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关中冬天出乎意料的寒冷,这还不到腊月中旬,刚刚还是晴朗的天空,一转眼就阴暗下来,不多久,又是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而降,将八百里秦川笼罩在凄迷的冰雪世界之中。
天虽冷,却是踏雪寻梅好时节。
忙碌了一段时间的杨侗也难得的清闲了下来,毕竟古代的生活方式单一,政务亦然;固然各郡县呈递上来的年度总结和来年计划极多,但也无非是农田水利、兴修官道、加固河堤、修缮城池、修缮学舍等等基础设施建设罢了,多看几份,总能从中看出找出规律,然后再结合当地人口作出规划即可。
再则,一个从废墟中初建的王朝,总比后世清明,贪官污吏是最少说的时期,绝大部分的官员都是精挑细选的务实干吏,上呈的奏疏言有物的实在内容,不像中后期那么复杂。
而且“内阁议政、中书省拟诏、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的政治体系在群策群力之下,也日趋完善,所以杨侗哪怕看似不忙,朝廷的办事也一直极高,让他操心的事情并不多,至于刺客之事则是交给了黑冰台负责监督,两千多人而已,算不上大事。
接下来这几天,杨侗除了每天看看公文、处理臣子做不了主的政务之外,大多数时候都跟娇妻美妾腻在一起,似乎恨不得生出无数儿女似的。
如今的江凤仪,已被册封为昭仪,与悬置的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同为正二品,但昭仪作为九嫔之首,自非其他八嫔可及,但如果到了普通家庭,那也只是妥妥的小妾而已。
纳妾不同于娶妻,只须正妻点头即可,但她毕竟对大隋的功,自然不能毫仪式,本来卫凤舞也打算正式操办。
可江凤仪却不愿意,因为她不希望更多人知道她是义成公主的身份。毕竟对于臣子们来说,皇帝哪怕随便收个女人,也要比一般臣子重要,若是弄个仪式,文武百官定然纷纷送礼,然后还要接待各家女眷,若是如此,岂非是全城皆知?真要闹得满城风雨,对她、对杨侗、对大隋皇族的名声都不好。故而就跟当初的萧月仙、卢清华一样,简简单单宴请皇族中人,名宗正寺名刻宗谱,正式成为皇家中人。
杨侗纳了江姓昭仪的事情,虽然开始在大兴官场传开,但皇族遵循礼制,不办纳妾之礼,大家也只知道杨侗多了个女人而已,热议几天就过去了。
过了无羞无耻的几天生活,杨侗便在风景秀丽的山水阁池接见了文武重臣。
花园之中荷池已冻。
池畔凉亭早有宫女备好炭炉泥壶,又在周围放道风围,将冷意隔绝在外。
天地间除却由雪花飘落时发出的索索细小声音和红泥小火炉上水壶咕嘟咕嘟的声外,便是翻书声响。
宫女都被远远打发开去,凉亭之中只有一伙大佬在阅读即将发行的特刊文章。
这期特刊,内容以货币政策为主,不仅详细的介绍了纸钞辨别真伪方式,还增加了官方存储、借贷业务。
杨侗端起洁白细腻的白玉茶杯,看了看晶莹翠绿的茶汤,轻轻啜了一口,一股回甘的味道萦绕在口齿之间,清新甘醇,眼见大家都读得差不多了,便放下茶杯说道:“大隋经济日趋复苏,往返于大隋和各国的商人也与日俱增,日后的财富也会不断扩大,一个专门管钱的机构越来越有必要。所以朕准备将钱庄从商部割离出来,管辖范围除了兑换钱币之外,还有存储、借货等等业务。而这存储业务主要是针对平民百姓……”
见到众人望来,杨侗详细介绍道:“富贵人家不仅有高墙大院保护,甚至还有专门放钱的密室,但普通百姓却没有这么好的条件,要是遭贼,或是强盗入户,则意味着他们辛苦打拼到的积蓄付诸东流,要是朝廷开设了存储业务,百姓可以本着自愿的原则将多余的钱财存入郡县钱庄,然后由钱庄发放凭证,如果需要用钱,百姓可以随时去取。这对百姓来说,谁的钱财都没有损失,而且放在官方库房远比家中安全。”
杨恭仁点头道:“如今各郡都有供销社,甚至一些繁华县城也逐步开设,以此观之,迟早会普及天下,而钱庄也跟着普及了下去,若是加上存储功能,对于百姓自然是好之事!”
