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等于是说:“假如一个人接受了对他的邪恶行为的惩罚,他就可以允许自己继续做那种禁止的事。”
b1见《引论》第十二讲。——英译注。
关于上述一般发现或者梦的解释在分析工作中的运用的讨论,就到此为止。我深信你们渴望听到关于梦的性质及其意义问题,我们的基本观点发生了什么变化。我已提醒过大家,正是在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们的。整个梦的理论中争论最大的焦点,无疑是所有的梦都是愿望的满足这一主张。
外行们不可避免地甚至反复不断地提出了反对意见:然而仍有许多梦是焦虑的梦呀!我想,这个问题可以说在我以前的讲演中已经完全解答了1。在把梦划分为愿望的(wishful)梦、焦虑的(anxiety)梦和惩罚的(punishment)梦时,我们一直保持着我们理论的完整性。
惩罚的梦也是愿望的满足,然而这些愿望不是本能冲动的愿望。而是内心的批评、检查和惩罚机构的愿望。如果我们遇到一个纯粹的惩罚的梦,那么我们无须费多大力,就能够根据它恢复愿望的梦,因为惩罚的梦是对它的责备性反驳,由于这一否定,惩罚的梦便取代它而成为外显的梦。正如你们所知,对梦的研究首先是帮助我们认识了神经病,你们将会发现,我们对神经病的知识后来很自然地就会影响我们对梦的看法。你们将会听到,我已不得不假定心灵中存在着一个我们称之为“超自我”(superego)的进行批判和发布禁律的机构。
因为认识到梦的检查机制是这个机构的一种职能,我们便可以仔细地考虑在梦的构造中超自我的作用。
对于梦的愿望满足的理论来说,只有两大难题。对这两
1见《引论》第十四讲。——英译注。
个问题的讨论虽然很深入,但实际上并未得出任何完全令人满意的结论。
第一大难题表现如下:受过震惊,有过严重心灵创伤(trauma)——这种情况在战争期间常发生,并且是创伤性癔病的基础——的人,在梦里常常返回到受创伤的过程中。按照我们关于梦的功能的假设,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什么样的愿望性冲动能够被以这种方式对极端痛苦的创伤的重新经验所满足呢?难以猜想。
在分析工作过程中,我们几乎每天都遇到第二个难题;但是它所包含的对我们理论的反驳,不像第一个难题那样重要。
你们知道,精神分析的任务之一就是揭开隐藏了童年的最初情况的健忘症的面纱,以及使人们有意识地回忆起包含着早期婴儿性生活的种种现象。儿童的这些最初的性经历,是与对焦虑、禁令、失望和惩罚的痛苦印象联系起来的。我们能够理解这些性经验正在受到压抑;然而即使如此,我们却难于理解它们是如何自由地通向梦的生活的,它们是如何为如此众多的梦的幻想提供模式的,梦又是怎样被这些童年景象的复制品以及对它们的暗示所充斥的。必须承认,这些性经验的令人痛苦的性质,和梦的工作使愿望满足的目的似乎难以相容。然而,也许我们夸大了这种困难。归根到底,凡是不可磨灭而又不能实现的愿望,都和儿童的这些经历有不解之缘,这些愿望终生都在为构成梦提供动力;而且,我们无疑可以认为,这些愿望有可能伴随着别的痛苦经历的素材,有力地强行涌现到意识的表面。另一方面,再现这种素材的方式和形式确切地表明,梦的工作努力通过变形的方式来否定痛苦并变失望为成功。
至于创伤性神经病,情况就不同了。在这些情况下,梦多以焦虑的产生为结局。我想,我们不应当害怕承认:在这里梦没有成功地发挥它的功能。我们不应当求助于例外证明规律的说法,在我看来,这一说法是否明智大可怀疑。但毫无疑问,这一例外推翻不了规律。为了研究起见,我们把一种特殊的心理功能例如做梦,从作为整体的心理机制中分离出来,这就有可能发现那些为这一特殊功能所独有的规律;但当我们再次把它放回到整体关系中时,我们就应该准备看到这些被发现的规律,由于与其他力量的冲突而变得模糊或被减弱了。我们说梦是愿望的满足,但是如果你们想照顾到上述后两种相反情况,那么,你们也可以说,梦是愿望满足的企图。任何一个能正确理解心灵动力说(dynamicsofthemind)的人,都不会认为这两种说法有什么不同。在某些条件下,梦只能极不充分地实现其意图,或者必须完全放弃它的意图。就梦的机能来说,对伤痕的无意识依恋似乎是最大的障碍。
