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直至此时他才忽然意识到,眼前之事浮浮沉沉,而成日都在忙于算计的自己,已有太久不曾如此时这般。静心下来以极纯粹的态度去看待过眼前之景了。
譬如她此时抱着猫坐在那里,他这么瞧着,只觉得分外静谧美好,其余的一概不会去思及。
而这种感受近来已是屡见不鲜。
且次次都是出现在冯霁雯一人身上。
如一处好景,让人忍不住驻足欣赏——她身上似乎是有一种可以令人不自觉便放松下来的力量。
他此时甚至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会被冯霁雯身上这种气质吸引,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因为他太过了解自己的本质了。
人总会格外向往自己所欠缺的东西。
而这种‘必然感’的浮现,突然令他整个人都怔住。
净雪舒坦地伸直了后腿,仰高脖子让冯霁雯摸,眯着眼睛咕噜了一阵儿。
冯霁雯瞧得心情渐好。捏了捏它柔软的前爪,同时隐约觉察到了这非比寻常的安静,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来。
这才瞧见进来的究竟是谁。
她心下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气闷顿时又浮了上来,虽不至于变脸,但也不比往日的好脸相向。
对上她的目光,和珅这才骤然回神,微微露了笑意,温声唤了句夫人。
冯霁雯在心底重重笑了一声。
好么,昨晚上还跟她撂脸子呢,今个儿就恢复常态了。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得!
“爷有事吗?”她内心暴走,脸上却没半点表情地问道。
和珅端详了一刻她的表情,莫名觉得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可爱,心情大好之余。面上笑意不免又深了几分。
“……”而冯霁雯瞧着这一幕气的险些要就地昏厥过去。
还搁这儿跟她笑!
请问这整件事情的笑点究竟在哪儿?
麻烦说出来让她也笑笑好吗!
呵,她这是造的什么孽,才会独自生了一天一夜的闷气!
她这回实在没忍住变了脸色。
和珅瞧得一愣,继而约莫也意识到了自己不该笑,便收敛了些,边朝着冯霁雯走来边道:“夫人莫再动气。昨晚之事确是我言行欠妥,我来便是给夫人赔不是来了。”
哦。
原来他还记得昨晚上的事情。
瞧他方才那股子乐呵劲儿,她还当他失忆了呢。
气归气,可冯霁雯倒也没有像大多数女子那般回他道‘你没错,你哪里有错’以及‘你走,我不想看到你’诸如之类的赌气之言。
到底她虽是气,但问题本身也并不算什么触犯原则性的大事儿,她兴许会觉得自己没错儿,不会主动低头和解,可他既主动找了过来赔不是,那咱们就有事儿说事儿,有仇报仇,该怎么算账就怎么算账,说清楚讲明白了——
到底两个人搭伙过日子,总也不可能一点问题没有,出了问题是要解决的,逃避只会气上加气。
想到这,她唯有耐着性子道:“有话坐着说吧,爷别站着了。”
和珅闻言忍着没笑,背着双手站在她身侧,一本正经地摇头道:“认错就要有认错的样子,夫人没原谅我之前,我断不敢坐的。”
冯霁雯闻言在心底“嘁”了一声,道了句:“那爷就先站着吧。”
继而径直切入了正题:“说到昨晚之事,我颠来倒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记不得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惹了爷不高兴,爷能不能提醒一二?”
她当真是想知道他究竟生的什么气。
这个问题和珅自然不好回答。
因为他自己暂时也没能够想通——
“夫人处处为我考虑,并无半点过错,错全在我。实则今早便想同夫人道歉来着,只是见夫人起得迟,便未来打搅。”他口气本是十分诚恳,但俊朗至极的眉眼间总也遮掩不住的丝丝笑意却又令人觉得有些不正经,不过好在冯霁雯也没心思去看他的脸。
末了只又听他说道:“只要夫人能消气,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爷说了半天只是认为自己错了。”冯霁雯问道:“但到底也没说自个儿昨晚上为何忽然动了气。”
她虽不忿,但还是抱着解决问题的心态。
“夫人便当我当时脑子浑了吧。”和珅道:“我与夫人保证,再不会有下次。”
脑子浑了?
冯霁雯又忍不住想要翻白眼了。
这话她若信了,那她脑子才真的是混了吧!
这人怎么一点儿积极解决问题的态度都没有?
她正要开口,却见和珅在前头笑了说道:“今日在南书房里,万岁爷赏了我一块儿上好的古墨,是后主时宫中御用的松烟墨——我平日所写之物杂七杂八,用之未免暴殄天物。夫人字儿写的好,配这松烟墨最适宜不过了。”
说话间,已是伸出了原本负在身后的右手来,将一方墨绿色的长形小锦盒递到了冯霁雯面前。
“……”
冯霁雯听是乾隆赏下来的东西,不由暗瞠这人心还真是大。
皇上御赐之物,别人恨不能珍藏供奉,世代相传,他倒好,就这么送给她练字儿用。
李唐时期宫廷御用的松烟墨她也听说过,后世早已失传,在此时只怕也是千金难求之物。
据说用此墨写下的字,字迹光华经久不损,纵然时隔数十年,也如昨日初写。
他道个歉一出手就是这么好的东西,她还当真不敢收。
“我平日练字儿也是浪费,皇上赏赐的东西,爷还是留着吧。”
“东西本就是拿来用的,若要空放着,那还不如一只花瓶来的有摆设性。夫人的字儿写的炉火纯青,当配得上最好的笔墨,若此墨为夫人所用都是浪费,那还有何人能配得上使?”他话罢,又从一只手拿着墨盒的动作改由了两只手托着,显得格外有诚意。
“……”冯霁雯长这么大,还没被谁这么大夸特夸过,险些都要被他给夸懵了。
又瞧见他这幅刻意降低姿态的模样,觉得十分别扭,不愿再同他僵持着,唯有伸手接过墨盒,随手放在了一侧的四方小茶桌上,道:“东西先搁这儿,咱们还是把话说清楚了再谈其它吧——爷昨晚忽然生气,除了脑子犯浑之外,可还有其它原因了?”
和珅无言失笑。
合着还是没能绕过去。
人都说送东西要投其所好,自家夫人这么钟爱书法的一个人,见着了这等好墨,怎还有心思惦记着追问他……
不过这是不是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夫人看重自己远远重于其它?
虽然他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一块儿墨作比较,但比赢了,还真是怪高兴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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