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一回,又说笑一气,李雪庸的心情好了许多,对郝玉兰的婚嫁不那么耿耿于怀了,便和她说些闲话。忽然郝玉兰想起一件事来,忙问李雪庸:“听说学校要精简人员,有这回事吗?”李雪庸点点头。郝玉兰就有点慌:“那我这个敲钟的准跑不了了。”李雪庸故意语调平淡地说:“回家不是更好吗?整天做做饭,打打小牌,陪陪拐子,该有多美。”郝玉兰气喘得有些不匀了:“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谁愿意整天围锅台转呢。”见郝玉兰真急了,李雪庸说:“别急嘛。”就告诉郝玉兰:“学校准备开办个小型校办工厂,精简下来的人员可以消化到那里去。”又拉着长声说:“就是不开办校办工厂,不是还有我吗?”郝玉兰松了一口气,看看李雪庸,冲他一笑,这才觉出自己眼睛里竟有些发潮。
刚刚理顺郝玉兰,老爹那里又起风波。原因很是荒唐:街面上有个张老汉,人称张党员,遇事不顺他意,非打即骂,天王老子也不惧。他听说李雪庸的老爹盯上了魏老二,就当着面骂李雪庸的老爹是老氓流——他一贯地将流氓称作氓流。他依仗自己有些革命资历,便没将老头子放在眼里。
这个张党员七十多岁,是个十八岁参军的老革命,其实不是党员,可小城人都叫他张党员,那称呼里含有“老革命”的意思。抗日战争时期,教日本鬼子的刺刀给削去半拉耳朵。解放战争时打锦州,又教国民党的炸弹崩掉两个手指头。抗美援朝他入朝参战,有一回饿着肚子急行军一天一夜,到了目的地后,炊事班不知从哪弄来一袋黄豆,煮得半生不熟就抢着吃光了,结果是放了一整天的p,打那时起吃点硬东西就不绝地放臭p。家里穷得叮当响,整天骂骂咧咧,要钱要物的,镇里历届民政部门的干部对他最头疼。不论走到哪儿,腰里总揣几块军功章,自觉是得了免死牌,多少年来一直以为在整个小城可以上打君下打臣,谁也不敢冲他瞪眼。人都说他又穷又横又“臭”。傻哥却不惧老革命,一见面就念那套歌子气他:“万里长征吃过糠,抗日战争扛过枪,解放战争负过伤,抗美援朝渡过江,现在全都不吃香。”每次听了傻哥的谣儿,张党员都要七窍生烟地浑骂一通。
这样的老革命是惹不得的,那是打江山那一拨儿啊,到什么时候都得给恭恭敬敬地养着。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他氓流二字刚骂出口,李雪庸老爹那只梨木拐杖早呼啸般飞来,就听啪的一声闷响,张党员应声倒地,他起初有些发懵,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待明白过来,才认定是有人在捋虎须。他支撑着站起来,刚想破口大骂,一眼看见老头子手中那根闪着紫色寒光的梨木拐杖,赶紧闭了嘴,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去了镇政府。找到镇长,第一句话就是:“我他妈革了一辈子命,今天教阎锡山的军阀余孽给收拾了。”镇长恭恭敬敬地把张党员接进屋,赶紧教人沏茶拿烟,又端来一盘糖块水果。张党员乐了,似乎已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将话题一转,便与镇长讲起他当年的革命经历。从战争年代讲到闹土改,抓老右,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吃树皮,除四害轰家雀,再讲到揪走资派,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直讲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镇长静静地听着,极其认真地点着头,不断地为他续些茶水。张党员过足了嘴瘾,已全然忘记了李雪庸老爹拍他那一拐,又说起老生常谈的一套,不外是缺吃少花,政府不管,夹七夹八地说一大堆牢s话。末了儿,问镇长:“你没听傻哥给我念的那套歌子?”镇长笑着说:“知道知道,叫什么万里长征吃过糠——那是傻哥胡咧咧呢。”张党员一瞪眼:“胡咧咧?那是真他妈反动啊。”不待镇长再说话,就豁牙漏风地念起那歌子来,念完了,又说一句:“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老革命吧?”就捧着个杯子咝喽咝喽喝茶水,等镇长的下文。镇长笑一笑,拨通一个电话,冲里面的人说:“马上支二百块钱送过来。”扭头冲张党员说:“这点钱你老先花着。”不一会儿钱送来了,张党员接过来要走,忽然他又想起那件事:“那个老军阀——”镇长赶紧说:“回头我找他,非好好儿教育教育不可。”就将张党员连哄带拉地送出门外。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镇长苦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那老军阀你能干得过?连我都不敢惹他呀。”回办公室后他给李雪庸打了个电话,简略地说说事情经过,教李雪庸劝劝老头子。
