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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2 / 2)

琴湘田一呆,过了一会儿才怅然道:“原来吴夫人也去了。我却不知,不然,怎么也会来追思祭奠。”又问:“秋小姐戏唱得很好啊,跟谁学的?”


之琬待说没跟谁学过,怕没人信,也不好说清,便随口道:“白老板的唱片。”说着低头一笑。这话也不算瞎说,她可不是跟着唱片哼过好多次吗。


白荷衣听了呵呵一笑,道:“没想到这里还有我的女弟子。”


琴湘田道:“你才大人家几岁,就好意思自抬辈分。秋小姐在这里是来扫墓的吗?怎么就你一


个人?家人呢?”


之琬摇头道:“因为战事,失散了。我如今和两个家人住在那边祖屋里。琴老板今日来此,可是扫墓?”


琴湘田道:“正是。我与乔老爷一见如故,承他不弃,在乔府上盘桓了一月。后来九娘嫁与我伯父,乔老爷送了好大份的陪嫁,如同嫁自家女儿一般。我此后跟九娘学戏,进益不少,说起来还得多谢乔老爷。今年是乔老爷百岁冥寿,我想乔家也许没有家人在此地为他做华诞,便来祭扫一番,看来是我想错了。呵呵,乔老爷对昆曲的痴迷扶持,让我等受益非浅。荷衣,替我谢谢秋小姐。”


白荷衣上前行礼,之琬忙回礼,道:“言重了。难得琴老板有心,兵慌马乱时节,在家里上一柱香,心到意诚也就是了。”


琴湘田凝视之琬半晌,感谓道:“看你神情,听你说话,几乎怀疑是乔老爷的女公子复生。你小小年纪,住在这深山祖坟边,实是可怜。”


之琬凄然一笑,无言可答。


琴湘田叹一声,转头对白荷衣说:“你看秋小姐神情,这才是大家女孩儿的姿态。你的杜丽娘,就少这几分婉转愁容。”


白荷衣细细看着之琬,答:“知道了师父。”看得之琬大窘,避过脸去。


琴湘田呵呵一笑,道:“咱们先祭拜吧。”白荷衣依言摆上香烛,退到琴湘田身后拜了三拜,之琬立在坟边答礼回拜。


浇过酒浆后,琴湘田问道:“不知吴夫人葬在何处?今日一并祭扫了罢。“


之琬却不知,推诿道:“吴夫人葬在吴家坟山,不在此间。”


琴湘田点头道:“不错,是我没想到这层。那秋小姐,你有什么打算?就在这里住下去吗?要不要想法子找一找家人?”


之琬沉吟稍时,方答道:“不知琴老板现住何处?”


琴湘田道:“我在上海有一所小房,荷衣也在我边上买屋傍居。不如秋小姐随我们回沪,也好打听家人消息。你一个女孩儿家年少力弱,住在这里,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也没人照应。我家里只得我与老妻两人,还有一个小大姐和阿妈帮佣,人口简单,又不与外间交往,秋小姐若是愿意住下,老妻也有人做伴了。”


之琬还在考虑,白荷衣道:“师父这个主意好,秋小姐住过去,师母可要高兴了。秋小姐,我师父师娘是世上一等一的好人,你不用怕的。”


琴湘田道:“一回到上海,我们就去报纸上寻人,秋先生秋太太不见了女儿,还不知怎样的难过。你家的宅子被烧,来时我已经看到了,他们一定想不到你会避到这里来。你在这里长住,总不是个事。”


之琬想来想去,去上海还是最好的法子。吴霜妈妈和紫菀爸爸不见女儿,怕是找得心都碎了,夏阳也不会弃自己不理,还不知怎样的失魂落魄。这世上还有这三人和她血r相连,她怎么能弃他们不顾,任他们伤心呢?琴湘田和白荷衣凭空而至,正是老天爷怜她孤苦,送来的救星。想清这一节,之琬再拜道:“如此,多谢琴老板和白老板了。那边这是乔家祖屋,就请过去吃个便饭,歇一歇脚,此事还须和赵妈妈赵大爹说明。”


琴湘田道:“好,好。正要相扰。秋小姐请带路。”


之琬和白荷衣收拾了香烛酒盏,往祖屋而去。


见了赵妈妈,把来龙去脉一说,赵妈妈虽然舍不得,却也觉得让小姐和太太团聚才是正理,抹了抹眼泪应了,催滚了水,沏上新茶,请两位名伶坐下吃茶。佐茶的小点是笋豆、薰干、盐梅、杏脯。虽是山居简朴,却也极尽心意了。


