他手上的皮肤和她手上的皮肤是一样的颜色,并分不出哪一个是白种人的手,哪一个是黄种人的手。范妮抽出手来,隔着桌子去摸鲁的眼睛,鲁将自己的脸向范妮伸过来,闭上眼睛,他的眼睛和眉毛之间,范妮摸到了一个深深的凹陷,在那里,装着一对蓝色的眼睛。鲁张开眼睛时,范妮惊奇地想,这怎么会是一对真的眼睛呢。


范妮说:“我和你不一样。”范妮感到自己的眼睛突然一热,眼泪又涌了出来。


鲁站起来,将厨房的灯关上,将自己的椅子拖到范妮这边来,他把范妮抱在自己怀里,这样和一个女孩开始恋爱,对鲁是个意外。鲁不知道范妮是因为伤心,寻找安慰才迟疑着把头靠到他的肩上,还是她真的爱他,爱他的身体,爱和他缠绵。她靠在他的身上,象一个落水被救起的人靠在岸边。这情形让鲁觉得不解。要是她爱他,他已经在这里了,她还诉什么苦呢,他又不是上帝,也不是神父。他轻轻地,象抱着自己生气的姐妹一样抱着范妮,闻着她身上和美国女孩不一样的气味,一股中国面条的香料的气味,她很温顺也很古怪,但她仍旧是与众不同的。


关上了灯的厨房,只留下鲁在吃晚餐的时候点燃的蜡烛光。咖啡机器早已静了下来,方佗的唱片也已经唱完了最后一支。在鲁的怀抱中,范妮透过自己的泪水,看着蜡烛上的火苗舔着温暖的黑暗,火苗就那样直直的,象一根柳叶那样细长透明,在黑暗里拂动,她觉得,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安心。


对范妮来说,这个晚上一切终于明朗了,而对鲁来说,这个晚上还是突然被打扰了,象一个没有打出来的嗝。


那天夜里,他们在临睡前,一起出去散了步。范妮听了婶婆对纽约治安的攻击,还有对她的警告,从来不敢在晚上出去。这是她第一次在晚上出去。他们走到楼道里的时候,范妮闻到一股浓烈的甜味,好象有糖融化了一样。鲁说,那是犹太人在做糖糕,他们的糖糕甜得死人。鲁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年了,知道一楼住了一户犹太人。


格林威治村的夜晚凉得象丝绸一样。范妮感到自己脸上紧绷绷的,因为眼泪都干在脸上了。再次回到维尔芬街上,范妮感到恍然如隔世一般。她将自己的头靠在鲁的肩膀上,好象要用这来证明自己的感受是真实的。她听到爷爷的喷泉的响声,明亮的月光下,喷泉从石头上流下来的水,象银子那样闪着光。他们经过维尔芬街的石头喷泉时,范妮停下来,告诉鲁关于爷爷的事情,还有她家楼下花园里的那个晴天被放着湿鞋子的喷泉。


“等一等,等一等,我不能很快地理解,”鲁说,“你说你家的房子被别人住着,是共产了吗?”


“是的。”范妮说。


“我理解了。”鲁说,“所以,这里就成了心里的eden。”


“什么?”范妮听不懂那个eden,鲁解释了半天,范妮才明白是伊甸园的意思,鲁安慰她说:“这是我们的宗教,小孩子在主日学校里就学过了,你不知道是自然的。”


“我当然知道。上帝用了七天时间造出世界。”范妮分辨说。


“你也是基督徒吗?”鲁问。


范妮摇摇头。在学校里,有节课大家说自己文化里的信仰。莲娜好奇范妮的宗教信仰,因为莲娜是基督徒,到了美国也每个礼拜天早上,去华尔街附近的教堂去做礼拜。莲娜以为范妮这种中国人的宗教,就是confucianism,要到中国的庙里去做礼拜。范妮心里想,那是小学的时候,被中国人老老小小骂得臭不可闻的孔老二,怎么可能是中国人的宗教呢。她不知道“无神论者”的英文怎么说,就还了句话,说自己并不信什么,她的家庭也不信什么。范妮看到,小组里的人,甚至邮寄新娘娜佳,都拿看怪胎的眼光瞪着她。为了她说,他们不信什么。所以,鲁再问她,她就小心地什么也不多说了。她看着鲁的脸,说:“我是confucianism。”


