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成点点头。
“那么,为什么是常务董事在看这个呢?”一成看着桌上的《婚丧喜庆入门》问。
“别叫我常务董事,至少在谈这件事的时候别这样叫。”康晴露出不胜其烦的表情。
“堂兄应该不必为她母亲的葬礼c心吧?”
“你的意思是说,人都还没死,现在想到葬礼太x急了吗?”
一成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这不是堂兄该做的事。”
“为什么?”
“我知道堂兄向她求婚了,可她还没有答应,对吧?换句话说,在目前这个阶段,怎么说呢……”一成想着修辞,最后还是照原本想到的说了出来,“她还是与我们无关的外人。引人注目的筱冢药品常务董事为了这样一个人的母亲过世忙着张罗,怕有微词。”
听到“无关的外人”这个说法,康晴整个人往后一仰,看着天花板,无声地笑了。然后他将笑脸转向一成。“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吓了我一跳。的确,她并没有给我肯定的答复,但也没有给我否定的答复。如果没有希望,她早就拒绝了。”
“如果有那个意思,早就已经答复了,我说的是正面的答复。”
康晴摇摇头,手也跟着挥动。“那是因为你还年轻,也没结过婚,才会这么想。我跟她一样,都结过婚。像我们这种人,如果有机会再次组织家庭,怎么可能不慎重?尤其是她,她跟她前夫并不是死别。”
“这我知道。”
“最好的证明就是,”康晴竖起食指,“自己的母亲病危,会通知一个无关的外人吗?我倒是认为,她在心酸难过的时候找上我,也算是一种答复。”
难怪刚才他心情这么好,一成这才恍然大悟。
“更何况,当朋友遇到困难时伸出援手,这也是人之常情吧。这不仅是一个社会常识,也是做人的道理。”
“她遇到困难了吗?她是因为不知如何是好,才打电话给堂兄吗?”
“当然,坚强的她并不是找我哭诉,也不是向我求助,只是说明一下情况。但是,不必想就知道她一定遇到了困难。你想,虽然大阪是她的故乡,但是她在那里已经没有亲人了。万一她母亲就这么走了,她不但伤心难过,还得准备葬礼,也许就连她这么能g的人,也会惊慌失措。”
“所谓的葬礼,”一成注视着堂兄,“包含准备阶段在内,整个程序安排会让逝者家属连悲伤难过的时间都没有。她只要拨一个电话给葬仪公司就行。只要电话一通,其他一切都由公司打理。她只须同意公司的建议,在文件上签名,把钱备妥就没事了。要是还有一点空闲时间,就朝着遗照掉掉眼泪,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康晴无法理解地皱起眉头。“你竟然能说得这么无情,雪穗小姐可是你大学的学妹啊。”
“她不是我学妹,只是在社j舞社一起练习过。”
“不必分得这么清楚。不管怎样,是你介绍我们认识的。”康晴盯着一成。
所以我后悔得不得了——成想说这句话,却忍耐着不做声。
“反正,”康晴跷起脚,往沙发上靠,“这种事准备得太周到也不太好,不过我个人希望要是她母亲有什么万一,我已有所准备。只是,刚才你也说过,我有我的处境。就算她母亲过世了,我能不能立刻飞到大阪也是个问题。所以,”他盯着一成,“到时候可能请你到大阪去一趟。那地方你熟,雪穗小姐看到熟人也更安心。”
一成闻言皱起眉头。“堂兄,拜托你放过我吧。”
“为什么?”
“这就叫公私不分,别人平常就在背地里说,筱冢一成成常务董事的私人秘书了。”
“辅佐董事也是企划部的工作。”康晴瞪着他。
“这件事跟公司没有关系吧?”
“有没有关系,事后再想就好。你应该想的就只有一件事:谁下的命令。”说完,康晴嘴边露出得意的笑容,盯着一成,“不是吗?”