赵妈妈安顿好了客人,去屋外抓了只j,宰杀褪毛,炖了一锅,又放了些竹笋香蕈,炖得喷香。屋后菜园里种得有乌青菜,割了两棵,之琬要拿去洗,被赵妈妈拦下,只让她陪客人说话。三人说些戏文曲词,越说越投机,说到后来,荷衣又比又唱,琴湘田打着拍子,之琬含笑倾听。不觉辰光易过,赵老大卖笋回来,两下里厮见过了,说起之琬将来的行止,赵老大也觉得到上海去较好,却又担心伶人会出戏言,便道亲自送秋小姐去。琴湘田知道老家人不放心把小姐托付给两个陌生男子,便道:“乡下艰难,不如你们两人也一起去吧,秋小姐也要有人服侍的。”


赵老大点头称是,赵妈妈原舍不得和之琬分开,也答应下来。


之琬泪盈于睫,道:“素昧平生,小女子唯有感激乔老爷结下善缘,庇护子孙。琴老板,大恩容后再报。”


琴湘田摆手道:“算不得什么,故友凋零,老去无多了。你我也算世谊,秋小姐不用太客气。令祖折节下交,从不看轻我等戏子,我替他照顾一下孤女,也是应该的,何况九娘于我又是伯母又是师父,你我两家可称通家之好。这样,你也别叫我琴老板了,听上去生分。我收你做个记名女弟子如何?在外行走时也方便。”


之琬还没回答,赵老大先道了好。忙忙地催赵妈妈备上薄酒,作拜师之礼。之琬奉上酒浆,拜了九拜,口称师父。琴湘田呵呵笑着,让白荷衣扶起之琬。之琬又拜过师哥。


白荷衣笑道:“师父今日来得好,白捡个女弟子。师妹,今后我们可以常在一处说戏了。”


之琬道:“还要请师哥费心。”


赵老大嘿嘿一笑,方才放下了一颗心。有师徒之名在,秋小姐也算多了一层保险,将来才有脸去见先生和太太。


第十五章 认女


第十五章 认女


一时走不了,琴湘田和白荷衣便让送他们来的船家先回去,明天再来接他们,晚间在乔家祖屋借住一夜。


既然打定主意要走,那祖屋也得收拾一下。木器家具可以不理,养的j种的菜总不能放任不管。赵妈妈说把公j杀了,都做成风j,一只下蛋的母j留着,带去城里,让它继续下蛋。菜就算了,总不能也腌成咸菜带走,时间也来不及。大家都觉得这个法子不错。赵老大一口气杀了五只j,控干净血,也不拔毛,从颈下开个小口,挖出内脏。赵妈妈炒热了茴香和盐,把j从里到外抹一遍,挂在檐下吹干。j心j肝j胗等什件洗干净用雪里蕻加笋尖炒了,j血加一点盐煮成血豆腐,一起放在j汤里,再加上炒乌青菜,这一顿饭是赵老大两口儿饭桌上少有的丰盛。琴湘田和白荷衣是吃惯精细食物的,这样的乡野粗食算尝个新鲜,倒吃了许多,还添了半碗饭。之琬用汤淘了饭吃了半碗,便搁了筷子。


晚饭后稍收拾一下,天便黑了。山间早暗,油灯又昏暗,一屋子人早早睡下。白荷衣一时不惯这样的深山寂静,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见屋外j窝里那硕果仅存的母j咯咯咯地叫起来,跟着又是叽叽吱吱的打斗声。他刚想下床去看,另一间屋子里的赵老大已经开门出去了,然后是一阵j飞兽咬的声音,过一会儿,声音停息,赵老大进屋c上门,大声说:“没事了,是一只狐狸来偷j,被我赶走了,j也关进来了。秋小姐,两位老板,放心睡吧。”


两位老板应一声,又睡下了。之琬听见是狐狸偷j,心念一动,暗想是不是那只老狐死心不息,又来缠着自己呢?好在今晚没有出去,赵妈妈自她来后也一直睡在她屋内陪夜,让她安心不少。也许等到了上海就好了,那老狐不会跟到上海去吧。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赵妈妈就起身了,先把堂屋里的j笼子拎出去,煮了早饭,烧水给小姐和客人洗漱。吃过饭后归置东西,打点包裹,什么要留下,什么要带去。赵老大把农具柴禾都收了,船也拖上岸,倒扣在檐下,又用干稻草把晾了一夜的j一只一只的严严实实包上,用草绳扎紧了。这样不拘到什么地方,把稻草捆好的盐渍带毛j吊在北窗下吹一个来月,风j就做好了。这时放进一只大篮子里,拎了就可以上火车走。


琴湘田和白荷衣c不上手,等早雾散后,便在河边吊嗓子。之琬还想着昨夜老狐来访的事,便去j窝那里查看,这一看把她吓了一跳,在草丛中躺着的,不正是那枚玉璧?赵老大黑夜关j,没有细看,玉璧在j窝里扔了一夜。而老狐写进j窝,怕不是要偷j,而是想借j鸣惊醒之琬。


