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打坐的候,要(对着唐卡中的佛陀像)观想佛陀的样子,这一点我很容易做到。有一天,我打坐时把佛陀像换成我们家,我书架上的一本本书,一下子,我发现,我们这个世界是那么细致,我根本就无法观想出我的整个书房,更无法观想出书页中的一行行文字,这是一个内容多么丰富的世界啊,虽然有很多痛苦,但它却足够叫人着迷的了,据说极乐世界实现了人人平等,人人长得都跟阿弥陀佛一个样子,书嘛,就是佛经,没别的,人们谈什么,还是佛经!那里没有痛苦,人们可在禅定中一点点获得解脱,人们可以那里轻灵地移动,并去掉所有粗重的情感物质表象,情感什么的就更不用提啦。
据说当人们可观想到西方极乐时世界时,就会对我们这个世界缺乏兴趣,从而在修行路上不退转,但若是有一个人退转,想必那个人便是我,我只需想一想一个姑娘,想一想我在她身上寄托的诸多幻想,想一想那些千姿百态的人群,以及与佛学无关的所有知识,我就会懂得我是多么地迷恋我们这个世界,如果长生不死只是长生不死,永恒只是永恒本身,没有常变常新的人类情感,那么有什么意思呢?在某种程度上讲,一粒在宇宙###的光子就是永恒的,可我一点也不羡慕它,我的生命短暂,却可参与到一些生命活动中去,即使这是用痛苦换来的,我也愿意,假如真有不死,我宁可像人一样不死,也不愿像神一样不死。像人一样不死,我总能有所改变,总能获得惊喜,而神呢,它只能永恒,一成不变,或是根据一些我们不熟悉的规则发生改变,算了,还是在我熟悉的东西里混吧,我觉得,那些从心里真的抱怨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即使真可去其它世界,我也很难相信他们真的就对那个世界满意,不懂得爱的人,难道真的到了另一个世界就懂得了?以我看,这不是不可能,而是概率很低。
寂寞
你问我最不喜欢什么?我说寂寞。
记得多年前老颓曾对我说过夜听雨声的乐趣,我说,我怎么没感觉到?事后我估计,他大概听了十分钟雨吧,而当时我心里想的,却是一听一个月的雨,而且得整夜听,不许干别的——谁受得了?
而我说的那感觉就是寂寞。
对佛教人士感兴趣,多半因为他们能耐得住寂寞,依正规的修行课程,为了开悟,最后修行者一般都要经历一种最后的训练——单独在小屋里住一年或两年,在那里,他们学会忍受自己及外界,在那里,他们证实无我缘起,一切皆空寂——据说从此以后便不再痛苦了,当然,他们也不会快乐了,呵呵,他们相信这个世界没有了,自己也没有了。
其实,我更关心的是,他们是否从此不再寂寞了——不过,看一看现实便知道,极少有修行者不再出世,遁形于高山深谷,我猜他们仍受不了寂寞,他们还是要回到世间,与别人交流——他们从世间取得衣食住行,把自己知道的一些道理告诉别人,因这道理对一些人群非常有用。
这两天深夜独自一人坐于灯下,我身体很好,也可以不工作,但为什么我仍感到不适?我一而再、再而三去捕捉那不适感,我抓住它了,我的狗朋友,寂寞,就是它,寂寞——在这里,我不知羞耻地说:我感到深深的寂寞。
那寂寞推动我去行动,毫无例外,总是这样。
有一些时候,我觉得够了,什么都够了,我的欲望全部满足了,我不想再要别的了,但那满足的状态无法持续,我觉得我必须做点什么,我曾一连睡过四天的觉,但我仍会醒来,我仍会,怎么说呢,仍要去行动——道德就是在那一点上崩溃的,人在寂寞之极的时候,是不管什么好行动坏行动的,只要有行动,就会好受点,我相信,那些从小村子走出来参加战争的人,并不会计较什么正义的战争与非正义的战争,什么生存或死亡,他们只是想离开那村子,他们厌倦了那里的一切,想出去看看,我也是,有时,我只是想走出去,无论身边有多么令我满足的东西,满书柜的书,可口的食物,甜蜜的情人,有前途的事业,都是我一点点地收集到身边的,他们都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但是,全没有用!以前惟一可令我受到召唤的是朋友们,那些凑在一起排解寂寞的朋友,这些朋友曾在一起把被市俗定义的荒唐事当正事儿来做,但是,朋友们结婚了,朋友们都更有主意了,大家不再像多年前那样彼此需要了——人们似乎更需要一个忠诚的伴侣,在一起保卫他们挣下的一份私有财产,一份个人趣味,那就是家,用两个人的力量与这个世界碰撞,反正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能够最大限度地认同自己,在那里,他们可以嘲笑别人,支持自己,让他们显得不再孤零零的,也许这是最合理的生活了,可使现实中的欲望获得最大化的满足——当然,我很欣赏,我很同意,但那又能如何?共同谋划到彼此的葬礼时,也该踏实了吧?葬礼前需要做什么?安排好遗产,教育好子女,说好了仍要彼此想念,还有什么?
