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我一直以为今天是星期六。”
“乃乃,我想早点回房间休息,不陪你了。”
“去,去,玩了一天,也够累了,洗个澡舒舒腿。”吴夫人看着儿媳妇笑:“晚安。”
水晶向吴夫人和她的牌友道了晚安,便回卧室去了。
水晶真的洗过澡便上床睡大觉,第一次没等丈夫回家先睡了。
尔希虽然赶着回来,但舞会散了,妻子也睡了,他叹着气,拨开水晶脸上的发丝,在她唇边轻轻一吻。
第二天尔希醒来水晶仍在睡,他淋浴更衣出来,水晶还没有醒来。
尔希是想等她醒来,向她道歉,说些好话,逗她开心,可惜他等不及,因为他和廉署约好时间,非出门不可,只好在她脸颊上香了香才离去。
其实,水晶早就醒过来了,每天尔希起床她必醒。但是她一直装睡,原因是,她早已知道丈夫会向她解释;而她,根本不想听他任何解释。
她告诉自己,算了,反正如何解释、道歉,也难以弥补她昨夜的失望。
吃午餐时,吴夫人一直看着水晶:“昨天太累,睡过了头,没吃早餐?”
“是的。”她赔笑:“睡过了头。”
“尔希好担心,他今天又要赶去廉署,不能等你起床。”
“我今天没有陪他吃早餐。”
“他是怕你不开心。”吴夫人关心地问:“仍然为昨天他突然离开宴会生气?”
水晶也没说什么,完全不生气、很开心是假的,但是生气也没有用。
“我自己也是女人,当然同情你,不过,我更相信儿子最爱的人是你。他昨天突然离开宴会,是为了公事。”
“我也明白,不过,他实在太忙了。”水晶轻轻叹息。
“遗传。”
“遗传?”这话题很新,水晶有兴趣了,遗传了什么呢?
“遗传了他父亲对事业的狂热,一天到晚想着的,都是生意,还要事事亲自办理。你老爷,比尔希更狂,事业第一,事业第二,事业第三。”
“但老爷未去世前,我每次看见乃乃,老爷总是陪着你,他对你很好,我还以为他是太太第一。”
“我挨孤单寂寞,独守空帏好多年了。”吴夫人极力回忆,“我们也是经过拍拖才结婚的,但他并不像尔希爱你般那么爱我,这就不是遗传,我们结婚后,不单是没去环游世界度蜜月,连澳门都没有去过。当然不是因为没有钱,是因为他太忙,一天到晚不知道他忙什么,就是不见人,一个星期才回家吃一两次饭,还是新婚呢!我和家姑的感情也不算好,那时候代沟好厉害,别说家翁,连家姑也极少跟我交谈,唉!”
“日子好难过。”水晶想想自己,似乎已经幸福许多。
“没事不能回娘家,更不可以随便和朋友同学溜街逛公司。我不会打牌,即使会吧,也轮不到我,只有坐在家姑后面看她打牌的份儿,你说惨不惨?”
水晶点了点头。
“幸而不久后我怀孕了,但不幸我一连几个生的都是女儿,翁姑都不开心,他们要的是男孙,其实我自己也喜欢儿子,但生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做女人真难。”
水晶有同感,女人有两种,一种像水菱那样自尊自大;一种像自己,干等着丈夫怜爱。
“还好你老爷喜欢小孩,为了女儿,星期日他也会不谈公事陪女儿吃茶看戏,又似乎过了一些幸福日子。自从有了孩子,自然不会再孤单寂寞,日子容易打发。”
“总算苦尽甘来了。”
“还不完全是,他仍然热心工作,仍然事业第一,事业第二,女儿第三……一直过了整整十二年,尔希出世了,真是皆大欢喜,老爷还替他取了个好名字:吴尔希——吴家,你有希望了的意思。”
吴夫人想着笑起来,又说:“尔希这孩子不单带给我希望,还带给我幸福,这儿子漂亮又讨人喜欢,真是人见人爱。他爸爸疼他疼得不得了,无论多忙,总想在尔希每晚睡前赶回来和他玩,亲亲他才让他睡觉,就这样,他培养了对家庭的责任。”
水晶听得很入神,这与她本身的幸福有极大的关系。
“他逐年把重责移交到他的宠信身上,不再事事亲自办理,因此,造大了他们的势力,又由于绝对信任,造成了今天老人的错误和障碍。”
“尔希把那班老人家清出去之后,便可以清闲些了。是不是?乃乃。”
“未必可以那么清闲,因为有过他父亲的教训,他不会随便轻信他人。由于找得力助手不易,短期内他还要事事亲自办理。”吴夫人轻叹:“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有个兄弟就好。”
“怎么办?乃乃?”水晶很无援。
“你最好生一个孩子,一来,有了孩子以后,既忙碌、热闹又兴奋,根本没有时间孤独;再说,若有了孩子,尔希对家庭自然看紧些。”
