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承乾也会一并记着。”
得我允诺,老者释然,与我小叙近来之事,可屋外时尔传来未央的请催声,皱一皱眉,令静立门前的二人上前:“依祖制,殿下当是在宫外建府。可皇上力排众议,定要将殿下接进宫去,老臣无法,惟有遴选可靠之人,以保殿下在宫中安然无虞。”
且若内有玄机,深望了眼恭立近前的二人,归仲元话中有话,“未大人乃御前重臣,掌皇城守卫,殿下进宫后,免不了劳他照应。老臣先行出外,寻未大人叙话。殿下对他们二人身份来历有何疑惑,但问无妨。”
我尚未开口,他已躬身告退。颇是莫名,待归仲元离去,端详其貌不扬的二人,淡说:“本宫此回进宫,难知吉凶。你们犯不着随本宫涉险,大可推了归相,就说是本宫的意思,多谢他的好意,本宫自会小心防范客家人。”
只是我话音刚落,便听恭立左方的女子啊了一声,颇是沮丧:“我们千里迢迢地寻来,殿下怎就这么轻易弃了我们?”
纵是不若往日元气清朗,难得小女儿家的细声细气,可一耳便知来者何人,我不由惊愕,望着近前二人揭去人皮面具,更是瞠大了眸,无可置信:“你们……”
“嘘。”
清丽女子抬指抵唇,佯作心虚:“好不容易混了进来,殿下可莫要害我和哥哥被未央那个畜生给逮了。”
似嫌措辞不甚文雅,近旁男子睨了胞妹一眼,可转眸见我凝住他惨白的面孔,满目愧疚,安抚一笑:“那剑没伤着要害,已然无碍。”
只是胞妹立时出卖了他,冲天翻了个白眼,便知他背伤未愈。可未待我开口嗔他,已然先发制人,走过来抬起我的右手,凝住掌心那道极深的剑痕,皱拢了眉,仿似怒己不争,目掠痛苦。
“小伤而已,没事。”
半是安抚,半是真切。比起我剜裂的心,这等皮r之苦微不足道。我勉强一笑,望向面露惆怅的萤姬,言归正传:“我本担心你们缺水缺粮,又坐那样的小船,不知能在海上挨多久。”
幸尔鹤卷昭人行事缜密。虽然无人岛上的川津藩人已让未央剿灭,可事前为防万一,另有一队手下在附近的海域接应,方才化险为夷。我颌首,既喜且忧:“那人不会要我性命,你们何必回来涉险?”
只是这对兄妹的脾气倔得教人啼笑皆非。即使鹤卷昭人一味苦劝,仍是拗不过兄妹二人,只得退而求其次,迫少主在临近东六州的岛屿静养一月,之后迂回探路,几经波折,兄妹二人方才登上禺州南边的海岸,潜返羲和。只是为时已晚,我的丈夫和儿子已然双双蒙难。
“萤姬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可事已至此,就是为了给苍世子沉冤昭雪,殿下也不能倒了。”
似恐我经受不住这场变故,萌生弃世之念,萤姬哀劝。我淡笑摇首,自近旁的梅花案捧过瓷瓶抱进怀里:“我和那男人的游戏才刚开始,精神好得很,你毋须担心。”
许是听得异样,兄妹二人不约而同皱起了眉。我笑笑,平声静气:“莫再为我以身犯险,权当你们认识的那个茈承乾已经死了。回云桑去吧。”
听到苍秋万箭穿心的那刻,我心亦死。可为了尚在人世的小洛儿,我惟有苟延残喘,且须想方设法,除掉威胁我儿子性命的那个男人。只是不经意流露的恨意,兄妹二人尽收眼底,不无隐忧,恐我冲动行事,任我怎般劝说,皆是枉然。听得外间又传来未央不耐的声音,两人飞快易容,尾随在我身后出了祗园。
“惟恐天下不知他要强占自己的亲妹妹。”
俨然大婚,护驾的紫麾军士兵清一色红衣。我低首看向一身红罗蹙金旋彩飞凤吉服,淡讽一笑,听策马在旁的未央冷淡喝了声起,慵坐辇内,冷望十里仪仗,浩浩荡荡,向九重宫阙而去。