相信自我
有神的世界我喜欢,因为“有”比起“无”来,总是多了一些什么,使得我们这个世界更加丰富,想想天上飞着空行母,天使挥动翅膀从云中穿中,去拯救某一个落难的人,当然叫人高兴,不过,对于一位思考者来讲,在很多领域内,神完全是个多余的概念,因此不要也罢,我们炒一盘菜的时候,神能帮上什么忙呢?换个角度讲,我们说菜里有盐有味精有油有蒜就够了,再非要说,菜里还有细菌有空气有矿物质呢,但要说到菜里有还神,那就成玄谈了。我相信,不信神的人自有他们的道理,其道理之坚实,就像相信神的人一样。
在闲谈中,我们谈天说地,谈鬼说怪,这是很自然并且有趣的,但有一种谈论,叫我不太喜欢,那就是某一个具体个人,高举着神的名义说话,至于嘛!我觉得依靠人类自己的痛苦经验,运用头脑,张嘴说出“十诫”完全可能,用不着什么上帝的帮助,这一点,只需随手翻一翻法律方面的书就成了,特别是法理学方面的书,看完之后,会觉得人们考虑事物之周到详尽,神是没法比的。
话说到头儿,我认为,需要宗教来提升自己的人,一般来讲,是一些缺乏安慰的人,一些对人性中的黑暗深怀恐惧的人,或是缺乏理想的人,于是拿宗教理想当作自己的理想,拿教主当他们的榜样或靠山,不过我看了一些宗教书,发现那些教主比较了不起的一点是,他们可不跟人类一样狭隘,如果说爱或保佑,他们会爱或保佑每一个人,而不仅限于相信他们的人,所以,那些不信教的人也有福了。
现在,我仍相信自我,我相信,我们都曾有过一些失去自我经验,当我们以一个渺小的个人,去面对整个世界时,时不时地失去一会儿自我肯定是难免的,即使是面对一小部分世界,我们也会失去自我,当追星族面对明星,当一个普通人面对伟人,当信徒面对一种博大精深的宗教时,失去自我完全可以理解,但老是失去自我就有点不好了,我们的自我,尽管非常的不确定,非常的多变,非常的不完美,非常的不尽如人意,甚至也许还有一点点恶,但却是我们惟一可以理解的东西,依靠这个自我,喂养这个自我,巩固这个自我,使这个自我不断地有所发展,那才是叫一件叫人欣喜的事儿,我相信我们很难属于永恒与虚无,这些神秘的玄词儿对于我们,了解与不了解根本无所谓,那都是解释,而不是行动,我相信我们属于变化与发展,我相信我们是实在的,是活的,从某一种角度讲,我们属于一种有智慧的生命,我们很荣幸的可亲眼目睹我们自己从生到死的全过程,更叫人踏实的是,我们还属于一个集体,这个集体内部虽然时不时会相互坑害一下,但总体上分工明确,并且是相互帮助的,我们并不是很孤独,对于我们,最重要的是努力发展我们的能力,使我们总有东西可向他人付出,并且还有富裕出来的东西满足我们自己,如果我们缺乏什么,我们就努力争取,当所有的一切都不能使我们满足时,我们还能创造出使我们满足的东西来,这正是我们的力量,有人把这种力量归之于神,那是比较谦虚的说法,即使骄傲的归结于我们自己,那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每一个活着的自我都有一个名字,而每一个名字在我眼里就代表着一种现时的存在,一种活生生的可能性,那些死去的名字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可能性,但活的名字却没有……癌症能被治愈吗?有可能!人类可去恒星生活吗?有可能!人们可依自己的意愿长生不死吗?人类有一天可了解宇宙吗?有可能!人类可以让快乐多一点吗?当然有可能!
