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然大悟,原来今天要应酬客户的饭局,竟是孟宪异设局的聚会!我立刻红了脸,一来为着孟宪异那居高临下、肆无忌惮盯着我看的眼光,二来为着我被这些男人们的愚弄。但是,我终于忍耐住了我的性子,没有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现在的我,必竟是一个银行职员,这种聚会也必然有着因公的因素。
孟宪异对我微笑之后,落落大方地就坐,泰然自若地吃喝,跟章副行长和葛总按照中国人的礼数、套路酒过三巡之后,又对我举起了酒杯:“小柳师妹,咋说,俺也得敬你一下子!”
章副行长热情地附和:“对啦,你们是老同学,早就该喝一杯啦!”说罢,他就借故去卫生间,悄没声地走了。
葛总见状,也起身,对我眨一下色迷迷的眼睛,一幅颇为遗憾的样子,说:“我得叮一下按摩的事儿,您俩先侃着。”说罢,也莫名其妙地走了。
餐桌上只剩下我和对面举着酒杯的孟宪异。他见我没附和他,索性走过来,坐到了我的旁边,三角形的眼睛里充满深情似的,说:“小柳,咱俩喝一下子,咋样?”他终于没好意思叫我他曾经叫过的:“韵”!
我终于近距离地端详了他。几年不见,他真的老了,眼角有了鱼尾纹,眼袋也出来了。应该说,我对他已经没感觉了,现在的我对于他,即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于是,我端起了酒杯,从他的手里接过那瓶所剩无几的五粮y,倒满。
孟宪异见我要和他喝酒了,做出感慨万分的德行,说:“还是老校友好使!多谢了!”
我也像演员演戏一样,作出诧异的神态:“为啥子?”
“为啥?”孟宪异面部有了痛苦的表情,而且这表情似乎是真的,“为了你能体谅俺!”
“体谅你?”我轻轻的笑了,故意把自己包装成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架势,异常平淡地说,“谈不上。”
孟宪异不知道是因为又喝了酒,还是因为受了我话语和表情的刺激,脸上更红了:“这是咋整的?你没原谅俺?”
没有爱,也就没有恨;没有恨,更不会再有爱;没有恨也没有爱,我的心就宛如一片平静的湖水,没有半点微澜。现在的我以至于都没有兴趣再谈及现在以及过去的谁是谁非了。于是,我打岔:“她还好吗?”
孟宪异异常颓唐地坐在我的旁边,大概是我的无动于衷让他大为伤心了,他又自斟自饮了一杯酒,看也没看我一眼就独自一饮而尽:“你是咋整的?俺给你写过许多信,不是被退回来,就是杳无音讯!你这是咋的了!信里,俺给你解释了许多事儿!首先解释的就是咱俩分手的原因,是性格差距太大,而不是¨¨¨”
我没有和孟宪异重谈感情的兴趣,更不想把我俩尘封已久的情感伤疤再揭开来看,就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继续坚持我刚才的话题:“她还好吗?”
“你是说那个公安大学的小女生?”
“她没嫁给你?”
孟宪异叹了一口气:“那个时代,人咋就那样儿保守呢!?把男女关系看得太重!那也算捅了篓子?!俺们是一块被学校开除的!咋?你不知道?”
“那篓子捅了,不正好?比翼齐飞嘛!”我挖苦道,说罢,又有些后悔,何必把自己摆到小肚j肠的小人的位置上去呢!
孟宪异像一个自知犯错的学生,根本不敢拿他的三角眼正视我。他死死地盯住手里的酒杯,作出伥悔的样子。但在他的话语里,我却依然可以感觉出他的虚假。他说:“是俺害了她!”
我快乐地脱口而出:“应该是你帮了她,虽然我没见过她,但是我却听说,她早已经傍上了美国阔佬,开宝马、住洋房,正在世界各地逍遥自在呢!比我这样读完大学再读硕士,而后又四处谋生的主儿强!”
孟宪异的脸上没按照我预想的样子露出痛苦,反而惊异地看着我,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得,就这么地儿!你快别道听途说了!”
我“咯咯”地笑出了声,继续刺伤他:“大学里,全晓得!怎么?唯独你不晓得?”
孟宪异的脸依然没什么变化,沉吟片刻,冷淡一笑:“据俺所知,她早已经从美国回来了。而且,就在中国大陆就职。”
这时,司机苟连生走上来了。他说:“葛总这么安排,他陪章行长在斜对过儿洗个桑拿,我和您俩在这儿唱歌,不知道成吗?”