“拜见亲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墙碧瓦,琼楼玉宇。当至巍峨宫门前,百官跪身,齐贺先帝幺女重返宫城,我轻挑舆帘,淡望这流于外的浮华,似是明了那场陷我于万劫不复的四阀之乱缘何而起。坐上乾元殿的龙座,便可坐拥这方穷奢极侈的宫城,一呼百应。只,终此一生禁足在这精致的鸟笼,c翅难飞,这般困守一方的皇帝有何生趣?冷笑了笑,令未央:“让他们都散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兴许对过去的茈承乾来说,这般排山倒海的阵仗颇是受用。可我是季悠然,是被他杀了丈夫和儿子的女人,就是捧了星星月亮到我面前,亦是枉然。不无厌烦,我阖起眸,眼不见为净。
“殿下,永徽宫到了。”
不知当皇帝陛下告与太后与客愨妃,德藼亲王回宫后入主皇后所居的常宁宫,这两位后宫的两位女主人作何感想。只是他无谓丢脸,我无此厚颜,宁是住进曾有血腥杀戮不甚吉利的永徽宫,亦不成天下人的笑柄。当萤姬扶我下了辇车,凝望归女御生前所居的宫阁,雕镂阑槛,穷工极丽,静立良久,我方才踏着玉阶逐级而上,当见宫门前跪了一地的宫人之中,那位样貌清秀的掌事宫女颇是面善,我侧眸回想,直待良久,方才忆起她是何人,继而和笑:“你叫什么名字?”
掌事宫女微是一愕,恭声应道:“奴婢婉朱,叩见殿下。”
第一次梦见茈承乾的过往,与这稚气褪尽的掌事宫女有过一面之缘。彼时归女御过生辰,屡劝亲王回宫未果,愁眉苦脸。而今举手投足,温雅娴静,进退有度,许是代主子远离尘世,在祗园清修四年之果。淡笑了笑,我柔唤宫人们起身。兴许往昔伺候的主子任情娇纵,婉朱见我笑容温婉和善,颇是诧异,沉静的眼瞳飞掠一抹物是人非的惆怅,在前引路,领我们一行三人走进永徽宫,见我对周景颇是陌生,只当我已记不得前尘,一一细数。待入幽静后t,她淡笑:“这是殿下过去所居的梅蕊小筑。”
我颌首,逐一轻抚几株梅树,掌心的触感,似曾相识,不由轻漾起笑,抬眸看向四方天,微眯了眸,对婉朱轻说:“带本宫去母妃的寝殿瞧瞧。”
伊人已逝,然若芳魂未消,步入殿中,似有若无,闻得兰香。心中浮掠惆怅,令众人候在殿外,独自进里,踏着冰凉的青石走至殿阁尽头,背倚廊柱,闭起了眸。
兰香渐逝,血腥扑鼻。分明蕴静清宁的宫殿,耳畔却闻哭喊哀嚎。我苦笑,未央曾奉先帝之令在此屠戮永徽宫人,无论茈承乾,还是我季悠然,皆已背了一身洗不清的血腥。蹙眉摇首,我倚着廊柱,颓然坐下身去,埋首膝间,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殿门被人轻轻推开,睁眸望去,竟已月影朦胧,望着婉朱毕恭毕敬,问我可要传晚膳,我点头,顺道笑说:“往后本宫就在这里安置。”
如若世上真有冤魂索命,当年枉死在此的宫人尽管来找我便是。我笑了一笑,然则是夜未有梦见无辜惨死的永徽宫人,反是梦见我的丈夫抱着已无生息的儿子,疯狂杀戮。贝辰翾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我蓦得睁眼,惊出一身冷汗,转望周景,惟见透进冰绡窗纱的清冷月光。怔忡良久,拢紧华丝薄被,仍是止不住地轻颤,直待良久,方才平静下来,惨淡一笑,刚要阖眸,可无征兆,蓦得听闻一阵沉稳脚步。半阖着眼,借着幽明月光,瞥见那双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我怒火渐起,藏在薄被之中的双手紧攥成拳。
贰拾玖章 · 涅磐 '五'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男人可以随意进出后宫诸殿。而不令我这个早过十六的亲王依祖制在外建府,执意迎入宫中,个中深意,不言而喻。即使早有觉悟,杀夫杀子仇人近在咫尺,我恨不能现有匕首在手,直接刺向他的心口。可我的丈夫和儿子那般惨死,如只是一刀毙命,实在便宜了他!