那边的李雪庸放下电话,一p股坐在椅子上。没想到老爹闹到如此地步,竟惊动了镇长。对老爹,他一点辙也没有了。那知柏地黄丸买回后是坚决不吃,那乾坤混沌汤依然顿顿不误。药力发作起来多半是要烧膛的,人便异常焦躁,又一身的老兵痞习气,死盯人家魏老二不算,还痛打了张党员,接下来不知还要做出什么举动。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这样想着,就觉四肢发软,心力交瘁。
周末,李雪庸找来阮大可和王绝户两个,要喝几杯,散散胸中郁闷。那两个近来心里也不舒畅,正好也想借酒浇愁。三人一拍即合,那酒就喝得很凶。从傍午至午后三四点钟,看看都有了七八分酒意。最有意思的是王绝户,满脸满头通红锃亮,坐在那里笑眯眯的像尊醉佛,直撺掇李雪庸说说诗。阮大可慢悠悠地啜着伊人酒,也要听听。李雪庸便兴致勃勃地说开了:“诗乃雅事,可娱情养性,古人说石令人清隽,竹令人秀逸,水令人澹远,花令人多韵,这诗,最令人风雅。人之一生固然不可无雄才大略,却也万万不可少了风雅。做人不懂诗书风雅,那还有个什么趣儿呢?”王绝户和阮大可见李雪庸说得妙,连连称是,三人一口饮尽杯中残酒,又一一斟满。李雪庸愈发有了兴致,滔滔不绝地从那祖先创造出“嗨哟嗨哟”的劳动号子说起,接下来又是什么诗经楚辞呀,汉乐府呀,又是什么建安七子,竹林七贤,陶渊明呀,又是什么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呀,又是什么初唐四杰,李杜韩柳元白呀,又是什么欧王苏辛呀,尤杨范陆南宋中兴四大诗人呀,扳着指头历数了一回,特别把那老杜和中兴四大诗人里面的范成大赞个不停,说到范成大,一口一个“石湖居士”,说着说着竟把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拣那风趣的一首首诵起来,一派的书生气,把那两人逗得直乐。李雪庸见两个人爱听,又讲了一通格律,什么平平仄仄,对仗押韵,失对失粘,什么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直说到“拗救”一节,见那两个满脸的困惑,才打住话头,要他二人看诗,说昨晚心绪不佳,出去散步,一时有所感触,凑了几句,便摸索着找出诗稿。两人接过一看,见用的是文征明的小楷,阮大可先夸字写得好。再去看那诗,见写的是:“怕有闲愁伴早眠,长街短巷且流连。夕阳隐隐青天霭,暮色苍苍绿树烟。肩上行囊休问阮,城关岁月不知年。春风管自留痕迹,心事来从两鬓边。”阮大可读罢,抬头笑道:“难道阮囊羞涩也能困扰你这么豁达的人吗?”李雪庸脸上现出一丝羞愧,看看阮大可,欲言又止,最后只好摇摇头苦笑一声。机敏的阮大可猜到李雪庸是想起了那五万元中介费的事,就朗声笑道:“人生如梦,等到梦醒时分再看,酒色财气一切都不过是过眼烟云,何必介怀呢。”王绝户也看出了李雪庸的心事,从旁劝道:“你也过知天命之年了,世俗之事能放则放,能淡则淡吧。”阮大可说:“王老兄言之有理。”李雪庸说:“我尽力而为。”那神情就豁朗许多。阮大可若有所思地说:“要说这钱财二字,这些年的改革开放,我算是个受益者,要是放在过去,我这乾坤混沌汤,轻则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给割了,重则就会像王老兄当年那样,给编进材料里供人批判,闹不好也要站在大卡车上满世界游街。”王绝户顺着阮大可的话头不无自嘲地说:“我也算是趟了一回改革开放的浑水,钱是挣了一些,可到头来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值吗?”李雪庸脸色有些凝重地说:“权衡利弊,我还是站在岸边,当个观潮派吧。”
阮大可见三人说得沉闷,一心想找个轻松的话题,他见书桌上摊着一本颜鲁公《勤礼碑》,就撺掇李雪庸写几个大字。王绝户也说写大字能泄人郁闷。李雪庸听说写大字,不禁来了兴致,走到桌前捉笔蘸墨,略想一想,便拉开架势,信笔写下“回也不改其乐”六个大字,看那韵味竟有几分率性,几分顽劣。写完了,李雪庸摇头晃脑地念一遍,然后如释重负地说:“我当不了擅长理财的冉有,就做一个箪食瓢饮的颜回吧。”阮大可爱这幅字的散淡任性,也喜欢那句话,说走时想着带上,回去要将它挂在自己的卧室里。