尽管睡者不得不做梦,但因为夜晚压抑作用的减弱,使得创伤性依恋活跃起来,他的梦的活动的功能就会失灵,从而不可能把关于创伤性事件的记忆痕迹转化为愿望的满足。
在此种情况下,一个人将会出现失眠,将会由于担心梦的功能的失灵而睡不着。在这里,创伤性神经病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极端的例子;但我们必须承认:童年的经历也具有一种创伤性;而且,倘若在其他条件下也可能出现与梦的功能的比较轻微的冲突,我们不必大惊小怪1。
1最后三段所论的题目,弗洛伊德最初是在《超越快乐原则》(1920g)第二、三章中提出的。对该题目的更深入的提示请见后面第三十二讲第106页(该页码指本书边码,下同;无论正文中还是脚注中出现的此类页码均为边码——中译注)。——英译注。
第三十讲 梦与神秘主义1
今天,我们要循着一条可将我们引向广阔前景的狭窄小路前进。
当你们听说我打算讲梦与神秘主义(ocultism)之间的关系时,不应感到惊奇。确实,梦经常被人们认为是通往神奇境界的途径。甚至今天,也有许多人把梦看成一种神秘现象,即便我们这些把梦作为一个科学研究对象的人,也不否认梦与那些费解的事有一种或多种联系。玄秘论(mysticism)、神秘主义——这些字眼意味着什么呢?你们千万不要期望我会试图用定义来表明这个模糊的领域。我们都大约知道这些词对于我们来说意指什么。它们指称某种“别的世界”——它位于科学为我们所构造的受无情的法则支配的明亮世界之外。
神秘主义宣称,事实上,“天空和地球上所存在的东西,要比我们的哲学所想象的更多”。
因此,我们无需受学究式哲学的狭隘胸襟所限制,我们应当认为,凡是向我们显现的东西都是值得相信的。
1欧内斯特。琼斯在弗洛伊德传记第三卷第十四章中,对弗洛伊德关于神秘主义的态度作了综合概括。——英译注。
我们准备像处理其他任何科学材料那样来着手研究这些事物:首先,搞清是否能确实证明这些事物的存在;然后——而且也只有当这些事物的真实性无可怀疑之后——便去解释它们。然而,不可否认,从理智的、心理的和历史的诸因素来看,单是把上述决定变为行动就很困难。这与我们研究其他课题时的情况不同。
首先,我们会遇到理智的困难。请允许我浅显地解释我的想法。
我们假设眼下的问题是地球内部的构造。
你们知道,我们对此尚无明确的了解。我们怀疑它是由白热化的金属构成的。尔后,我们来想象某人提出主张:地球的内部是由被碳酸即一种苏打水所饱含的y体所组成的。无疑,我们要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它与我们的所有预测都相矛盾,而且丝毫不顾那些导致我们接受金属假说的已知事实。然而,这一假说并不是不可思议的;如果有人要告诉我们一种验证苏打水假说的方法,我们会愿意倾听的。但现在若有另外某人出来断然宣称,地心是由果酱构成的,我们的反应将会大相径庭。我们将告诫自己:果酱并不存在于自然界中,它是人类烹制的产物;此外,果酱的存在需以果树及果实的存在为先决条件,我们不能想象怎样才能将植物和人类的烹调法安置于地球内部。这些理智的反驳将转变我们的兴趣:不是开始研究地心是否确由果酱组成,而是自问能够提出这一见解的会是什么类型的人,最多只是问他从何得出此结论的。倒霉的果酱理论发明者将感到深受侮辱,抱怨我们仅仅依据貌似科学的成见,便拒绝对其主张进行客观的调查研究。但这对他无济于事。我们知道成见不总会受到非难;相反,成见有时被证明是正确和有利的,因为它们使我们避免了无益的劳动。事实上,成见仅是从其他可靠的判断类推所得的结论。