冷笑了笑,感他气息渐近,我闭紧了眼,冰凉手指触及面庞的刹那,下意识微蹙起眉。
“夕儿。”
惟有苍秋可以这般唤我。经由他的口道出,更是心生厌恶。仿似感知我的排拒,冰凉手指移至我的眉心,不厌其烦地轻柔,直待迫我舒展了眉,方才善罢甘休,掀开覆在我身上的薄被,我迅疾屏息,可颇是意外,他只是躺了进来,极是轻柔将我搂进怀里:“你是朕的,谁也别想夺走。”
似若漫长的等待,终获至宝,身侧的男子喜悦沉吟,轻抚我的面庞,感他清冷气息渐近唇瓣,我厌恶渐深,可被他钳制在怀,动弹不得,只得佯作睡得不甚舒坦,挪了挪身,将脸深埋进他胸膛。许已看出我不过装睡,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可未对我用强,只渐然收紧箍在我背后的手,在这寂静清冷的一夜,迫我这般不甚爽利地僵在他怀里,直待晨曦拂去月胧,方松了手,悄无声息,起身离去。
“孽障……”
直待殿中已无声响,我方徐缓睁眼。被不共戴天的杀夫仇人抱了一夜,丈夫在天之灵,定会嗔我对他不忠,支起已然麻了半边的身子,脱下残有他气息的梨花白素锦寝衣,冷凝良久,使力撕扯,直待支离破碎,我轻扬起唇,紧揉在手,蓄足气力,狠狠掷了一地。
“殿……”
辰时,婉朱进殿伺候洗漱,乍见满地碎衣,以为有人潜入寝殿对我施暴,手里的水盆应声而落。闻声进殿的萤姬见我半倚床头,神色木然,薄被之下更是未着片缕,大惊失色,正要出外唤兄长擒凶。可天下无人能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皇帝,我淡笑,轻唤住她,指向一地残衣:“烧了。”
灰飞湮灭,方能消弭他的气息。凝望火盆里化为灰烬的衣裳,我笑得欢畅。可不知那男人使了什么手段,尔后数天,他皆避过守在殿外的宫人,神不知鬼不觉,进到寝殿,紧拥着我,直待天明。然,即使他始终没有逾越,可我渐渐失了耐性,每烧一件衣服,对他的恨意便多了一分。亦拜他所赐,因是圣上不断下赐奇珍异宝,于我不利的流言蜚语在人多嘴杂的宫里此消彼长。可面对宫人异样的眼光,我不以为然。萤姬的旁敲侧击,我未置可否。朱雀守愈渐痛苦的眼神,我淡然笑笑,继而如弃敝屣,将碎衣掷进火盆。
“你休想赶我们走。”
虽是顽固不化的木头,可看我异常透彻。知我故意令他看见我与兄长苟且的明证,欲将他气出宫去。他不怒反笑,趁四下无人,攥紧我的手腕:“就算你作践自己,我们也不会离开。”
他说过要守我一辈子。即使痛苦不堪,亦不食言。凝望这个令人惟有叹气的执拗男人,我苦笑,顾左右而言它:“皇太后的生辰就快到了。我要在寿筵上献舞助兴,替我将宫里最好的乐师请来。”
即使茈尧焱允我入朝参政,可素来视德藼亲王为眼中钉的客氏竭力反对,与重返朝堂的归氏争执近半月,终因繇州州牧与南方的端亲王父子先后上书,力拥德藼亲王入朝而偃旗息鼓。因而过了夏天,我便要开始出席朝会,客家人自然心有不甘。亦不知试探,还是借此发难。长乐宫首领内奉命前来永徽宫,邀我五月十三那天列席寿筵。许亦隐觉一场鸿门宴,那位趾高气扬的薛公公离开不久,未央便出现在永徽宫,暗示我可阳奉y违,请他的主子出面挡了皇太后的邀约。可我已然无谓生死,反而对尚未谋面的客太后颇是好奇。回宫后形同软禁,至今未有按礼数,前去长乐宫拜见那位我今世悲剧的始作俑者,故而极是爽快地应下意味不明的盛情,请熟悉内廷的朱雀守找来宫里最好的乐师,彻夜不眠,亲自赶制舞裙,以令寝殿夜夜灯火通明,让那个对我痴缠不休的男人忘而却步。
“您真要穿这身裙子去赴寿筵?”
