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姐。此举不妥。”他按住和静的手臂。
听到至亲之人的声音,和静豁然抬起头来,见是永琰,原本锋利的眼神顿时变得柔软而悲痛,却又盛满了质疑的泪水:“你知道的,九格儿向来胆小,从不敢踏足那等无人之处,尤其又是夜晚……他们说是追着猫儿跑远了,这叫我如何能信?况且,她自在香山枫会上落水之后,愈发怕水,平日里连瞧见了一方井口都要远远地避开,又岂会——”
“七姐!”永琰重声打断了她的话,同样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里满含着制止之意。
此处人多眼杂,不容许她说出任何欠缺考虑的话。
和静只能不断地流着泪摇着头,眼瞧着永琰将印着经文的灵布重新缓缓地替和恪覆上。
永琰通红的眼睛里一点点爬满寒意。
他连夜命人暗中打探了和恪出事前后的时辰里都曾有哪些人去过御花园。
彼时天色已晚,出入此处的人并不多,而曾在此停留之人,更是寥寥无几——经过诸多分析查证,值得留意之人,最终不过唯有两人而已。
昨晚前往内务府办差的景仁宫里的掌事太监赵喜,和带伤在身仍前往宫中请安的十一阿哥。
有数名当值的太监都曾见到过二人同在园内信步。
这些日子为不惹圣目,永瑆再未踏足过景仁宫,近来和珅之事将要落定,更值关键之际,刚得喘息之机的景仁宫与十一阿哥之间的联络自是愈发不敢明目张胆,借赵喜办事之由趁机传话,并不难作想。
只是不凑巧的是,和恪那时也进了御花园内。
她撇下了阿瑜姑姑,独自追着猫儿一路走,后来不知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暂时没有证据,一切只是猜测,可单单只是猜测,他已经无法遏制心中的冷意了。
他自也明白,无论真相如何,他的九姐都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活着的人呢?
此后他有的不过只是朝不保夕、受人摆布的生活,和即将远嫁、此生只怕都再无相见之日的七姐——再有便是先后不明不白地消失于人世间的额娘和九姐、与或许再也无法大白于人前的真相!
他不该这样活着,她们更不该那样死去……
而七姐,她喜书法,喜画花鸟,喜爱着所有女儿家喜爱的漂亮衣裙与首饰,她应当如额娘生前所愿那般招得一位如意驸马,在家人的庇佑下欢愉顺遂地度过余生。
而绝不是怀着一腔沉痛与不甘下嫁到那苦寒之地。
如此,即便他侥幸熬过半生,略有所成,最终又能更改得了什么呢?
永琰深深地看了一眼灵布覆盖之下,依稀可见少女轮廓的娇小尸身。
若他早一些下定决心,加倍提高警惕,也许九姐也不会有此一劫……
许多变数,不过是一念之差,却偏生没有重来的机会。
故而,与此前的隔岸观火、蓄势等待时机不同,此时他别无选择——反击,已经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许还年幼,读书尚少,许还不知韬光养晦、卧薪尝胆之道,许还不知活着更为可贵,但他此时很清楚于他而言,最紧要的是什么!
是保住仅有的一切,是不再让新的遗憾出现在眼前而无力回天!
哪怕是粉身碎骨,却无愧。
他此时方懂自冯英廉入狱之后,便一腔孤勇、不顾万般险阻也要前行的冯霁雯,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
在此之前他尚与大多数人一般,认为她过于执拗,不懂权衡大局,不知自保,不辨利弊。
原来这不叫不懂谋算,而是因为懂得了最为值得谋算的东西究竟为何物。
这应是人心剖去层层浮华与浑浊之外,最为干净澄澈的模样。
生而为人,至少要试着做过一次才能无憾无愧!
他想,和珅一改往日的算计,陪她孤注一掷,应也有此领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