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挨着半壁街的椿树胡同里,出了一桩不大不小,却被愈传愈烈的风闻。
说是都察院御史钱沣这厢刚下早朝归家,猝不及防地竟被和家夫人冯霁雯堵在了家门前。
冯霁雯此番是‘讨伐说理’来了——
钱沣起初还算有礼,客气询问其身份与来因,却被冯霁雯活生生一句“我是和珅的夫人,你便是那个先后参了我祖父与和珅的钱御史吧——”给噎得一时无言。
冯霁雯的长相本属清秀恬静,可待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稍往上一吊,再抬高了下巴说话,也很有一番目中无人的姿态,虽不至于野蛮失礼,却也有几分嚣张之感。
向来是以软的不吃,而遇硬则更硬闻名的钱沣登时也露出了孤高轻蔑的表情来。
“是本官又如何。”
俨然一副问心无愧,敢作敢当的模样。
冯霁雯冷笑了一声。
“那便是了,我找的正是你。”她就这么带着两名丫鬟站在钱府大门前,端正着身姿,直言质问道:“你先后上书污蔑我祖父冯英廉与和珅私通白莲教,不知是有何证据?”
“纠核百官作风,肃清朝野风气,此乃本官作为都察院御史,职责所在。”钱沣板正着一张脸,道:“至于搜集罪证,非本官职责范畴之内。”
说罢,便甩袖将双手背于身后,抬脚要往府内走去,是一副懒得与冯霁雯纠缠多言的不屑模样。
“纠核作风,肃清朝野?”冯霁雯转身看着他的背影,语含讽刺地道:“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反倒虚伪,倒不如直言你听风即雨,得了旁人只言片语的蛊惑,自认为或是一个名留青史的机遇,便是非不分地诬害忠臣!”
她此言固然有刻意激怒对方之意,但确有一类人,或不为财,不为权,但却对‘名’有着十分执拗的追求。
果然,钱沣当即转过了头,颧骨突出的脸上神情已是十分难看。
区区无知妇人,有何资格对他妄加评判?
“忠臣?冯英廉勾结白莲教罪名已定,又岂是本官诬害?没有空穴来风之事,而若他堂堂正正,也不怕本官弹劾!”他沉声道:“倘若夫人前来是肆意胡闹,借本官撒气,素不奉陪!”
此时,左右已有不少途经之人驻足,又因动静不小,左右几户大户人家的守门小厮和看热闹的丫鬟婆子也投来了遮遮掩掩的探究视线。
“这是干嘛呢……”有人交头接耳地交换着说法。
“既如此,我倒有话要问一问大人!”
冯霁雯又将声音抬高些许,道:“我祖父冯英廉自入仕以来,任河工,兼修堤坝、效力西稻田场、任正黄旗护军统领、江南织造、征讨缅甸,从未有过以权谋私之举——数年前回京官居内务府,更是不敢马虎懈怠,虽没有过人的功劳,却也勤勤恳恳,鞠躬尽瘁!便是这样一位将毕生精力都献于朝政、独子英年殉职、刚过五十便两鬓霜白的老人,竟连忠臣二字都称不上,且偏偏要去做你口中足以株连九族的勾当?”
“你莫要混淆视听!”钱沣怒目以示。
“还有和珅——”迎着他怒气逼人的视线,冯霁雯毫不退让。
“他经八旗子弟挑选侍卫入宫,得圣上赏识,妥善处置科举御案,自被任用以来,日日兢兢业业,满腹心思皆用在了公事之上。热河行宫圣上遇刺,直面白莲教反贼,更是他与和琳以自身性命护得圣驾周全!此番征缅,亦是他身先士卒,带兵攻下缅人城池,逼得缅人上表求和之意!他因此落下重伤,至今左腿仍留有后疾——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实实在在,拿性命换来的功劳?”
她今日前来自是别有用心,可此番说到此处,却是忍不住真的红了眼眶。
只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和珅所付出的远不止这些为人所知的。
他所得来的一切都并非侥幸,他之所以能抓得住每一次机遇,皆是他比常人付出了百倍的努力所促成的。
他受之无愧!
“即便是这样的人,竟也称不上钱御史口中的忠臣!”她上前一步,紧紧地盯着钱沣的眼睛,逼问道:“那么谁才能算得上?莫不是钱御史那位被人匿名上书弹劾其贪污受贿,素以结党营私而闻名朝野,无人敢犯的岳父大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