足有四天,晨昏颠倒,最后当我举起手里那身火红的华丽舞裙,即家妹妹倒抽了口气。我淡笑了笑,眼前发黑,一头倒在软榻,待再睁眸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未曾阖眼的萤姬终是沉不住气,深望着我问:“殿下,您这样折磨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我浅笑不语。待到太后生辰当天,换上那身露肩曳地的红舞裙,坐在镜前,点起冷艳的妆容,勾勒妖媚的眼影。凝望镜中那张已然陌生的娇颜透出鬼魅的冶艳,我眉峰轻扬:“萤姬,你看现在的我可像魅人的妖精?”
映在镜中的秀美女子皱眉不语,我淡淡一笑,拿起象牙梳子,墨缎青丝梳得一丝不苟,亦不绾髻,披散着发,取过银白翠纹锦织羽缎斗篷,裹掩一身惊世骇俗的舞裙,起身走向殿外。守在永徽宫外的朱雀守乍触我妖冶的妆容,神色冷浚,深蹙起眉,只未央亦然在场,他按捺似有若无的冷怒,攥紧了拳,与我擦身而过的霎那,漠冷道:“别做蠢事。”
我勾唇,不置可否。扶着宫人的手坐上凤辇,未央策马在旁,时尔望向斗篷底下如火明跃的裙摆,眉间渐笼y霾。知他亦如朱雀守疑神疑鬼,淡望未央y晴不定的面庞,我侧倚香色褥垫,笑得愈发妩媚。隔着纱帷对凝半晌,终是激怒佞人,蓦勒缰绳,冷然喝住驾车的宫人。
“殿下可借一步说话?”
我扬眉,慵慵一笑:“本宫为何要听你这个奴才的使唤?”看向前方惶然不安的宫人,淡声命道:“赶你的车,不用理他。”
可没待年轻宫人应声,未央已然跃上辇车,狠踢向他的腰际:“滚!”
许是这个满面稚气的小太监进宫不久,未曾见此阵仗,乍触未央狠戾目光,吓白了脸,顾不得去拾地上的乌帽,连滚带爬地仓皇逃走。我耸了耸肩,看向未央y翳渐重的侧颜,浅笑淡嗔:“敢在本宫面前这样放肆,过会见着皇兄,定要在他面前好生数落你一顿。”
俨然撒娇,换得一声轻嗤,未央令退随行的余众,眸瞳寒光毕现:“杀苍世子的人是微臣和贝大人,殿下大可杀了我们,只望您念在皇上一片至诚,莫要害了他。”
纵然知晓我心怀不轨,可帝王一味相护,他无可奈何。隐隐听得一丝卑怜祈求,我微诧,即便不以为然,暗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终是轮到这个佞人胆战心惊。见我但笑不语,佞人恼羞成怒:“殿下若要一意孤行,微臣定不会袖手旁观!”
我轻呵了声,连连摇首:“未大人宽心。并非只有取人性命,才是复仇。”
最后笑睇了眼活活折磨死我儿子的男人,我起身下辇,趁他怔愕出神,骑走他的马,疾驰而去。只是七弯八拐,好不容易甩脱士兵,可初来乍到,不消半刻,便已迷失在偌大的皇城。我叹了口气,亦然无谓可会迟到,溜马徐行,漫无目的,来至一条僻静宫道走了许久,忽见前方的宫门走进一个背影清濯的的绿袍男子,想了一想,还是出声唤他:“请问大人,长乐宫怎么走?”
