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冢,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要是我,一旦婚事定了下来,就尽可能不和别的女人打照面。”
听此一说,诚笑了。不用说,他的笑容并非发自内心。
“就算这样,万一我在结婚前有了喜欢的人,”筱冢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抬眼向上,再度看着诚,“我会先把婚礼取消。”
“即使只剩两周?”
“只剩一天也一样。”
诚陷入沉默,好友的话很有分量。
为缓和气氛,筱冢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笑。“事不关己,我才能说得这么毒。我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再说,这跟感情深浅也有关系,我并不知道你对那女孩的感情有多深。”
对于好友的话,诚重重点头。“我会作为参考。”
“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同,无论你得出什么结论,我都没有异议。”
“等结论出来,我会向你报告。”
“你想到再说吧。”筱冢笑了。
5
手绘地图上标示的大楼就在新宿伊势丹旁边,三楼挂着乡土居酒屋的招牌。
“既然要请,不会找好一点的地方啊?”进了电梯,朱美愤愤不平。
“没办法,欧吉桑主办的嘛。”
听到千都留的话,朱美一脸不耐烦地点头说道:“哼!”
店门入口处装有自动式的和式格子门。还不到七点,就听得到喝醉的客人大声喧闹。隔着门,可以看到摘下领带的上班族。
千都留她们一进去,便听到有人喊:“喂!这边这边!”一千人都是东西电装专利部的熟面孔。他们占据了几张桌子,好几个已经喝得满脸通红。
“要是敢叫我倒酒,老娘立刻翻桌走人。”朱美在千都留耳边悄声说。事实上,她们不管去哪家公司,聚餐场合都经常被迫倒酒。
千都留猜想,今天应该不至于,再怎么说,这是她们的欢送会。
一群人照例说着告别的话,g了杯。千都留看开了,把这当作工作的一部分,露出亲切的笑容,心想散会时一定得提高警觉。非礼公司女同事,事情要是闹开来会很难堪,但对方若是派遣人员便无此后患。有这种想法的男人出乎意料地多,这一点千都留是凭过去经验知道的。
高宫诚坐在她斜对面,偶尔把菜送进口中,用中杯喝啤酒。平常话就不多的他,今天只被当作听众。
千都留感觉到他的视线不时投s在自己身上,她朝他看去,他便移开目光,她有这种感觉。不会吧,你想太多了。千都留告诫自己。
不知不觉间,话题转到朱美的婚事。有点醉意的主任开起老掉牙的玩笑,说什么很多男同事都想追朱美。
“在如此动荡的一年结婚,未来真令人担心。要是生了男孩,我一定要取名为虎男,让他沾沾阪神老虎队的光。”朱美大概也醉了,说这些话取悦大家。
“说到这里,听说高宫先生也要结婚了,对不对?”千都留问,特别留意不让声音听起来不自然。
“嗯,是啊……”高宫似乎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就是后天了,后天。”坐在千都留对面一个姓成田的男子,拍着高宫诚的肩膀说,“后天,这家伙多彩多姿的单身生活就要结束了。”
“恭喜恭喜。”
“谢谢。”高宫小声回答。
“他啊,不管哪一方面都得天独厚,完全不需要恭喜他。”成田说起话来舌头有点不灵光。
“哪里啊?”高宫虽然露出困扰的表情,仍然保持笑容。
“就是就是,你命实在太好了。嘿,三泽小姐,你听听,他明明比我小两岁,却已有了自己的房子。这种事有天理吗?”
“那不是我的。”
“怎么不是,那间公寓不必付房租吧?那不叫你的房子叫什么?”成田说得唾沫横飞,就是不放过高宫。
“那是我妈的房子,我只是借住,跟食客没两样。”
“听到没有?他妈妈有房子。你不觉得他命很好吗?”成田一边征求千都留的同意,一边往自己的酒杯倒酒。一口气喝g后,又继续说:“而且啊,平常人家说的公寓,都是指两居或三居的,他可不是,他家有一整栋公寓,他分到其中一套。这种事有天理吗?”
“前辈,放过我吧。”
“不行,天理不容啊!还没完哩!这家伙要娶的老婆,还是个大美人。”
“成田前辈。”高宫露出全无招架之力的表情。为了让成田闭嘴,他往成田的酒杯中倒酒。
“那么漂亮呀?”千都留问成田,这正是她感兴趣的地方。
“漂亮,漂亮!漂亮得可以去当女明星了。而且,连茶道、花道什么的都会,对不对?”成田问高宫。
“呃,还好。”
“厉害吧?英文还溜得很咧。可恶!为什么你这家伙就这么走运!”
“好了,成田,你就等着看吧,人不会一直走运。不久好运也会找上你的。”坐在边上的科长说。
“哦,会吗?什么时候?”