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信念
我原来是个轻信者,也就是,无论人家对我说什么,我都信,那时我还年轻,有一股子浑劲儿,我的口号是,只要你敢说,我就敢信……结果是屡屡受骗,叫我有十分想不通的是,那些骗子中有很多人,即使是给别人带来了损失,只要不是太极端的,也不受什么惩罚,我这才知道,我们这个世界在某些方面是十分宽容的,其道德要求并不像古代世界那样极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真要做到这一点,我想现在的太平景象就不会存在了。
从今年开始,我变成半个怀疑论者,特别是对于人类存在的普遍信念……天堂存在吗?在以前,这个问题我是不会问的,我相信,只要有人相信,那么它就是存在的,但是,对于另一些人,说出大天来,也看不到什么天堂……有人说,这是个语言学的问题,另一些人说,这是个文化中的一个专题,即神话问题,还有一些人说,这是宗教信念产,当然,更多的人就这个问题也会说,天堂嘛,它就是一种精神状态………我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分析过这诸多言论,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人类存在者似乎分属于不同的宇宙之中,虽然他们现在都暂时屈居于地球之上,另有一个结论,便是,人类的幻想是十分丰富的。
我喜欢把修行者叫做外星人,因为在他们的文化中,在地球的此生只是他们更漫长的生命的一部分,打个比方说,我觉得我的一生就是一生,而他们觉得,这一生只是他们千千万万生中的一个,或是他们成为永恒的一个准备阶段,并且,他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们的信念,地球时空对于这些人来讲,并不十分理想,他们只是把这里当作一个训练营,他们在完成了他们训练之后,便可撒手前往,无疑,他们要去的地方,更为重要或者说比较神秘,不过,对于那些时空的描述上,相比于地球,却基本上是静态的,地球上每一年发生很多事情,而在别的宇宙时空,却并没有相应的消息传来,这叫我怀疑顿起,这个,这个,他们付出那么多努力的要去的地方也太平静了吧?怎么消息那么少啊?
后来才知,人们似乎就是这样,好像是越抽象(就是越不清楚)的东西,反而能让人们付出极大的努力,并且,人们对证据并不那么热中,只要有很少的那么几个人自信地说了,其它人就敢于相信,并且付诸行动……这是人类理想主义的一面,当然,人们也有极为实际的另一面。
有一次,我问一个刚从西藏来的僧人,他年纪约有十###岁,脸上还有些稚气,他是某位活佛的侍卫,我问他:“你能造出一辆超过法拉利的赛车吗?”他颇为自信地答道:“只要因缘足俱,我就能!”这回答让我愣了半天,因为它不仅自圆其说,还充满智慧,但却仍让我感到不满意,因为这个回答不是正面回答,它绕了一个弯子,加上了“只要因缘足俱”…不过,这个答案却饱蘸着宗教的精髓,这精髓便是信念,但是,这里又有一个问题,那是谁的信念?
在世界各地,古代的大圣人或大神一般有很多别名,其中一个就是大能或万能,这能力一下子就把他们与芸芸众生拉开了距离,芸芸众生当中,有人也有一些超乎众人的能力,但这能力特别受限制,顶级科学家往往只是某一狭小领域内懂得最多的人,顶级运动员也是在几年之内,很艰难保住一项属于自己的世界记录,他们总要一次次证明自己,并且,随时有被超过的可能,但是圣人不一样,圣人可以说自己能,但并不向所有人展示,甚至可以根本不展示他的所能,他们还有一种特权,那就是,人们似乎并没有看到他们的本领,也愿意相信他们真的具有这本领,圣人得到的这种待遇,让我辈羡慕不已,真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在古代,信息不通,谣言可使他们万能,但在现代,圣人们除了品质好以外,是靠什么叫别人相信他呢?这真是一个谜。
现在,我已不喜欢那些曲曲折折回答出的问题了,作为一个只能看到此生的人类存在者,我只关心那些正面的回答,佛教认为世界是虚幻的,但没有一个佛教徒愿意放弃虚幻的食物,好啦,把这一切统一起来吧,那食物一点也不虚幻,世界也不虚幻,不要用词造句上浪费时间啦,如果有天堂,恳请教会设法让我们去看一看,如果有地狱,也让我们去游一游,如果有轮回,那么让我们去轮一轮,人生太短了,我们没有时间去倾听那些神话或是比喻性的解释,让哲学家去讨论本体,让宗教家去与神打交道吧,而我们,就去关心我们身边抓得着摸得到的事物,金钱、名声、权力、快乐、健康、婚姻、房子或汽车,这不是庸俗,这是我们惟一拥有的,或可能拥有的人生……这才是配得上我们的信念。
极端问题
有人问:什么叫责任?