只是男子驻足转首,借着他手里的羊角风灯,望清彼此的样貌,俱是一怔。未曾料想有朝一日,当真与之谋面。我微愕片刻,策马上前:“尊驾可是客晟、客大人?”
不若寻常官员,见到亲王诚惶诚恐。年轻男子沉静相望,待至近前,方才不急不徐,朝我躬身施礼:“微臣客晟见过德藼殿下。”
近前端详,清雅俊秀的面容确是肖似已然香消玉殒的客柔,只是比起他温婉柔美的姐姐,眉眼间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仿是与生俱来。凝望他静如止水的眸子,不知缘何,我蓦生望而却步之感,踌了一踌,仍是隐忧问道:“旻夕现下可在你府上?”
他淡然颌首,我方松了口气,即又怅笑:“下个月初九就满周岁了,真想瞧瞧她现在的模样。”
闻言,他深凝而视,若有所思:“为什么?”
我不明就里,正是惘然,便见如夜静凉的眸子渐然深邃:“客归两家势同水火,为何殿下还要善待她们母女?”
站在客家人的立场,以为茈承乾憎恶夺走她丈夫的客家女人,亦是自然。只是我既非真正的德藼亲王,客柔亦是无辜牵连其中。我摇首,避重就轻:“不管她姓不姓客,你姐姐是个好女人,更替苍家留下一条血脉,我对她很是感激。”
客晟未有做声,彼此静望良久,低眸看向我探出斗篷的小臂,未遮片缕,微蹙起眉。我干笑,确是不成体统,正是尴尬,他朝我递出手:“微臣为殿下带路。”
不知其意,可见他凝住我攥在手心的缰绳,着即会意,微一迟疑,承他好意,淡柔笑谢:“有劳客大人。”
他阖了下眼,自我手里接过缰绳,提起宫灯,牵马前行。望着清濯的背影,脑海勾勒那个淡定承下悲凉命运的女子,我五味杂陈:“你姐姐走前,让我代句话给你……”回想客柔临终情境,我抿了抿唇,黯然道出她嘱我转代的话,“她不后悔。”
乍闻亲姐遗言,后背微僵,客晟驻足静默,终是未有做声,继又迈着沉稳的步子坦定向前。兴许素来与祖父不和,进宫为姑母贺寿不过台面上的应酬。有意无意,他徐步,慢慢悠悠,去往长乐宫。待近灯火通明的宫殿,遥望宫门前客似云来的盛景,一抹冷笑更是自他唇角稍纵即逝。我忧惑,张口欲言,可蓦听未央隐怒的声音自前方而来:“即要开宴,皇上特命微臣来迎殿下。”
许是久候在此,便见佞人满脸不耐。当亦是听闻当今圣上对德藼亲王过分宠爱,许有苟且,客晟回首相望,意味深长。然见我淡漾苦笑,似有了悟,侧眸,不着痕迹,避过未央来牵马缰的手,径自向前走去。
“送到这里就成了。”
早已与茈尧焱结下梁子,现又因我之故,公然开罪皇帝近臣,我心中负疚,唤住他,下马道谢。客晟不语,许是知晓亲姐亡故与那对君臣脱不了干系,淡望了眼走到我近旁的未央,寒芒转瞬而过,即便敛容,朝我躬身施礼,转身走向巍峨宫殿。看着清濯背影渐然隐没熙来攘往的人流,我淡笑了笑,不无讥诮:“好大的排场。”
繇州兵权旁落我手,客氏便成茈尧焱唯一的后盾,对太后生辰这般上心,亦是自然。我冷眼遥望奢靡华景,未央在旁,甚是不平:“如不是殿下为难皇上,执意挤身朝堂,皇上根本无须这般讨好客家人。”
且防万一,长乐宫内外的宫卫悉数换作未央麾下的亲兵。这般滴水不漏的保护,实在教人感动。我扬眉颌首,冷淡一笑,无意在献舞前与贺寿的群臣打照面,拉起风帽,佞人再三请催,置若罔闻,直待未央手下来禀开宴,方才姗姗挪步。
“望殿下是诚心来给太后娘娘贺寿。”
先行入殿侍驾前,未央沉声告警。我恍若未闻,抬眼看向清冷月华下寒光潋潋的琉璃瓦,静立半晌,待可心平气和去见两个恨之切的仇人,微扬起下颌,款款走向丝竹悠扬的殿阁。
“德藼亲王到————”
恭立殿外的传令太监洪声通禀,人声鼎沸的正殿遽尔静默。许是往日茈承乾深居后宫,闻其美貌,未见其人,见我顾盼流转,淡逸嫣笑,大多臣子失神惊艳,然我抖开羽缎斗篷,即使端坐左右首座的当朝权相,乍见细带露肩的火红柔绢长裙,亦露愕色。惟有静坐左方末席的客晟先前已然隐见山水,淡望片刻,即便低首,轻抿杯中物。我笑了一笑,低垂眼帘,袅步走至殿中,盈盈拜倒:“承乾恭祝太后娘娘福寿金安。”
许是为我一身舞裙所震,与皇帝并坐珠帘之后的盛装女子半晌没有做声,惟是听得近旁男子慵懒道:“皇妹这身衣裳甚是别致,可是为母后生辰特意备下的?”