“我看,大概下世纪中吧。”
“五十年以后的事,到时候我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呢。”
成田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千都留也笑了,偷眼看高宫,一瞬间两人目光相撞。千都留觉得他好像想说些什么,但这一定也是错觉。
欢送会在九点结束,离开店时,千都留叫住高宫。“这是结婚礼物。”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包裹,是她昨天下班后买的,“今天本来想在公司里拿给你的,但没有机会。”
“这……你不用破费。”他打开包装,里面是条蓝s手帕,“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
“这半年来多谢你了。”她双手在身前并拢,低头行礼。
“我什么都没做啊。倒是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想暂时回老家休息一阵,后天回札幌。”
“哦……”他点点头,收起手帕。
“高宫先生是在赤坂的酒店举行婚礼吧?那时我大概已经在北海道了。”
“你一早出发?”
“明晚我准备去住品川的酒店,想早一点出发。”
“哪家?”
“公园美景。”
高富闻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入口传来叫声:“哎,你们在g什么?大家都已经下去了。”
高宫稍稍举手,迈开脚步。千都留跟在他身后,想,以后再没机会看他的背影了。
6
参加三泽千都留等人的欢送会后,高宫诚回到成城的老家。
家里目前住着母亲赖子与外公外婆。已去世的父亲是赘婿,赖子才是代代均为资本家的高宫家嫡系传人。
“只剩两天了,明天可够忙的,得上美容院,还得去取定做的首饰。得起个大早才行。”赖子在古s古香的餐桌上摊开报纸,削着苹果皮说。
诚坐在她对面,假装看杂志,其实在注意时间。他准备十一点打电话。
“要结婚的是诚,你打扮得再美又有什么用。”沙发里的外公仁一郎说。他面前摆着西洋棋盘,左手握着烟斗。年过八旬的他走起路来背脊仍挺得笔直,声音也很洪亮。
“可是,参加孩子婚礼的机会,这辈子就这么一次,稍微打扮一下有什么关系,对不对?”
最后那句是朝坐在仁一郎对面织毛线的文子问的。娇小的外婆默默地微笑。
外公的西洋棋、外婆的毛线,以及母亲朝气蓬勃的话音,自诚的孩提时代,这些便构成这个家独特的世界,即使他后天就要结婚,今晚这一切仍旧没有改变。他深爱这个家不变的一切。
“不过,没想到诚要娶媳妇啦,那就表示我真的是个糟老头子了。”仁一郎颇有感触地说。
“我是觉得,要结婚,他们两个都太小了,不过都j往四年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说着,赖子看看诚。
“雪穗那孩子非常好,这样我也放心了。”文子说。
“嗯,那孩子好,年纪虽轻,却很懂事。”
“我也是,从诚第一次带她到家里,我就很喜欢她。教得好的女孩儿家果然不一样。”赖子把切好的苹果装盘。
诚想起第一次带雪穗见赖子他们的情景。赖子首先便对她的容貌十分欣赏,接着对她与养母两人相依为命的境遇感到同情,后来知道养母不但教导雪穗大小家事,甚至指导她茶道、花道,更是佩服不已。
吃了两片苹果,诚站起来,快十一点了。“我上楼了。”
“明晚要跟雪穗她们吃饭,可别忘了。”赖子突然说。
“吃饭?”
“雪穗和她妈妈明晚不是住酒店吗?我打了电话过去,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g吗自作主张啊?”诚的声音提高了。
“哎哟,不行吗?反正你明晚本来就要跟雪穗碰面嘛。”
“……几点开始?”
“我预约了七点,那家酒店的法国菜可是出了名的。”
诚一语不发地离开客厅,爬上楼梯,走向自己的房间。
除了最近刚买的衣服,所有东西几乎都原封不动地留在这里。诚坐在学生时代便爱用的书桌前,拿起桌上电话的听筒。这是他的专线电话,现在依然保持通话状态。
看着贴在墙上的号码,他按下按键式电话的数字键。响了两声,电话接通了。
“喂。”听筒传来冷淡的声音,对方可能正听着古典音乐以消除工作的疲惫。
“筱冢?是我。”
“哦,”声调变高了些,“怎么?”
“现在方便吗?”
“方便。”筱冢一个人住在四谷。
“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多半会吓到你,你要沉住气,听我说。”
这几句话似乎让筱冢猜到了接下来的谈话内容,他并未立刻回应,诚也保持沉默,耳边只听到电话的噪声。这时,诚想起大约三个月前,通话质量变差了,不容易听清对方的声音。
“上次那件事的后续?”筱冢总算开口问道。
“对,就是那件事。”
“哈!”听筒里传来轻笑声,但是,恐怕并非真笑。“后天就是你的婚礼了吧?”
“上次是你说,即使是前一天,你也会取消。”
“我是说过。”筱冢的呼吸有点乱了,“你是认真的?”
“对。”诚咽了一口口水才继续说,“明天,我想向她表明心意。”
“就是那位派遣人员,姓三泽的?”
“嗯。”
“表明之后呢?向她求婚?”
“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把心情告诉她,也想知道她的心意。就这样。”
“如果她说对你没意思呢?”
“那就一切到此为止。”
“然后你准备第二天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跟唐泽举行婚礼?”
“我知道这样很卑鄙。”
“不会,”筱冢顿了顿才说,“我想,这一点心机确实不能少。最重要的是选择你不会后悔的路。”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稍微轻松一点了。”
“问题是,”筱冢压低声音,“如果那女孩也喜欢你,你怎么办?”