阮大可还觉郁闷,加之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就提议去镇外小河边走走。王绝户整天囚在红梅饭店,没人占卜时便独自枯坐,蹲小号一般难受,也是久蛰思动,就极赞同阮大可的提议,他起身拿过那根梨木拐杖,催促李雪庸快走。
三人说说讲讲,来到镇外小河边。抬眼一望,清浅的河水白亮亮的,曲曲弯弯地绕着人家屋舍流淌,岸畔的麦田里刚收拾干净,白的河水黑的土地,衬得格外分明。三人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李雪庸心有所动,忍不住说:“这黑是黑,白是白,最简单不过的二色,却藏着无限气韵,无论是诗是画都绝难描出。”王绝户频频点头,说:“黑白乃一y一阳,诸色之中至大至玄者,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混沌沌,自然难描。人之为人,又何尝不像这y阳二色?”阮大可见他二人说得玄虚有趣,也凑上来附和着:“老哥这混沌之说的确是高论,我也时时觉得这人生在世正如一副药,平和之味固然少不得,那毒药和畏反之药也须有的,若不然,就凑不成君臣佐使了。”李雪庸听他拿药作比,感觉新鲜,也来了兴致:“人生在世也如诗呀。诗要有工笔细描,可也要讲究空白,繁笔时密不透风,简笔处疏可走马,意境才能空阔,同样道理,做人若是一味的老八板就没趣了。”阮大可哈哈大笑,打趣道:“老弟莫不是夫子自道吧?”眼见得话题快触到了郝玉兰,王绝户怕李雪庸尴尬,连忙说:“雪庸老弟不过是泛泛而论,其实道出了一篇做人的大文章,古圣先贤都不愿讲的。当今世上假话风行,都想把自己说得完美无缺,又有几个肯对自己说黑道白?”阮大可忙说:“那是,那是。”李雪庸望着流动不息的河水,忽然说:“我刚才那番话其实正是夫子自道。”顿了顿,又说:“回想起来,我自小家教甚严,长大后十七岁便投身教育,几十年如一日,总归不失大节。谁知恰恰到了知天命之年,忽忽悠悠竟像着魔一般,迷上了那个郝玉兰。有人已将这事反映到市教委,上些天市教委的人在电话里把我好一顿臭骂。”王绝户喟然长叹:“人世间惟情惟色,最难排解,可谁又敢说此生时时都把持得住?”李雪庸感慨地说:“我知道老哥也不是完人。可问题是,老哥是被人设了局的,我这可是心甘情愿地往浑水里趟啊。”王绝户摆摆手:“别替我遮掩,我心里明镜似的,别人设局固然不假,可我要是死不入局他又奈我何?说到底还是我的不对。”阮大可刚说“我那孽子”,王绝户就接过话头说:“红兵并无大错,他为我牵线固然有利可图,可也帮了我大忙,不然,我那小孙子的医药费怎么办呢?”三个人一时无话。李雪庸为缓解气氛,便笑嘻嘻地盯着阮大可看。阮大可会意,哈哈大笑道:“莫非是该揭我老底了么?”李雪庸哼哼冷笑两声:“难道只有你神通广大,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阮大可连忙摆手:“哪里哪里,连王老兄都已是黑白难辨,我阮大可岂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我这张脸比你俩抹得更黑。”他收住笑容,沉思着说:“我常常想,人不过是种高级动物,是穿了衣裳走路的,若各自扯去这片遮羞布,就都是赤ll的了,哪还分个美丑?祖宗造出那个‘人’字,不过是给自己编排的一个雅号儿罢了。至于我的故事,从早年的沈秋草,到如今的潘凤梅,多得够说一本评书的了。”李雪庸忽然问:“当年你和沈秋草怎么说断就断了呢?那也是一种缘分,不是随便修得来的。我一直为你们惋惜。”阮大可说:“当时不割断又能怎样?除非我不想活了,谁不知道她那男人,出了名的蒋大马棒,手黑呀,把他惹急了你还想活?”李雪庸就感叹:“难怪人都说生死恋呢,敢情这‘恋’字和生死是连在一起的。”王绝户说:“多少人痴迷不悟,明明知道情色是个绳套儿,偏都伸着头朝里钻。人啊,要像这山川草木该有多好,生生灭灭,无忧无喜。”
三个人沿着河边向前走。走一路,说一路,总归不离人生要义。
不知什么时候,三人的身后却尾随了一个傻哥。