即便替我解围,我亦不领情,充耳未闻,按着先前向萤姬学来的套话,必恭必敬:“承乾回宫后未曾拜谒太后娘娘,失礼之处,望娘娘海涵。”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起来吧。”
雍然冷漠,隐蕴威慑。我轻嗤,不以为许,淡然起身,便听客太后意味深长:“听说繇州澜翎有间婵媛坊,里面的女子便是以怪衣裳和足尖舞闻名北地。不知梅儿可是要跳这稀罕的足尖舞,给哀家祝寿?”
极少人知晓我是婵媛坊的幕后小老板,兴许这深居内宫的女子不过有所耳闻,借此明嘲暗讽德藼亲王效仿低贱舞娘,伤风败俗,自失身份。微一挑眉,我无谓笑应:“回娘娘,这足尖舞本叫芭蕾,儿臣在繇州的时候,确曾向人学过一段时日,只是数月前走得匆忙,将足尖鞋拉在了侯府,故今儿个给太后娘娘另献新舞,望娘娘笑纳。”
茈尧焱特地安排我从祗园回宫,无非欲盖彰弥。现下他的同盟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乐得顺水推舟。即使含糊其词,至少明证去年夏天在繇州拦阻紫麾军的德藼亲王乃是真身,余光瞥向当初力称我乃冒牌货的客平客相爷,面色倏白,眸中薄愠,看是今后有段时日,这位当朝权相须得费尽心机,自圆其说。我阖了阖眼,笑意渐深,淡令乐师起乐,伴着一阵紧密的鼓点,抬首正视前方玉阶。即使已曾同床共枕,可或未看清,或是不屑视之,时值今日,我仍未见识当今天子的庐山真面,可惜事前已然知会我献舞时只留近旁的几盏宫灯,未及看清他的长相,殿内骤黯,摇首自嘲一笑,轻扭腰肢,抬高双臂曲展过顶,张大十指,摆出妖娆挑衅的舞姿。
前生在舞蹈教室独舞flamenco,是不堪躁郁症的折磨。只而今,为了无辜惨死的丈夫,我甘愿沦为妖艳y逸的莎乐美,媚眼如丝,扭着不盈一握的腰肢,青葱玉指击打响板,凝住所有人的视线,乃至乐师亦然忘却抚琴,仿为我脚底刻意击响的鼓点打击慑走心魄,怔然凝望殿中妖娆舞动的女子,直待我登上玉阶,欺近御座旁失神怔忡的贝辰翾,亦是浑然未觉变故将近。我浅笑,极是自然地自他腰间抽走佩剑,待另侧的未央率先恍过神来,抬手来阻,我手里的长剑已然斜抵紫袍男子的颈侧,只要微一使力,便可拿这残戮手足的罪魁祸首血祭我枉死的丈夫和儿子。
注:
flamenco:弗拉明戈
另附《断罪の花》中文歌词。摘自百度知道
灵魂彷徨在你的记忆里
身躯正在寻找残缺的自己
今天谁又在何方滑落泪滴
只为活着冷嘲世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