“我昨天才跟他提起过,他说我是小孩子,不应该生小孩子,我们还没有真正过过两人世界,他不赞成我现在生孩子。”
“他的话也有道理。”吴夫人笑了笑:“而且人人知道我想抱孙想得发狂,这么敏感的问题,我也实在不应该参加太多意见……”
3
水晶结婚三年,已经二十二岁。
这一年间,有许多变动。
水晶的四哥五哥和两位嫂子由澳洲回来,这两位嫂子刚巧是一对姐妹。
水晶虽然不常回娘家,怕父母、爷爷知道尔希忙于事业而冷落她。但每次回娘家,大家都当她公主般宠爱、迁就,可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特别是水爷爷,对她分外疼受,四嫂和五嫂一时不能接受,对这小姑感情不好。
水晶没怎么注意,她回家主要看爷爷、父母,大家聚聚天伦。
大半年前,水爷爷终于年老衰弱去世。
水晶伤心了好一段日子。
水先生夫妇一向向往法国农村生活,早在那儿买了几幢房子出租,也办妥移民手续。
只是水爷爷深爱香港,不愿意离开,水先生夫妇也不忍心留下老人家,水爷爷一死,两个儿子又回来了,生意有人打理,夫妇俩便移民去了。
自从父母去了法国,水晶极少回娘家,因为她开始发觉,两个嫂嫂并不怎么喜欢她,水菱终于答应韦士利的求婚结婚后,他们去了法国度蜜月,顺便探望父母,水晶更没有回娘家的理由。
也没有人固定陪她逛公司,因为水菱在法国。
她只好留在家里陪家姑打牌,但上月尔希的四姐生了个儿子,吴夫人开心得不得了,因为尔希三个姐姐生的全是女儿,吴夫人是第一次有一个男孙。
虽然是外孙,也够她高兴的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吴夫人去了加拿大探望外孙儿。
如今,平时家中就剩下水晶一个人了。
这一年间,水晶和尔希的感情似乎越来越淡。
尔希仍然是那么忙,一天开四五个会,一会儿收购这间公司,一会儿新公司股票又上市。
一会儿又热衷于大陆设厂加工,他公干的时候多了,去了西欧,又去美国;去完澳洲又去大陆,下一站再去东南亚。
如此情况下,他不回家留宿的时间多了,水晶更孤单了。
尔希似乎仍未找到得力助手或可信赖的人,所以,他还是事事亲自办理。
所以,他也没有办法和水晶环游世界。
也没有钓鱼、滑水、潜水,连游艇也没有时间买,就算买了吧,根本也没有时间出海。
水晶没有再等他回家才睡觉,反正他公干出国就不能回家;也没有特意起床陪丈夫吃早餐,反正他也极少在家吃早餐。
夫妻俩甚至超过了两个月没亲热,尔希回家时,水晶多半熟睡,尔希爱妻情深,自然不忍心吵醒她。
尔希也曾想过妻子有性冷感,对做a这回事完全不热心,从未主动过一次,但当尔希有所要求时,水晶大多不会拒绝,顺从着就是。
尔希不想做太多妻子不愿意做的事,因此,他们亲热的次数,越减越少。
水晶是乐意的,省掉麻烦,况且,这几年来,尔希在水晶眼中,是个事业第一至第十、爱情排得很远,只要做生意不要做a的男人。
他有所寄托。
这也好,水晶根本不喜欢做a,甚至是……有点厌恶。
尔希虽然不常陪水晶,但对水晶仍然是很好的。
比如每到一处地方,一定会买那儿的特产回来,特别是珍贵的。
他也常送珠宝首饰给水晶,也不管是不是节日,想到就送。水晶闲着没事学驾驶,还没考到车牌,他已订了一部百多万的跑车送给妻子。
听见朋友说哪儿的新别墅建筑新式又豪华,他就会买一幢送给太太。
尔希未负其父希望,他是很有本事,接管生意后一直赚钱。
水晶的物质生活是十分丰富的,她已经成了富婆,珠宝、汽车、房子都有不少,欠缺的,只是感情生活。
夫妇感情也不是不好,起码结婚三年,小俩口从未吵过架,连恶言相向都没有,相敬如宾。
基本上水晶性格温柔,从不与人争吵,从小到大,亦无人与她争吵,因此,她根本也不懂得争吵。
只要她不开心,一句怨言,尔希已经怕得要死,既道歉又请罪,不打笑脸人,水晶更无理由和他争执。
水晶是不高兴他只重事业,不珍惜夫妻感情,经常冷落她。但,既然他性格如此,又是遗传,就算怎样埋怨他,也没有用。
生活不单是像一池死水,人也孤独得有点消沉,每天睡醒了吃珍肴百味,吃饱了又睡大觉。
婵姐是很同情她的,但同情她又怎样,连陪她逛街或看戏都不可以,因为婵姐是下人。
她曾想去法国探望父母,是想过,但人懒了,做什么总是慢吞吞的。
这天吃过中饭,正在吃美国车厘子,婵姐把电话拿过来。
“五少奶电话。”
“哪一位?”