神秘主义者的所有主张,给我们的印象都与果酱假说相同,因此,我们认为有理由对其不做更深入的研究,不假思索地便拒绝接受它们。但尽管如此,这种观点却并不那么简单。我所选择的那个比较证明不了任何东西;或者像一般的比较那样,只能证明极少的东西。这样的比较是否合于实际情况是值得怀疑的,很显然,我们傲慢的否定态度决定了比较物的选择。成见有时是有利的、正确的;但有时又是错误的,有害的。人们不可能知道何时是前者,何时是后者。科学史上有许多事例,警告人们不要过早盖棺定论。我们现在所说的陨石,可能是从外层空间来到地球的;含有贝壳残渣的、构成山脉的岩石,可能是过去的海底,这些假说在过去的很长时间内被认为是毫无意义的。附带提一下,当我们的精神分析提出存在着一种无意识的推论时,也出现了几乎同样的情况。所以,为反对新假说而采用理智上的考虑时,我们分析者应特别小心谨慎;我们必须承认,理智考虑不能消除我们的厌恶感、怀疑感和不确定感。
我已经说到了作为心理因素的第二个因素(这个因素使我们难于接近研究课题)。
我指的是人类一般具有轻信的倾向及对奇异事物的信仰。虽然生命把我们置于它的严格规则的控制之下,但我们一开始就产生了一种抵抗,以反对思维规律的严酷性和单调性,反对实在性实验1的要求。理性变成了敌人,它剥夺了我们许许多多享受的可能性。
我们发现,哪怕暂时摆脱理性的束缚,沉溺于无聊的诱惑,我们也会得到很多乐趣。念书的孩子喜爱绕口令;科学会议结束后,专家们拿自己的研究开玩笑;甚至是一本正经的人也爱听笑话2。
对“理性和科学——人类具有的最强大力量”3的更深的敌意,在等待着机会;它使得人们宁愿选择巫医或自然疗法开业者,而不找“合格的”医生;它偏爱神秘主义的论断,只要它们所宣称的事实能够被用来破除规律和法则;它哄骗批评家对它保持沉默,歪曲人们的知觉,将得不到证实的观点和意见强加于人。如果考虑到人类的这一倾向,就有充分理由对神秘主义著作中所提出的大量资料表示怀疑。
我将第三个因素称为历史因素,我的意思是指出神秘主义世界中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新东西。这个世界中一再出现的不过是古代传说和古书中流传下来的各种奇迹、预兆及神奇古怪的事情;长久以来,我们认为它们不过是骋驰无疆的想象或接近欺骗的行为的结果,是人类无知至极、科学精神处于襁褓之中的时代产物。假如我们承认据神秘主义者宣称至今仍然存在的那些事实的真实性,我们也就必须相信古代遗留给我们的那些传说的真实性。于是,我们也就必须考虑到
1即检验事物,以便看它们是否真实的过程。这在《对梦的理论的一个心理玄学补充》(1917d)中有论述。也可参见《引论》第二十三讲。——英译注。
2关于这种“无聊的愉快”,弗洛伊德在《论笑话》一书(1905c)(诺顿,1961)第四章第125—127页有详细论述。——英译注。
3引自歌德《浮士德》第一幕第四场。——英译注。
所有民族传说和神圣典籍中,都有无数类似的神奇故事;必须考虑到宗教正是将其信仰的可靠性,建立在这些神奇事物的基础之上,并从中找到种种超人的力量在起作用的证据的。
既然如此,我们就难免要怀疑:对神秘主义的喜爱其实是一种宗教性的喜爱;神秘主义活动的隐秘动机之一,就是援助宗教,因为宗教受到了科学思想进步的威胁。这一动机的发现,增强了我们的怀疑,使我们更加厌恶研究这些想象的神秘现象。
然而,这种厌恶感迟早应当克服。我们面对一个有关事实的问题:神秘主义者告诉我们的事情究竟是否真实?这个问题最终有可能通过观察得到解决。事实上,我们应当感谢神秘主义者。古代的奇闻怪事是我们的实验力所不及的。虽然我们认为它们不可能得到证实,但也得承认:严格地说,它们也不可能被反驳。
但有关我们能够亲身经历的当代事件,我们则必定可以做出确定的判断。如果我们确信今天不会出现那样的奇迹,就无须害怕那种认为它们可能在古代发生过的反对意见:在那种情况下,其他解释会显得更有道理。至此,我们已弄清了疑点,准备开始进行对神秘现象的研究。