鲁“啊”了一声,表示理解。范妮猜他并不真正知道什么是confucianism,只是他晓得范妮有宗教信仰,哪怕是很奇怪的信仰,就不是怪胎。他说,自己小时候是教堂里唱诗班的小童,但十八岁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进过教堂。他对教堂疲倦了。范妮惆怅地想,自己是连信仰都没有机会有,更谈不上对信仰的疲倦。想着,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街灯刹那就象花一样地开放变大。


范妮将自己的手c在鲁的牛仔裤后袋里,轻轻地用手臂环绕着鲁。他们走过华盛顿广场,走过春街,经过那家starbucks的时候,范妮又停下来,告诉鲁,她傍晚路过它的时候,心里孤独和委屈,还有中央公园里的事情。


她想要说的那么多,可是她的英文不够用,常常说了主语,就找不到最合适的动词,开始鲁歪过头来听,当她说不出来的时候,就安静地等着,后来,就渐渐帮她补充那些她说不清楚的词。后来,鲁在范妮抬头看他的时候,就开始亲吻她,范妮便什么也不说了。这时,鲁才觉得事情开始走向正轨,爱恋之情开始荡漾在他们之间,一切对鲁来说奇怪的悲伤的历史开始向后退去。鲁不明白的是,范妮只是爱上了他,为什么要在这时想到那么多和爱情没关系的往事。


范妮那么紧张,那么笨拙,让鲁真正相信了,她真的没有谈过恋爱。这在鲁看来,是不可思议的。鲁试图教范妮如何回应他的吻,如何主动地亲吻他,不要只是紧张地撅着冰凉的嘴唇。鲁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女孩,她二十八岁了,却不懂得怎么亲吻一个男人。


而这时,范妮紧闭着自己的眼睛,不知道现在自己是珍妮姑娘,还是嘉丽妹妹,还是郝思佳,自己居然在格林威治村寒冷的星空下,与一个金发青年热烈地亲吻。


她听到旁边有人经过的脚步声,范妮心里希望他们看见自己,就象她也总经过街上正在接吻的情人们。大多数在接吻的情人们总是美的,大多数经过他们的人,心里总有一点淡淡的失落。范妮想要当一次在格林威治村的街上一点也不失落的人。


上课的时候,范妮忍不住想鲁,但是奇怪的是,本来应该会更分心,结果却是学会和记住的,都比往日要多了。这是范妮的初恋,虽然这时范妮已经二十八岁了。她看着老师的薄嘴唇,心里想着鲁的嘴唇在她唇上的感受,鲁说她是个奇怪的人,从来不亲吻他。这让范妮不怎么理解,她想,自己已经把嘴唇贴在鲁的嘴唇上了,已经在亲了,还要怎样才叫接吻呢。她春情荡漾地在书上空白的地方记下老师用作替换的单词,老师叫人起来读课文的时候,范妮读的那一段几乎没有读破什么句子。范妮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爱情。


中午和莲娜一起去咖啡座喝热咖啡,吃早上从家里带来的三明治。范妮几次想告诉莲娜,现在她想,要是再见到她的男朋友,自己一点也不会感伤了。但是怕自己显得太急吼吼,所以范妮几次都忍下了,没有说。她想,也许有一个周末,也可以让鲁到学校来接自己,这样,大家在校门口遇到,最自然。也许他们两对可以一起去咖啡馆坐坐,成了朋友,就象在咖啡馆外面常见到的情人们那样,两对人,围坐在桌子旁边,谈笑风生。范妮感到,自己心里有无数美景喷薄而出,象万花筒一样。


莲娜端详着范妮说:“你今天看上去很漂亮,很新鲜。”