“她没有说,是位女士,她只是说,是少奶的朋友。”
水晶抹好手,接过电话。
“我是吴太太,请问哪一位?”
“吴太太?”那边在问:“是的,差点记不起你早就是吴太太,你好吗?福少奶,一定生活得很好。”
“请问……”
“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唉!”
“是似曾相识。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你是哪一位?”
“身边的阔太太好朋友多了,还记得老朋友吗?”
“老朋友?”那一定是未婚前就认识的,而未婚前的朋友,除了同学就没有别人,在那班同学当中,只有玛花和姬蒂在香港,但玛花不是两个月前移民了吗?
“姬蒂,你是姬蒂。”水晶到玻璃起坐间去,那儿看得见花园景色,边和老同学聊天边欣赏园林景色,是一种享受。
水晶尽量争取家居精神享受。
“姬蒂,她怎样了?”
“那你不是姬蒂吗?”水晶愕然了,真摸不着头脑。
还好,她闲着,时间多得数之不尽,她和她玩一天也无所谓,只要是老同学就好。
有同学,等于有朋友,只要有一个好朋友,生活就不会那么死气沉沉。
婵姐拿一杯饭后开胃果汁送来。她也兴奋的,因为除了吴夫人和水晶娘家的长途电话,最近没有人找水晶,哪怕只是个本地电话。
“你这个人真没心肝,做了那么多年同学、知己、死党,只不过分开四年多一点,就忘得一干二净。”
“我和碧姬感情最好。”水晶低喃:“但她在加拿大。”
“由加拿大坐飞机回来,也只不过十几个钟头,世界其实很小。”
“你是碧姬?你不是碧姬吧?”
“我为什么不可以是碧姬?”
“你是碧姬?你真是碧姬?”水晶可真是开心,最好的朋友回来了。
她们分开四年,大家的确极少联络,甚至是,近年已经完全失去联络。
碧姬最初出国那一年,她期间会打长途电话给水晶,但只有她找水晶,水晶永远找不到她。也难怪,水晶待嫁清闲,碧姬既要适应外国生活,又要忙上课,哪能定时等候水晶电话。
后来水晶结婚头一两年忙于侍候、等候丈夫,做其贤妻,和碧姬的联络,减少到零。
一年前水晶收到她的结婚请柬,碧姬人懒,连顺便写封信,甚至写几行字都不肯。
水晶打长途电话找她,她正忙着试婚纱,没说上两句。
“不错,正是你老友碧姬。等会儿你有没有空?”
“有!你在哪儿?我派司机来接你,你今天就在我家吃晚饭。”
“暂时我还不想到你家,三点半能不能赶来香格里拉?”
“可以。”她想都不想,能见多年老同学,是人生快乐事。
“酒店大堂咖啡座等,拜拜。”
“碧姬。”哈!她这就挂上了电话,几年不见还是神神秘秘。
时间不多,水晶忙起来,请婵姐为她梳髻。
她近来总喜欢梳髻,打扮也成熟了不少。
一条浅绿雪纺阔裤管长裤,翠绿人字搭襟雪纺上衣,那条腰衬得又小又圆。
脸上淡淡的妆,配上碎钻镶的清绿橄榄石耳环,俏脸娇媚。
她刚好三点半赶到酒店,选了一张近窗的桌子。
她放下绿底米花手袋,脱下米色手套放在上面。
她要了杯咖啡奶昔,奶昔是她和碧姬念书时爱吃的冻饮,不过以前她们怕咖啡,总是要朱古力。
她悠闲地吸吮冻饮,几乎座上的人都偷看她,因为她不单美丽而且有气质,也许大家正揣测她的身份——没有这样出色的明星?