孟宪异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起身说:“就这么地儿!俺来买单,你俩先走。”
我才不愿意陪孟宪异唱什么歌,更没兴趣同他叙什么旧,推脱着想走。苟连生拦住了我,对我挤挤眼,小声说:“柳小姐,您不还得听我说你们天竺支行的事儿吗?我呆会儿跟您汇报嘛!”
我毫不客气地在他的后背上拧了一大把,嗔斥道:“别想耍我!”
苟连生被我拧得越发高兴了,又挤眉弄眼地低声道:“柳小姐,孟总过去是我们东北天海公司的总经理,现在又要买断我们的京兴公司呢!您不去听,以后怎么管理我们远飞集团公司的不良资产呀!”
谁说高学历的人就一定比没学历的人聪明,我感觉身为司机的苟连生就一点不比我笨!现在,我像一个魔术师手里的玩偶,只得听了苟连生的。
温柔之乡亦陷阱
这是京港娱乐城,也是京兴市最好的ktv包房。
整个房间足有四十多米,地面全部由大理石铺成,四周是黑色,而正中央则用白色、红色的理石拼成一个直径三四米的圆型图案,像个国民党党徽。日本进口的背投式彩电,放在门口,两个巨大的主音箱放在电视两侧,环绕声和后置音箱固定在两边和后面的墙上,使得整个房间里音乐的剧院效果非常明显。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迎着电视机,环着地面上的党徽图案摆放,跳舞者可以在沙发后面和两侧舞动,既不妨碍坐在沙发上唱歌的人看电视,又避开了别人的视线。这一点,让跳舞者感觉很轻松。
我在餐桌上的表现,大概真的刺痛了孟宪异。他一进歌厅的门,就大喊着让服务小姐拿啤酒,而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开喝开唱,颇有一点借酒浇愁的意思。
我不管孟宪异如何表现,总保持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有意视而不见地凉着他,只管听苟连生大谈特谈天竺支行的人和远飞集团公司的事。一连半个小时侃下来,那个黑脸司机奈不住寂寞了,粗声说:“我得踅摸两个盘儿靓的小姐,陪咱哥儿俩吼两嗓子,蹦达蹦达!反正孟总买单,我也不能白糟蹋时间不是!”而后,看一下我,“柳小姐不忌讳吧?”
我根本就不明白黑脸司机问我话的意思,随口搭音:“你们随便。”
此时的孟宪异依然十分投入地大唱《把根留住》:“多少岁月,凝聚成这一刻,期待着旧梦重圆!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却在命运中交错¨¨¨”
苟连生见黑脸司机出了门,低声跟我说:“我带你搂一眼老爷们儿的c行样儿吧!”
我说“行”,就傻乎乎地跟在苟连生的p股后面,老老实实地来到了一个大会议的门口。苟连生把手指往嘴上一竖,示意我别出声。他把会议室的门拉开一条逢,探头进去。我也学着苟连生的样子探进了自己的头。不禁震撼了!
大会议室中坐满了花枝招展的女孩,人数的众多让我惊叹:只见软背钢腿的椅子,环着大会议室的墙,一溜儿排放着,足有一百多把。每把椅子上,都坐了一个妖艳的女孩!既使这样,还有三十多个女孩子没座位,只得坐在室内中央的长凳上。
那黑脸司机大概此生好不容易冒充一回“爷儿”,逮着一次亲自腐败的机会,正惝徉在美女堆里,现在已经挑美女挑得花了眼。他迎着女孩们的微笑,像个傻子,“嘿嘿”笑两声;他面对女孩们热辣辣的目光,像个呆子,“恩恩”咳两下,却始终拿不定主意。他大概发现这一百多个姑娘,千姿百态,花枝招展,各个都有动人之处。可爱了肥的妖,就丢了瘦的俏;不是这个皮肤黑点,就是那个眼睛小点,或者是显得俗气点。因此,每个美人都不是让他完全的可心。
作为一个女性,我感到心中像扑满了苍蝇,剧堵无比;作为一个女性,我也仿佛感受到了一种难于言说的污辱。我正准备给司机苟连生一点颜色看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大叫:“抓流氓呀!抓流氓呀!”转身四顾,楼道里又没一个人影。
“抓流氓呀!抓流氓呀!”声音却越来越大。
我正纳闷的当口,一个瘦高的男人突然从楼下跑了上来,手里端着一台小巧的摄像机。
我感到来人有一点面熟,仿佛似曾相识,还没醒过闷儿来,那男人就从我身边旋风一般地跑过,冲进了我们那个ktv包间。不一会儿,四五个娱乐城的保安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见楼道里没人,便继续往楼上追去了。
苟连生和黑脸司机也顾不得挑小姐了,急忙回我们的那个ktv包间。我惊恐,更好奇,也随着他们快步回来。此时,孟宪异已经停止了歌唱,正充满狐疑地盘问这个不速之客。
高个瘦男人见我们进来,大声说:“我是《京兴晚报》的记者,我刚拍了卖y嫖娼的录相,娱乐城怕我揭发,反而诬告我是流氓!我看,他们各个男盗女娼,才是真正的流氓!”