我的回答是,就我的理解,责任就是那些你必须做的事情,同时,责任不能是单向的,它必须是相互的——所以说,要求别人负责是错的,那是求不来的。对于一个弱者来讲,若是他(她)没东西可付出,那么他至少还能感恩,他只能是无尽的感谢——这一点也许让弱者不满,但谁都知道总是要求照顾的人令人讨厌,我们对我们讨厌的人很难产生责任心,不是吗?
还有人问:那么,当一种极端状况出现,比如,你的女友出了车祸,丧失了劳动能力,你愿不愿意养她一辈子?
我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会尽我所能,养她一辈子。
有人问:如果这个被养的人一点感恩的心也没有,只是自怜抱怨,最终变得十分刁蛮,那么你还会坚持吗?我说,我会,我同情她,但我同时也会冷淡她,我不接近她,不向她投注情感,因为我不喜欢她了,但我仍会完成我的义务,因她是一个名受害者。
那么,那么,还有什么?有关生活的道德说到极端处也就是如此了吧?我是说,如此的贫乏而可笑,那是封闭的道德——它太容易变成无能者的凄惨的求助以及强者的伪善,叫旁观看着倍觉荒谬与无奈,只能打趣说,人们真是拥有很好的配对儿:一方压迫另一方,一方更爱另一方,一方欺骗另一方。
在这些极端的环境中,人们只好进行生存竞争,胜者为王,求助者无路可走——马克思曾为此而愤怒,虽然他到临死都仍然无法放弃那些他所指责的私人享受,但他写出《资本论》来为穷苦人打抱不平,他的解决办法就是以暴抗暴,当然他也有温情,相信人们历尽这种不幸的痛苦之后,会想出解决办法,让强者腾出一部分精力来帮助弱者——他终极的解决办法是一种乌托邦,他假设人们都愿意工作,分享成果——他没看到自己身上也潜伏着与他反对的人一样的自私的人性,他幻想别人能够克服那种负面的人性而自己可以成为例外——这是一种青春怒火与激情,他痛斥别人,漏掉自己,把过错推给别人(社会),他们把对自己的不满意投s到外界,以此获得一种虚假的心安理得,我知很多人内心深处,都潜伏着一位小马克思,当这些人获得成功之时,他们的愤怒便会消失,他们内心中的小马克思及时地睡去了,我们要懂得,凡这样行事的人只是一些向上攀比者,激进式的奋斗者,他们嫉妒社会阶层比他们更高的人,他们的理想不宽容,其实他们是伪善者。
有关责任
我认为,责任不总是相互的。比如,我们有责任保持环境卫生。
不幸的是,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擅自给责任之类的东西下定义,因为那是我们的基本信念,也是我们的生而为人的权利,若是我们把这些最重要的东西统统交给别人去想去归定,那么我们是什么呢?
有些人对此毫无信心,他们以为只抱住一点就行了,那就是坚强的自私自利,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来,以为那样就够了,若是还不能幸福,也就认了,这一种“不假思索的生活”,在我眼里,无疑是放弃了作为一个独立生命的基本权利,记得汉娜·阿伦特给《纽约客》写过一篇旁听审讯二战德国战犯的文章,她指出:那个站在被告席上的德国人普普通通,平平常常,一点不像个杀人凶手,他把一切都推给国家、上级、权威与社会,他认为他没有过错,只是在执行命令,他对于生活表现得冷漠麻木,成千上万这样的德国人参加了战争,他们毫无罪恶感地大批杀死犹太人,这灾难的原因之一,便是人们在思想上惊人的懒惰,他们参与迫害别人,最终自己成了受害者,他们看起来真是无辜,但他们犯了罪。
还记得一篇文章写过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德国士兵在战争过程中微妙的心理转变,说开始他们看到大批犹太人下火车后被屠杀,也很难过,长时间后,便习惯了,接下来,若是隔上一两个星期没有新的犹太人被火车运来杀死,他们反倒有点不自在,因为犹太人的到来可让他们有奖金和补助发,另外,人一到,他们便有事可做,会忙碌一点,不然他们简直不知要干什么,他们从未想一想,他们的干事情有多残酷,即使把什么爱国之类言论作为空谈,他们也只是随便地认为自己在谋生罢了——他们不想想那谋生究竟是什么。
坏事情往往发生在这里,太多人没有属于自己的态度,人们那么容易轻信别人,尤其是当那个别人显出很有权威的样子时,人们就完全失去自我成为机器了——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不也是一样吗?那么多背着贷款的买房人,那么多爱着别人而不感到快乐的人,他们中有多少个好好想过:我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我真的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