范妮闭着嘴笑,感到自己因为亲吻过而灵活起来的嘴唇,在面颊上象花在盛开时那样,渐渐地拉长了。她几乎就忍不住要告诉莲娜,现在她也有一个美国男友,也是金发碧眼的青年。但她还是没有说,她喜盈盈地说:“有时候,我会突然觉得生活真的很美好,今天我上学的时候,一出门,见到那么蓝的天,我的心突然就高兴起来了。”


莲娜是个快活的人,她笑着夸奖范妮说:“那太好了。”


“是啊,很好。”范妮点着头。她看到倪鹰坐在走廊的窗下在用功,她从来不到咖啡座里来,因为坐到这里来,先得买一块钱咖啡,她舍不得。倪鹰握着个用旧了的可乐瓶子,在背书。范妮觉得倪鹰生活得太可怜了,简直辜负了这里的蓝天丽日。


一放学,范妮就急急忙忙赶回家,鲁在家。她走过去靠进鲁的怀里,鲁身上有一股奥地利咖啡味道,比别的咖啡都要香,都要强烈。范妮伸手去摸鲁的眼睛,她喜欢摸到他眼眶里的那道柔软的凹陷。


在鲁的怀里,范妮的心忽地轻盈起来。她希望鲁和自己亲热,希望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身上,象《马丁。伊登》里面描写的那样。范妮心里情欲奔涌,但她硬压着,不敢表现出来,怕让鲁笑话。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才能不失女孩子的身份。


范妮将自己的脸弯下去,贴到鲁的手背上。鲁的手指摸到了她的嘴唇,她用嘴唇轻轻地夹它,它上面留着一股忌司的气味,那是有点臭的奶油味道。她感到自己的嘴唇终于象解冻了一样灵活起来,象鱼那样开合着。


“你过得高兴吗?”鲁咬住范妮的耳朵问。


范妮哑着嗓子说:“和你在一起,我才会高兴。”


范妮的身体在鲁的手掌下一阵阵发麻,她两腮的汗毛直立起来。这是一个蓝眼睛的人在抚摩和探索自己的身体。i warn you,她对自己说。但是,anyway; a dream estruth。但是,这个truth用在这里对吗?是那该死的印度英文吗?范妮心里三言两语地想着。


当鲁拉着她的手,走过走廊,走到他的房间里。让范妮吃惊的是,鲁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家具,甚至窗上都没有装窗帘,鲁的被子,是一个拉开了拉练的绿布睡袋。他的蓝色背囊,就靠在墙角。和电影里面的美国房间比起来,鲁的房间简直太简陋了。范妮向他放在屋角的床垫子走去的时候,看到鲁的床前墙上贴着的一张发黄的招贴画,画里有一个光膀子的男人,歪着头在打架子鼓,十分沉迷的样子。那下面的小字,是西班牙文。范妮在心里做了最后的挣扎:她真的可以将自己的处女身给这样一个人吗?他们到底是相爱的人吗?这个疑问无力地滑过范妮的心,象从高楼上扔下的纸团那样忽忽悠悠的,很快就在r体觉醒的风暴吹散。


25岁的范妮,仍旧是个真正的处女,鲁暗暗吃惊。


鲁和范妮,在床上经历了不同的过程。对范妮来说,几乎是在风暴中度过的,什么都来不及想,而且束手无策,她以为鲁会说什么,但是,鲁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用手轻轻拨拉她的身体,来告诉她,他希望她用什么姿势躺着。她也想说什么,在有的时候,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学过用在这时候的英文。对鲁来说,范妮一直顺从和沉默,竭力屏住呼吸,象一个42街的性商店里可以买到的性j娃娃。她的身体光滑,精巧,这是鲁所喜爱的。但是,它总是有点谛听什么似的僵硬。鲁以为自己还不够让范妮兴奋,所以努力工作,但是,范妮的身体还是那样沉默着,她闭着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让鲁感到沮丧起来。他简直就不知道她到底要什么,要怎样才能跟他一起做a。刚刚上大学的时候,鲁看了一本印度的古书《爱经》,从此以为东方人的性a技术神奇无比,其实,在遇到范妮的时候,虽然范妮的姿态总是有些僵硬,第一个让鲁想到的,还是那本从前读过的《爱经》。书里展示东方人在性j时柔软的丰富姿势,让鲁十分向往。范妮不能掩饰的脸红,更加刺激了鲁的想象,当时是为了接近范妮,也为了抱歉自己的邪念,鲁才匆匆打开行李去取咖啡的。而范妮与自己想象的太不一样了。范妮的腿没有象常春藤那样缠绕到他的肩上,范妮的身体没有象波浪那样使他沉浮,甚至范妮从来没有真正地吻过他的身体,她嘴唇的功夫几乎是零。她只是象水床的床垫那样,体贴地承受着他的身体。所以,对鲁来说,这是一次几乎无趣的做a。