果然不出所料,昨夜是这只老狐来过,不知怎么让它又得到那枚玉璧,它送来给之琬,是还想借之琬之力达到它的目的吗?但这玉璧不是被放在吴夫人之琬的棺木里头随葬了吗?怎么又被它得了去?嗯,狐狸会打d,何况这只老狐诡谲狡猾,得天地之灵气,日月之光华,年深岁老,什么事瞒得过它?又想到吴夫人之琬死后还要被老狐s扰,不觉又是叹息和恼怒。也许这只老狐真是和两人有渊有缘,有仇有怨,生生死死要这样纠缠下去?


之琬思虑半晌,欲待不捡,到底不忍,还是从草丛中把那枚玉璧用手帕包了,拿回屋去,塞进打好包的铺盖里。


稍后船家来了,五人上了船,把铺盖卷衣服包菜篮子j笼子堆在船尾,四个人挤在船舱里,赵老大在船头帮船家撑篙。两人行船,快了好些,不过小半天就到了镇上,谢过船家付了船资。白荷衣又掏钱买了火车票,一行人坐在候车室内等车到站。之琬对坐火车仍然心有余悸,却是忍着,朝琴湘田和白荷衣强言欢笑。好在这一次无惊无险。火车上乡民占了多数,因此对他们的大包小包、菜篮j笼也没说什么,大家都是这样出门的,相互忍让一下,到了地方各自散去,不过是陌路一程。


到了上海,月台上摩肩接踵的人群挤得之琬左右避让,她再想不到有这么多人闹哄哄地推推搡搡,横冲直撞,看得她心慌不已。赵老大夫妇抓住东西,紧紧跟在之琬身后,不敢错一下眼珠子。秋小姐上次就是在火车上和太太失散的,这次再不能出这样的事情。


白荷衣领着他们出了站,叫了五辆人力车,说了地址,先让琴湘田坐了,扶之琬坐上一辆车,吩咐跟上,他自己坐最后一辆人力车押后。之琬抱着铺盖被窝,赵妈妈拎着一篮子风j和鱼干,赵老大脚边是一个j笼,里头有一只活母j,另一手还抱着他们两口儿的衣服包袱。三个人十足乡下人模样跟在琴湘田的车后,警觉地左看右顾,被来来去去的汽车电车人力车自行车和人流吓得半死,暗自强作镇定,面无表情地端坐在车上不动。眼睛看了这里看那里,两边是高楼大厦,铺子里橱窗里是明晃晃、亮闪闪、花花绿绿的叫不出名儿来的东西,男男女女挎着胳膊挤做一处走路,脸上红是红、白是白的,好看煞人。车夫奔出好一阵后,离了拥挤的大马路,进了小弄堂,边上是一幢一幢红砖的小房子,门口有阿妈在生炉子、摘菜、晒衣被,小孩子做游戏奔出奔进,地上是巴掌大的方正石头铺的弹硌路,车子跑在上来颠来颠去,终于停在了一幢房子前。


之琬知是到了琴湘田的家,忙扯起一个微笑,下车等他引进门,脸上装出平静淡然的神色,不能让人家看出她的第一次到上海。紫菀不是在上海的洋学堂念的书吗?对这些应该是熟悉而漠视的。


琴湘田拍了门,对之琬道:“到了,就是这里。这里是逸邨,我住七号,荷衣住十七号,我两个离得不远,过几天让他带你去他家玩。他那里摩登得很,不比我这个老头子的家。”大门打开,露出一张世故的老妇人的脸,见了琴湘田笑着让进去,道:“先生回来了。”


琴湘田应道:“回来了。张妈,这两天家里好吧?”


那张妈喜道:“先生回来了,一路都好?家里也好,没什么事。”


琴湘田道:“都好都好。这位是秋小姐,那边是赵阿大和赵妈,你带他们去那间空着的屋子。这j就放在天井里好了。阿大,跟张妈去,她会把你们安顿好的。菀小姐,请跟我来。”


之琬应了,把手里的铺盖卷交给赵妈妈,朝张妈笑笑,算是打招呼,跟着琴湘田往屋里头走。粗看这是一幢三层高的小洋楼,客堂间钢窗蜡地,长条细柚木的铺的地板,当中铺着一块暗紫红的天津地毯。边上摆着整堂的红木西洋式坐椅茶几,坐椅上搁着暗绿底子起团花的锦缎引枕,还有一个围着铸铁栏干的西洋壁炉,早春尚寒,里头烧着煤,黑红黑红的,烘得一屋子暖洋洋。窗上挂着落地的枣红窗帘,一时也认不出是什么面料。这个客厅整洁温暖,雅致可亲,不像是梨园行的出身,倒似极有派头的官宦人家。