傻哥一开始想追上王绝户,冲他吼一回“大妈妈的咂,狗尾巴花,落配的凤凰,老黄瓜”,后来见三个老头子比比画画,有时高一声低一声,要吵架的样子,就觉十分有趣。相跟多时,看看并没有吵起来的意思,一时显得无聊,想靠近王绝户,又怕黑脸的李雪庸,便坐在一块方石上哼哼呀呀地叨咕那歌子。风飘来傻哥的歌谣,断断续续的。王绝户满脸苦笑,那两个人也一时无语。其实,王绝户是喜欢傻哥的。他听傻哥念完,对那两个人说:“傻哥的谣,辞句虽说粗鄙,却也甚是可爱。”阮大可扭头看着别处,他每次听到这歌子,都觉得王老兄的尴尬处境完全是红兵一手造成的,心中就愧疚不已。李雪庸故作轻松地说:“像傻哥这样的人,心无城府,口无遮拦,一旦说出话来,倒比聪明人说得有趣。”阮大可转回身看看二人,无可奈何地苦笑着:“要不是我那逆子造孽,哪来傻哥这歌谣呢。”李雪庸宽慰道:“甭想那么多,一切都已经成为历史,谁也改变不了的。”王绝户在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小城要是没有了傻哥的谣儿,那还有什么趣呢。”那两人听了一愣,一时竟没摸到王老兄的心思。
商品经济越发将小城这潭死水搅动起来了,小城人嘴里说的最多的字眼恐怕要算是“经商”与“下海”。小城教育界也随之风雨飘摇,人心空前地慌乱,好像讲完这节课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被这股浪头冲到哪里。教授卖茶蛋的故事到处传扬,教育界、科技界跳槽的新闻屡有所闻。
近日有一桩奇闻再一次为小城中学本已动荡的形势推波助澜。说的是外省某校高三年级教员,于一夜之间全体“蒸发”,引起当地巨大轰动,后经了解才知道,这些教学精英们是耐不住清贫,集体跳槽奔了深圳某校,被当地晚报称为“胜利大逃亡”。
李雪庸的统治也并非铁板一块,刀枪不入,而且已然出现局部垮塌。
一个平日埋头苦干的教学骨干,年年优秀教师,又是优秀党员,忽然就告别站了二十多年的讲台,也不顾党组织严重警告处分,毅然决然地扔下教书匠的铁饭碗,在学校斜对过自家门前戳起两间门面房,做开了卖馅饼生意,因守着一班贪吃的小主顾,自开张以来,生意就热火朝天,听说正准备拓展油条馄饨及稀粥业务。几个一向忧国忧民的教员找到李雪庸,痛惜之余,还幻想着校长能极力挽回此事,内中的一个痛心疾首地说:“老赵是响当当的教学骨干,去年又被评为省级优秀教师,他教出的学生有的都当了副市长了。——老赵缺不得呀!”李雪庸表示无能为力,他心中暗想:“不是我不挽留,实在是天不留人啊。省级优秀教师又怎么样?只是逢到教师节那天风光一回,又上主席台又披红戴花的,可工资老那么百十多块,维持着五六口子人,上有老下有小,刚刚四十五六就跟个小老头似的。大儿子搞了几年对象等着登记结婚,孩子眼看要提前生出来了,没钱,只能干着急;大闺女高中毕业想买一份工作,没钱,天天在家哭闹,发狠要去深圳做发廊小姐;老妈和老爹都一身的病……放在谁身上,能不愁白了头?”李雪庸内心里很是赞赏那个老教员破釜沉舟的勇气。人生苦短,又能有几多搏杀的时光,快五十的人了,此刻不搏,这辈子恐怕再无翻身的机会。但这话他只好在心里说说,表面上总要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一校之长,没有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的风度还行?为此事,他专程去了趟市教委,将学校近期动态做了汇报,回来后又召开全校教职员工大会,一遍遍地重申要忠诚党的教育事业,要甘做园丁和蜡烛,说到激昂处,还吟诵了李商隐的那两句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最后他让大家坚信,虽然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无限光明的,党和政府绝不会忘记辛勤的园丁。
看着李雪庸那张黑褐色的充满坚毅的脸,人们的情绪真的安定了许多。校园又像一条缓缓流动的老河,在某处偶尔激起一朵浪花后,又依照先前的节奏不紧不慢地向前流去。
在接着召开的市教育系统紧急会议上,李雪庸留意打听着各校的人员流失情况,原来,各校虽也人心浮动,却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因此,小城那位卖馅饼的老教员便成了会议上被屡屡提及的典型,李雪庸那黑褐色的毛脸也便一次次地涨成暗红。
会后归来,李雪庸萎靡了好些天,也暂时忘了去沾惹郝玉兰。
李雪庸便常常有种狼狈感。乾坤混沌汤也喝得有上顿没下顿的了。在他的潜意识里,对人生,对事业,对情爱,已不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