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安眼里闪过亮光,急忙施礼问候。
“雪印禅师。”
雪印是禅院里辈分最高的师父了,他的师弟便是上一任的方丈。
平时他会在达摩洞闭关,出关后又会清扫院落和舍利塔林,从不在重要场合现身,禅院内的弟子大部分都不识得,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洒扫僧人。
雪印展眉笑道:“方丈怎么有空来舍利塔林。”声音虽显老态,听着却中气十足。
隐安道:“正巧得空来看看缘行师弟。”
雪印透过他看一眼五层的舍利塔,清明的眼底有一丝怀念,缓言道:“禅院里发生的事老僧都听说了,问初做的不错。”
听他毫不掩饰夸赞的意思,隐安摊手似气馁的样子,微带揶揄的目光望去,叹道:“老僧何时才能得禅师一句赞赏。”
听得出这是玩笑话,雪印脸上的笑更盛。
隐安忽然又转变神色,若有所思的说:“老僧一直都在想,自己和问初师父比究竟是差在哪里?”
师父将南山禅院托付给他,可最中意的弟子仍是问初,多年过去即便心境修到如此淡然,这个心结也一直存在心里。
在意就是在意,装作不在意,难道就真的不在乎吗?
雪印稍一沉思,讲道:“老僧给方丈讲个故事吧。”
隐安洗耳恭听,静候他后续的话。
“二十几年前,有一位姓都的人家,世代农户,家境贫寒,可独子颇为聪慧,家人倾尽家产只为让他读书,其子也争气年纪轻轻便考上举人,兴门有望,十七岁时娶邻村的一女子为妻,两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不出二年便得一子,又过几年丈夫进京赶考得中榜眼,一举飞黄腾达。”
“在其子十二岁时,丈夫赶庙会时偶遇熙陵郡主,两人一见生情,自那之后丈夫对熙陵朝思暮想,想要娶之为妻,可是熙陵身份尊贵,怎可能会嫁人为妾,丈夫便打消心思,安心生活。”
“好景不长,妻子出门上香时发生意外,连人带马车一同栽下山崖,不幸身亡,独留下十岁的孩子,丈夫悲痛的将妻子下葬,一年后娶了熙陵郡主。”
隐安听到最后,不由抽了一口冷气。
妻子之死听着像是意外,但是发生的时间太过巧合,很难不让人怀疑是被人谋杀,而凶手大概率就是丈夫。
雪印看他眼里升起的了然,又继续道:“那孩子十六岁时无意中得知真相,一声不吭的寻来一把柴刀,磨了叁天叁夜......”
看着他饶有深意的眼神,隐安心头一震,隐约有一种离奇的猜测浮上心头,像是为了证实他猜测一般,雪印稍显沉重的声音道:“叁日后,少年却丢下柴刀,上山出家,法号为问初。”
隐安一下子怔在原地,大片空白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突然间他笑了起来,开阔明朗的笑声传进林里惊飞群鸟。
原来不是他不够出众,而是一开始就输了。
这等广阔如海的胸襟和超脱的智慧,是他一生都难以企及。
隐安敛去笑容,旷达道:“老僧明白了。”
心结一朝解开,不仅没有紧迫感,反而前所未有的轻松,当年为了赶超问初他付出诸多苦功,修为仍旧停滞不前,其实是他将自己给束缚住了。
他诚心实意的向雪印告辞。
走时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缘行又为何要拼死去救无念?”
雪印答道:“缘行的家父正是为妻子驾车的马夫,后来发生了一些事,靖王陆景行带兵将都府抄家,但凡牵扯的人员全部斩首,丈夫也在其中。”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尤为的大,隐安思索几息才反应过来,靖王府对待问初和缘行都有恩。
一切的因早在二十年前就埋下了。
雪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蓦然一笑,苍老的面容上有几分说不得的隐秘。
看来洗髓经还要再辛苦他继续保管了。
清风习习,翠竹郁郁。
竹林深且幽,枝叶在风里飒飒作响。
落满竹叶的房舍开着门,昏暗的光线里一个人影在晃动。
竹床抬至旁侧,封死的地板被撬开几节,里面放置着一柄黑色的伞,纹路深暗,隐约泛着冷光,一看就极其危险,不同凡物。
易容乔装身份后,她就将天罗伞藏匿再此,此去凉州自然要带走她的武器,寻常利剑总觉得不如天罗伞使着顺手。
拿起天罗伞将伞撑开,提着一旁放置的行囊跨出门,伞沿微微上移,远望的目光一怔。
竹林里,立着一个僧人。
面容清隽,眉目慈悲。
僧袍在清风里迭荡,一缕檀香息经风吹至而来,幽幽地忍不住让人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