“存储乃是惠民之事,微臣并无异议。”魏征行了一礼,又肃然的说道:“但这借货就跟子钱家、印子钱差不多,微臣反对这种掠夺百姓血汗钱作为。”
子钱家是自汉即有的民间高利贷,而印子钱则是和尚们搞出来的高利贷,这两种高利货专门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和青楼赌坊、地痞流氓狼狈为奸,导致许多家庭家破人亡,名声极其败坏,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借这种要命钱。
其他人的脸色也十分不自然,显然都不同意这种毁灭朝廷清誉的行为。
“诸位大可放心,朕肯定不会做此恶毒之事。”杨侗给了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见到众人神色稍霁,这才继续说道:“虽然寺庙印子钱已被取缔,子钱家在乱世中也已销声匿迹,但是在这之前,百姓明知这两种钱会要一家老小的命,也要去借,可见急需借钱救急的人会有很多。只要民间百姓急须用钱,那么子钱家、印子钱迟早会卷土重来,这是谁也没办法规避的现象。”
众人一片默然,虽然没有‘需求决定市场’、‘有市场就有伤害’之类的说法,但不表示大家不明白这个道理。
除非人人都像他们这样富有,那就不存在急须救命钱的事情存在,但可能吗?根本不可能,只因大隋九成九都是穷人,这些穷人要是出现个三灾六病,借钱之事就会大行其道,而这便是高利贷滋生的天然场所。
杨侗见到大家认同了自己的观点,便继续说道:“既然大家也知道避免不了,那么借货之事干脆就由朝廷来办好了,虽然也会收取一定利息,但至少不会导致百姓家破人亡,同时,也能避免子钱家、印子钱再次荼毒天下。”
凌敬说道:“百姓皆恨印子钱,却离不开印子钱,这才是子钱家和印子家传承不断、越演越烈的原因,若是朝廷开办借贷,百姓能够借到救命之钱,实为善举。”
“但不知圣上要征收多少利?”
“朝廷不以赚钱为目的,而是急人之所须,自然不会利滚利,所以朕打算以本金为准,将利息定为三种,一年千分之三、两年千分之四、三年千分之五。若是半年内如数归还,则一利不收。”
众人纷纷颔首,这跟动不动就借十获五、利六的子钱家、印子钱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百姓借钱要交利,那么存储自然也能获利。”杨侗反过来介绍了存储业务,“百姓可以把闲置的钱财存入钱庄获取利益,存一年获得千分之三、两年千分之四、三年千分之五、四年千分之六、五年千分之十。要是一个签订五年存期人,在这期间若是急须取出的话,不到一年只还本钱,1-2年给予一年利,2-3年期间则是拿两年的利息……”
“以存、借之利相互平抑,朝廷不受损失,百姓也各有所得,实为善政!微臣赞同。”孔颖达说道。
“圣上,臣有一问。”魏征拱手道。
“说吧。”
“如果百姓永远还不上呢?难道没收其田地房屋不成?”魏征问了关键性问题。
“如果还不上,就别还了。”杨侗笑道。
“啊?”
众人一阵哗然,没有想到杨侗竟然会给出如此答案。
“当真?”魏征逼问道。
杨侗点头道:“如果借贷者资不抵债,或是无力偿还本息,可以向地方刑部申请破产。”
“何为破产?”魏征眉头一皱道。
杨侗介绍道:“破产是朝廷对何借贷百姓的一种保护行为,当借贷者无力偿还本息,朝廷不仅免除未能还清的债务,而且不会动他田宅地产,不至于让他们走投无路、铤而走险。当然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申请破产,必须先由地方官府、地方刑部、地方御部走坊民间、严格审核之后,再由郡级审核,方可通过;若是有人明明有力偿还,却恶意申请破产,讹诈朝廷,那也将受到相应的处罚。”
众人听到这里,个个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杨侗如此慷慨,比之子钱家、印子钱赶尽杀绝的利滚利,朝廷这种破产制度简直就是陷入绝境百姓的福音。
李景摇晃着花白的脑袋,赞叹不止的说道:“微臣活了大半辈子,勉强称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微臣一直认为百姓造反实则是活不下去所致,但凡有丁点生机,也不会铤而走险,偷抢拐骗。这钱庄若要广布天下,百姓不仅可以借钱转危为安、重获生机,少去许多人伦惨剧,还能存钱获利,足以令很多犯罪事件不再发生。”
“中书令所言极是。利息如此之低,再加上破产制度对借贷百姓的保护,朝廷钱庄的借贷是救命善举。”韦云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