白荷衣刚要请之琬坐下,迎面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从一扇门里奔出来,先仰脖子笑嚷道:“琴师母,先生回来了。”再冲着之琬问:“哟,格是啥人呀?”跟着又向白荷衣打招呼:“哎呀,白阿哥,侬阿来了?”这小丫头活泼伶俐,不像是个听人使唤的小大姐,倒像是这家的大小姐。


白荷衣笑道:“毛丫头,得了什么东西这么开心?去打水来给师父洗脸,还有我的,别忘了还有这位秋小姐。”


毛丫头偷看之琬一眼,笑道:“秋小姐?怎么她穿得还不如我?”


琴湘田虎着脸,冲她嘿了一声。这毛丫头吐了吐舌头,甩一下长辫子,轻轻一笑,溜进一扇门去了。


白荷衣说:“师妹,不要介意,这毛丫头在家里没大没小惯了,师父师娘都纵着她,把她娇得没上没下。师妹,坐呀,我去请师母下来。”


他话音刚落,一个富富态态的老妇人就走了客厅,白白胖胖,细眉细眼的,描着眉,涂着口红,耳朵上戴着一对大大的白珠子,穿一件墨绿的提花丝绒宽松旗袍,腕上露出一对翠绿的翡翠镯子,手里捏着一条葱绿色的丝帕子,摇摇摆摆地走来笑道:“爷儿俩一路上好?没遭罪吧?哟,这是谁家的闺女,长得这么水灵?瞧瞧,这脸皮儿白嫩得像剥了壳的j蛋,这一掐能掐出水来。”说着一口的京片子,清脆动听,拉了之琬的手,翻来翻去的看,又说:“好个闺女,看这双手就知道是大家子出来的。”看毛丫头端了热手巾进来,对她道:“毛丫头,看人不要只看衣裳,要上看脸下看脚,最要紧看手。”从毛丫头手里的托盘里取了一条热手巾,递给之琬,说:“你那双脚就没有一刻闲的,你看看人家的脚,多么规矩。”转身朝琴湘田行了个蹲礼,道:“老爷子,我说得可对不?”也递上一条热手巾。


琴湘田呵呵笑着,擦了脸和手,道:“太太,这是我新收的女弟子,叫紫菀,是乔伯崦老爷的曾外孙女,她和秋先生秋太太失散了,暂时住在家里,等找到秋先生再说。这段时间,太太就多疼疼她,她一人住在乡下,可怜见的。”


之琬在琴太太进来时就站起身,这时便朝琴太太行礼,口里说道:“师母有礼,小女子秋紫菀,给太太添麻烦了。”刚要下拜,就被琴太太一把抱住,道:“好个可怜的孩子。住下住下,慢慢找,不急的。儿啊,把这里当成是你自己家,不要跟我见外。”又仔细把之琬端详一遍,道:“老爷子,这可就是你不对了,乔老爷的亲曾孙女,你怎么能收做徒弟?这碗开口饭不好吃,你这不是白遭贱人闺女吗?依我说,干脆,我认下做干女儿了。”撸下腕上的镯子,硬套在她手上,“诺,这个就是见面礼。老爷子,你看行不?”


琴湘田忙道:“还是太太想得周到,乔老爷的曾孙女是不该入乐藉。那成,就依太太,反正我徒弟也有了,就少个女儿。菀儿,从今往后,你是我女儿,不是女弟子了。”


琴太太哈哈一笑,拍手道:“这下可好了,我也有女儿了。哎呀呀,活了快一个甲子了,又白得这么大个闺女。等过几天顺溜了,我就请客摆席,亮亮我的大闺女,让她们几个眼馋,看谁还敢笑话我。”转头对白荷衣道:“荷衣,你这个师妹可怜,你做师哥的可要好好待人家,你要有一点怠慢,我是不依的。”


白荷衣笑道:“有这老人家在,谁敢呢。”


之琬被琴太太弄得眼花缭乱,就是吴霜妈妈对她,也没这么大动大作,大说大笑的。她这才明白白荷衣说的师娘好得不得了,和琴湘田说带她回来就带回来的原因了。琴太太显见的是旗下官家出身,爽朗和气,热心热肠,琴湘田能有这样一位太太,真是前世修来的。而她能遇上琴湘田夫妻,也算是她不幸生命中的大幸了。这么想着,背转脸去,偷偷抹干了眼泪。


琴太太忙替她擦,道:“别哭别哭,我就见不得人家哭天抹泪的。好啦好啦,到了这里就是到了家,嗯,我看就把孩子安在我们隔壁那间南房里住,那里朝阳,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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