我突然惊呆了,原来这个男人就是我痛恨的那个雅皮士:方子洲!此时,苟连生也认出了方子洲,拍着方子洲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叫:“哥们儿,别怕!娱乐城这帮孙子想毁你,我帮你抽他们丫头的!”
黑脸司机本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见突然有了事端,也立刻来了精神,帮腔道:“他们丫头的,敢挡咱哥们儿的横?姥姥!”
苟连生和黑脸司机的豪言壮语未落,ktv包间的门敲起来了,一个小姐不等我们开门就先推门进来了,问:“一个流氓是不是跑进来了?”
门外,站着几个保安!
方子洲还没开口,苟连生突然变成了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推了服务小姐一把,怒不可遏地粗野大叫:“孙子!你丫说谁流氓呐!我吐口吐沫,把你们丫头的都淹死!”
服务小姐被苟连生这一把推傻了,退到后面,张大了嘴巴,不知所措。
几个保安见苟连生动粗,以为这就是刚逃进来的流氓分子,各个奋勇当先,一窝风地冲上来。
黑脸司机见状,索性脱了上衣,露出疙疙瘩瘩的一身黝黑肌r,大叫一声:“老子一巴掌,就把你们小丫头的扇到月球上去!”喊罢,抡拳扑了上去。
于是,一方是捍卫方子洲的苟连生和黑脸司机,一方是要抓流氓立功的保安,不由分说地大动其粗,扭打成一团。
方子洲望一眼继续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熟视无睹的孟宪异,再看一眼怒目而视的我。终于,他也认出了我,眼神里洋溢出的却是惊喜:“真是你?!”他一把把摄像机塞给我,“我拍下来章亦雄和葛浩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明天就在电视台上曝光,现在,你先帮我藏一下机器好吧?!”
岂有此理!他对我的伤害简直磬竹难书,我对他的仇恨更是杀之而后快。而他,却视我为朋友,要我帮他!这个扮酷的雅皮士怎么会有这样的思维逻辑?!
“你有没有搞错!”我心底的声音最终还是喊了出来。
方子洲此时却顾不得我,对扭打在一块儿的两拨人马大叫:“别打了,我跟你们到派出所!是非曲直,一定能说清楚!”
不知道我的脑子是怎么想的,方子洲和扭打的两拨人都出去了,我也没把摄像机交出去,呆呆地傻愣在哪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孟宪异突然像个活过来的死人,没任何声响地走上来,对我说:“你做得对!就应该保护反腐倡廉的证据!”
此刻,我对孟宪异充满了蔑视,我觉得他根本就不配叫个男人。事发的时候,他躲得远远的,没事儿人一般,生怕惹火烧身;事儿过去了,他又来唱高调!我心里骂道:“如果你晓得这个方子洲曾经拍摄过你在王学兵家苟且的镜头,不晓得你还会不会这样虚情假意!?”
趁我无所适从的时候,孟宪异拿走了摄像机,取出带子,锁上房间的门,就在电视机上播放起来。
我虽然不情愿,但也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办。也只好呆坐沙发之上,随孟宪异一块儿看方子洲的带子:
这是一个非常毫华的浴池。我想,创作了一幅著名的油画“土耳其浴室”的以善画出浴的美女著称于世的法国大画家安格尔,如果见了这个浴池,或许也会激发创作的冲动,一不留神,真会创作出l女如云的“中国浴室”来。
浴池的大厅,足有二百平方米,地面及一米高的墙围,全部铺着奶白色带一点黑色花纹的大理石。浴池建成六瓣梅花的形状,四面各立着一尊欧式的汗白玉雕塑。池内清澈得呈蓝色的水,冒出热腾腾的白色蒸汽。池子里,每隔一米便有一个热水喷口,滚滚的水流如球。
章副行长和葛总居然都赤身l体地泡在池子里!