但是,在此我们不幸遇到了对我们的真诚意图极为不利的情况。我们的判断所应依赖的观察,是在使我们的感官知觉模糊、注意力迟钝的条件下进行的。神秘现象往往经过长期无望的期盼之后,在黑暗中或朦胧的红光下发生。
据说,我们的怀疑(亦即批判)态度实际上可能阻止预期现象的发生。
因此,这些现象所发生的环境是与进行科学探索的一般环境根本不相同的。这些观察的对象是被称为“巫师”(mediums)的人——传说他们具有特殊的“感应”能力,但这些人决不是由于突出的智力或性格而闻名的,也不是像过去创造奇迹的人那样,受某种伟大见解或重要目标的鼓舞。
相反,即便是相信他们的神秘本领的人,也认为他们特别不可靠;我们已经发现他们中的多数人是骗子,也有理由期待看到:等待尚未被揭穿者的是同样的命运。他们的行为给人以孩子淘气的恶作剧感或变戏法的诡诈感1。从“巫师”们的降神术中,还从未产生过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例如向人们揭示一个新能源。的确,变戏法者以魔术从空的大礼帽中变出鸽子,但我们决不会期望由此得到关于鸽子生育的新知识。我很容易理解这样的人,他为了做到无偏见而去参加神秘的降神会,但他很快就会厌倦,厌恶地离开他曾怀抱期望的东西,而退回到其先前的成见中。
对于这样的人,人们会指责他:这不是正确的行为方式;我们不应预先规定正在致力研究的现象应该是什么样的,又应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发生的;相反,我们应不屈不挠,把侧重点放在采用防止“巫师”们的不可靠性的最新预防的监督措施上。遗憾的是,这种现代的防备措施却使对神秘现象的观察变得难以进行了,对神秘主义的研究成为一种困难的特殊的工作——一种不能同时兼顾其他兴趣的活动。在从事这些研究的人们得出结论以前,我们只好保留我们的疑惑和假设了。
在这些假设中,最有希望的无疑是下述假设:在神秘主义中,存在着一个种种未知事实的真实的核心;围绕这个核
1参见《幻觉的未来》(1927c)第五章中类似的论述。——英译注。
心,欺骗和幻想已织成了蒙蔽我们的面纱。然而,我们怎样才能接近这个核心呢?
我们在哪一点上可以进攻这个难题呢?
在此,我想梦能帮助我们;梦暗示我们应从这个混乱中,选取心灵感应(telepathy)这一材料。
b众所周知,我们称之为心灵感应的是这样一种所谓的事实:某一特殊时刻发生的事件,大约同时来到远处某人的意识中,而不通过我们所熟悉的有实际重要性的通讯途径。这种情况内含一种先决条件:这件事关系到某人,而另一人(信息的接收者)对他有强烈的情感上的关注。譬如,甲可能是一场灾祸的受害者或是死了;乙是某个与之关系甚密的人(可能是其母、其女儿或其未婚妻),她大约在同一时刻通过视觉或听觉知道了此事。
在这里,就好像已有电话通知她,但事实却不是这样;这可称是一种心理上的无线电了。我无须在各位面前坚持认为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我有充分的理由对大部分这类报告不加考虑。但剩下的少数则不能用这种方式轻易地解决。
现在,为了便于使你们明白我要讲的内容,请允许我省略掉前面用过的“所谓的事实”中“所谓”这个词,这样看来,似乎我相信心灵感应现象的客观实在性,但请记住:那只是似乎而已,实际上我根本没有表示确信这种客观实在性。
其实我可以奉告的东西不多,唯有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
我要说实质上梦与心灵感应几乎毫无关系,这可能会立即进一步使你们失望。心灵感应没有为梦的性质提供任何新的说明,梦也没有为心灵感应的客观性提供任何直接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