碧姬风一样地来了,她的出现也吓了水晶一跳。
碧姬并不算美丽,但也五官端正,身材适中,但如今的她,像吹胀了的气球,比以前大了几个圈。
“对不起,我来迟了。”她上气不接下气,胖肚子又上又落。
“没关系,这儿环境不错。”水晶为她叫朱古力奶昔。
碧姬忙摆手叫:“不,不,要命么?冻西柚汁,不加糖,越酸越好。”
服务生走开去,水晶关心地问:“有了bb不可以喝奶昔的吗?”
“是吗?”她反问。
“你刚才叫西柚汁,你一向最怕酸的,改了口味?”
“我减肥呀!不喜欢也没办法。”
“听说减肥会影响bb。”
“我减肥关他什么事?我自己减又不减他。”
“但他在你肚子里,不是要靠……”
碧姬哈哈笑了起来。
水晶看看四周的人,垂下眼皮。
碧姬吐了吐舌头:“我们摆了个大乌龙,真是答非所问,其实我bb在加拿大。”
“你这算是生了孩子?”水晶轻声问。
“不是算,是生了。我的儿子快三个月,不知道有多可爱,等一等!”她翻开大手袋找了个小银包,揭开让水晶看:“我的儿子是不是很可爱?”
“肥嘟嘟,很壮健,好好玩。”
“哈!他出世时足足十磅重。”
“哗!好厉害,怪不得你……”
“肥成这样子是不是?”碧姬总是乐天派:“这就叫伟大的母亲,想有个可爱孩子,可得要付代价。”她做个手形,比着自己身体:“代价才大呢!”
“你的先生也很强健老实。”
“对了!我结婚你竟然不来参加我的婚礼。”她嚷叫。
“那时候爷爷刚去世,我好伤心,自己也关了几个月,你最清楚我家庭,爷爷多爱我!”
“水爷爷过世了?对不起。”碧姬忙道歉:“你不来参加婚礼,连长途电话也没一个,我是有点不高兴,心想,你嫁入豪门享福,连老同学都不想来往了,显然又是一个误会。”
“后来,大约大半年前,我也给你打了个长途电话,寄了一张问候卡。”
“啊!我们搬家了,怕bb初世没足够地方让他玩,由小屋搬大屋。”
“你嫁得真好,一看就知道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总算不错,丈夫不是什么白马王子,但为人忠厚,老实上进也爱家,现在又有个胖儿子。不过,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你。”
“你是怎样看出来的呢?我自己还没有表白过。”
“住山顶、有司机,你身上的名贵首饰,养尊处优,你还像个少女,我已经是肥妈妈,我要理家,照顾丈夫,还要带孩子,一天忙到晚。”
“如果你以金钱、物质衡量婚姻是否幸福,我也没有话说。”
“吴尔希对你不好?”
“如果单从物质看,他对我好极了,家里还有许多珠宝、名车、别墅,都是我名下的。”
“他在外面花天酒地?男人做生意在外面应酬应酬,难免。”
“不,尔希不是这种人,我保证他除了我根本没有别的女人。”
“那还有什么不理想、不幸福?侯门一入深如海?”
“若真是这样,我不会接了你的电话马上出来,我天天在外逛街吃饭他都不会管我,绝对民主自由。”
“商人重利轻别离?”
“你出国几年,还懂得这些?”
“到底是不是?”
水晶点了点头,碧姬是唯一可以倾诉心事的女朋友:“他是个工作狂,每天都有许多事做,极少留在家里陪我。”
“是那种事业第一、工作至上的人。”
“唔。”
“你岂非深闺寂寞?”
水晶轻叹一口气,触到痛处了。
“他到底爱不爱你?”
“如果看物质享受,他经常送礼物给我,这就叫爱的话,就算爱吧。”
“你呢?你爱不爱他?”
“我记得,六年前你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六年前你说喜欢他,但又说爱他,你连爱和喜欢都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