“老弟,不瞒您说,其实我倒不敢享受这儿的池子!我嫌它忒脏!一不小心染上淋病之类的,到时候上厕所都疼!”不一会儿,葛总腰里围着一个白色的大毛巾被,单腿登在浴池的台子上,说。
“有这么严重?”章副行长倒是漫不经心。
“越高挡的地儿,富贵病越多。赶上自个儿点儿背,一不留神,还就真染上了。”
“您染上过吗?”
葛总没正面回答,顺口来了一个荤段子,颇为感慨地以示廉洁:“‘父母给咱一杆枪,枪枪打在老地方!市场经济政策好,可惜子弹打光了!’我哪里有这福气!”
见章副行长笑而不语,葛总怕别人说自己做人不够爽快,便补充道:“一个叫赵自龙的泰国佬在这儿染上过!害得他撒不出n来不说,反而流浓,又黄又绿的,可恶心了。他也是面儿上人,又好个面子,不敢自个儿到医院治。就到药房淘换来‘淋必治’,一连几天自个儿打针。那洋罪受得!”
章副行长听罢,以平日里难于见到的敏捷,从池子里跳将出来。但是,脚下一滑,一个趔欠,差点又栽回池子里去。幸亏葛总手脚麻利,抓住了他。
我不好意思看下去,气愤地指责:“这些当官的,怎么都这样?”
孟宪异又拿出了在大学里的较真劲儿:“咋能这么说?应该是个别人这样!”
我终于对他没好气了:“也包括你!”
孟宪异却作温和敦厚状:“比如,就不包括你!”
我没心思和他斗嘴,看着他私自看方子洲的带子,就转移了话题:“咱俩不能这样!咱俩应该把带子还方子洲或者直接交给公安局!”
孟宪异不动声色地诡辩道:“这是咋整的?你不瞧瞧啥内容,咋知道交给谁!”
我只得走开了。本想一走了之,但又不甘心。拉开的门,又被我偷偷地关上。我又悄悄回来,重新坐在沙发上。孟宪异对我的行为只当没看见。
此时,录相带里的章、葛二人已经到了休息厅。这儿的单人沙发,一溜三排摆放着,在每个沙发前,还摆着放腿用的沙发墩。三排沙发的前面,有一台背投式大彩电,正在播放香港的三级片。
他们在沙发上躺定,服务小姐走过来,伶俐地为葛总点着了一只烟。而后,她又一手端了烟盘,一手拿了打火机,笑望着章副行长:“先生,来一只吧!‘三五’,还是‘云烟’?”
“我不抽,谢谢。要杯凉白开吧!”章副行长老实巴交地说。
一个男服务生走过来说,那态度谦恭极了:“两位老板,您们点的八号和新来的二十号小姐,已经来了,在等您们。看您们是不是马上按摩呀?”
“遛达着吧,小姐来了,咱俩还抻着干吗!”葛总在烟灰缸里捻掉了才抽一半的香烟,蹬掉搭在腿上的浴巾,从沙发上一下子坐起来,大大咧咧地说。
章副行长跟在葛总身后,穿过休息室的玻璃门,上了二楼。楼道虽然狭窄,但是装修得却非常讲究。地面铺着鲜红的长绒地毯,墙壁贴着暖色暗花的壁纸,隔不远,便挂着一个小幅l女油画。画工虽然算不上精湛,但那股温馨的气氛,那种r欲的诱惑,已经烘托得恰到好处了。
“老兄,我可只想按摩一下,不想干别的!”章副行长说,赶上几步,拍了葛总的肩膀。
二楼是环形的结构,进了楼门,向左走,转到头,又回到了原来的入口。这儿所有的按摩房,全部是淡粉色的木门,门的上方一色地镶嵌着一个磨沙玻璃的小窗。向窗内看去,却只能分辩出室内是否开着灯。看来,既便是此时房内正进行了一场世界大战,外面的人也无从知晓,也什么都看不见的。
“老弟,这儿很安全的,尤其是二楼,既安全,又安静,不是熟客,这儿的老板还不会让咱俩上来呢!”
“老兄,我觉得¨¨¨干那个不灵呀。”章副行长说,风风火火,而不加思索。章副行长的窘态,逗得葛总豪放地昂头大笑起来。
前面引路的服务生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但又怕惹客人生气,赶紧用手捂了嘴。葛总的笑声,像他说话时一样的洪亮,“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