“到时候……”
“抛开一切?”
“是。”
耳边听到呼的一声叹息。“高宫,这可不是一桩小事。你明白吗?这会给多少人带来麻烦,会伤多少人的心?别的不说,唐泽会有什么感受……”
“我会补偿她,尽我所能。”
双方再度陷入沉默,只有噪声在电话线之间来去。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一定是痛下决心了,我不再说什么。”
“抱歉,让你担心了。”
“你不用对我觉得过意不去,反倒是你,看来,后天可能会有一场大s动。连我都忍不住浑身起j皮疙瘩了。”
“我也是,没法不紧张。”
“也难怪。”
“对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明晚有空吗?”
7
决定命运的那一天从早上便y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下雨。诚较晚才吃早餐,然后在自己的房间里呆望着天空。昨晚没睡好,他头痛得很厉害。他思索着如何联系上三泽千都留。他知道她今晚将下榻品川的酒店,所以,迫不得已时,可以直接到酒店找她,但他希望尽可能在白天见到她,向她表白。
但他找不出方法。他们没有私下往来,他既不知道她的电话,也不知道住址。她是派遣人员,公司的通讯簿上自然不会有她的名字。
科长或主任也许知道,但该怎么开口询问?更何况,他们不见得会将通讯簿放在家里。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到公司去直接查。今天虽然是星期六,公司加班的同事应该不少。即使他到办公室找东西,也不必担心有人起疑。
诚暗道事不宜迟,从椅子上站起,玄关的门铃忽然响了。他立即产生不祥的预感。
大约一分钟后,他证实了自己的直觉果然准确。房间外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像穿着拖鞋走路的独特脚步声,应该是赖子。
“诚,雪穗来了。”赖子在门外说。
“她来了?我马上下去。”
雪穗正在客厅和赖子、外公、外婆喝红茶。她今天穿着深棕s套装。
“雪穗带来了蛋糕,来一块?”赖子问道,看来心情甚佳。
“不了。呃,你怎么会来?”诚看着雪穗问。
“我漏买了好几样旅行用品,想请你陪我去买。”她像唱歌般地说,一双杏眼发出宝石般闪耀的光辉。她已经露出新娘的表情了,这么一想,让诚觉得心中很痛。
“哦……那,该怎么办呢?我有点事要去公司一趟。”
“什么!都这时候了!”赖子双眉紧锁,“结婚前还叫人去上班,你们公司有毛病啊?”
“不是,也算不上是工作,只是想看一下资料。”
“那么,买东西时顺道去吧?”雪穗说,“不过,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进公司?你不是说过,假r的时候不必穿制服,非公司职员也可以自由进出。”
“嗯,是可以……”诚内心彷徨不安,他全未料到雪穗会这么建议。
“工作狂真讨人厌。”赖子扁扁嘴,“家庭和工作,哪一个重要?”
“好,反正也不急,我今天就不去公司了。”
“真的?我无所谓呀。”雪穗说。
“嗯,不去了,没关系。”诚对着未婚妻笑,心里盘算着晚上直接到饭店找三泽千都留。
他说声“我去换衣服”,要雪穗等候,然后回到房间,立刻打电话给筱冢。“我是高宫。那件事没问题吧?”
“嗯,我九点准时到。你呢?跟她联系上了?”
“还没,我还是找不到她的联系方式。更麻烦的是我现在要陪雪穗去买东西。”
筱冢在电话那头叹气。“光听着我都替你觉得累。”
“抱歉,要你替我做这种事。”
“没办法啊,那就九点。”
“麻烦了。”
挂断电话,换好衣服,诚打开门,猛见雪穗就站在走廊上。他不禁吓了一跳。她双手放在背后,靠墙凝视着他,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看起来和平常的微笑似乎有所不同。“你好慢,我过来看看。”她说。
“抱歉,我在选衣服。”
正当他准备下楼,雪穗从背后问道:“那件事是什么事?”
诚差点一脚踩空。“你听我说话?”
“是声音自己传出来的。”
“哦……是工作上的事。”他走下楼梯,生怕她继续追问,好在她没再开口。
他们在银座购物,继三越、松屋等著名百货公司后,又走进名牌专卖店。
说是要买旅行用品,但诚看雪穗并无意买东西。他指出这一点,她耸耸肩,吐了吐舌头。“其实我只是想好好约个会。因为,今天是我们单身的最后一天呀,可以吧?”
诚轻叹口气,他总不能说不行。望着雪穗逛街的开心模样,他回想起他们在一起的四年时光,重新审视自己对她的感情。是啊,因为喜欢她,才会j往到现在。但是,决心结婚的直接原因是什么?是对她深厚的爱情吗?很遗憾,或许并非如此,他想。他是在两年前开始认真考虑结婚的,因为那时发生了一件意外。
一天早上,雪穗约他在东京一家小商务酒店见面。后来他才知道,她为什么在那里投宿。
雪穗以前所未见的严肃表情等候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