范妮老是用手按着床单上的那一小块发硬的血迹,好象见不得人似的躲着鲁,还有点不高兴。这样的态度,让鲁觉得象是跟着五月花船来美国的英国傻女人。他一点也不明白范妮,是什么让她这样,他并没有强迫过她。在鲁看来,做a从来就是应该双方都努力,才能建立起来的快乐。象范妮那样,只晓得等着,象太平洋小岛上英属殖民地的国王一样懒,所以他们不能在床上快乐。


他没有说话,她也不说话。渐渐的,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开始紧张起来,好象赌气了一样。


因为沉默,范妮渐渐感到了不快,怀疑,还有委屈。然而,无论如何,他们现在是有关系的了,要是鲁和她结婚,她就是美国人了。要说委屈自己,总没有美国罐头的姐姐那样委屈自己吧。鲁到底是自己爱上的,是年轻的,好看的,不是那种四海飘荡的烂水手。范妮想。这时,她突然十分想念美国罐头,她这才体会到,世界上也许只有美国罐头是最知己的男人。但是即使是今天他们都到了美国,再遇见,范妮想,他们还是不会结婚的,甚至也不会这样躺在一起。美国罐头从前开玩笑似地和维尼叔叔说过,范妮是那种油漆未干的女孩,碰不得的。


因为不可以相爱,所以她和美国罐头连手都不碰一下,也从来不一起跳舞,他们之间有这样的规矩。


只有外国人,象鲁,才碰得了。而且可以在床上就冷落她,连话也不说。鲁到底在想什么,一点也猜不出。


婶婆知道了会怎么想呢?她怎么会看得起自己!范妮想。


维尔芬街上开过的汽车,打着大灯,车灯缓缓地掠过鲁的长窗,照花了天花板。这时,他们才发现天色已经晚下来了。


“是不是因为我和你来自不同的种族,所以你对我有兴趣?”范妮轻轻说。


“我想是的。可,你能说,你不是这样吗?”鲁问。


“我也不能这么说。”范妮说。


鲁将手伸过来,拍拍范妮的手:“但是这没有什么关系。这是人性。”


范妮握住鲁的手,说:“你那天说,你喜欢我,是吗?”


鲁说:“是的,那天在厨房里,你哭了。”


“这喜欢又是什么意思?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范妮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地握着鲁的手,好象自言自语似地说,她不敢紧握鲁的手,因为她感到自己的手心里开始出汗了,她的眼睛也开始重起来,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我不象普通美国人,一天说几百次我爱你,可他们的心里根本不爱。我不是这样的人。”鲁说,“要是说出来,就真的要爱。所以要是不肯定的话,最好先不要说。我现在还不确定自己。”


鲁的眼睛诚恳地看着范妮。


范妮点了点头。


“我猜想你也是一个诚实的人,你也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一个人没有这么快就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爱上了另一个人吧,爱是很复杂的事。”鲁说。


虽然范妮想,要是鲁说了“我爱你”,自己也会说的。但范妮也对鲁点头,表示自己也是一样认真的人。范妮小心地眨着眼睛,将自己的眼泪慢慢回进去,象把眼药水收进眼睛里去那样。


范妮对鲁说:“我们是不那么能够很快了解彼此的,所以,我要是想到了什么,会直接说出来给你,你也这样好吗?要不然,我们也许永远都不能了解对方在想什么。可以吗?”


鲁凑过来亲了她嘴一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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