一成叹了口气,很想问“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不要叫我常务董事”这句话是谁说的。
回到座位,一成便拿起听筒,另一只手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记事本,翻开通讯簿的第一页,搜寻今枝,边确认号码边按键,听筒抵在耳边等待。铃声响了一声,两声。右手手指在办公桌上敲得笃笃作响。
铃声响了六次,电话通了,然而一成知道不会有人接,因为今枝的电话设定于铃响六声后启动答录功能。
果然,接下来听筒里传来的,不是今枝低沉的声音,而是以电脑合成、活像捏着鼻子说话的女人声音:“您要找的人现在无法接听电话,请在哔声后,留下您的姓名、电话与联络事项”——成在听到信号声前便挂上听筒。他忍不住哼了一声,声音可能不小,坐在他正前方的女同事脑袋颤了一下。
怎么回事,他想。
最后一次与今枝直巳见面是八月中旬,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却音讯全无。一成打过好几次电话,总是转为语音答录。一成留过两次话,希望今枝与他联络,但至今未接到回电。
一成想过,今枝可能出门旅行了。若当真如此,这个侦探的工作态度也太随便了。从委托他开始,一成便要他与自己保持密切联系。或者,一成又想,或者他追唐泽雪穗追到大阪去了?这也不无可能,但没有同委托人联系毕竟不太对劲。
办公桌边缘一份文件映入眼帘,他顺手拿起,原来是两天前开会的会议记录传阅到了他这里。那场会议讨论的是开发一种自动组合物质之化学构造的计算机系统。一成对这项研究颇感兴趣,也出席了,但现在他只是机械地看过了事,心里想着完全无关的事:康晴,还有唐泽雪穗。
一成由衷地后悔带康晴到唐泽雪穗店里去。受高宫诚之托,他才想到店里看看,便以极轻松随意的心态邀康晴一同前往。他万万不该这么做。
康晴第一次见到雪穗时的情景,一成还记得一清二楚。当时康晴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坠入情网,甚至显得老大不高兴。雪穗向他说话,他也只是爱理不理地应上几句。然而事后回想起来,那正是康晴心旌摇动时会有的反应。
当然,他能够找到心仪的女子,这件事本身是值得高兴的。他才四十五岁,没有理由带着两个孩子孤独地终老一生。如果有适合的对象,他理应再婚。然而,一成就是不喜欢他现在这个对象。
一成到底对唐泽雪穗的哪一点不满,其实自己也说不上来。就像今枝所言,她身边有些来路不明的金钱周转,的确令人感到不对劲。但是,仔细想想,这也可以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只能说,大学时在社j舞练习场首次见面的印象,一直留在他心里。
一成认为,这件婚事能缓则缓。然而,要说服康晴,就需要充分的理由,否则向他说多少次那女人很危险、不要娶她,他也不会当真。不,多半还会惹恼他。正因如此,一成对今枝的调查寄予厚望,甚至可以说,他把一切都寄托在揭露唐泽雪穗的真面目上。
刚才康晴托他的事重回脑海。如果有了万一,一成必须去一趟大阪,而且是去帮助唐泽雪穗。
开什么玩笑,一成在心里嘀咕。他又想起今枝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她喜欢的其实不是令堂兄,而是你……”
“开什么玩笑。”这次,他小声说了出来。
3
“我要出去两三天。”秋吉突然说。当时典子刚洗完澡,坐在梳妆台前。
“去哪里?”她问。
“收集资料。”
“跟我讲一下地点有什么关系?”
秋吉似乎有点犹豫,但还是一脸厌烦地回答:“大阪。”
“大阪?”
“明天就出发。”
“等等。”典子走过来,面对他坐下,“我也去。”
“你不工作吗?”
“请假就好了,我从去年到现在一天假都没休。”
“我又不是去玩。”
“我知道,我不会妨碍你。你工作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大阪四处看看。”
秋吉皱着眉头考虑了好一会儿,显然举棋不定。若是平常,典子态度不会这么强硬,但她一听目的地是大阪,便认为无论如何都要去,原因之一是她想看看他的故乡。他对自己的家世绝口不提,但典子由这些r子以来的对话,察觉他似乎是在大阪出生。
然而,典子之所以想与他同行,还有一个更重大的理由。她的直觉告诉她,要了解他,那里一定有什么线索。
“我去那里没明确计划,也不知道行程会有什么改变,连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决定。”
“那也没关系。”典子回答。
“随便你。”他似乎不想再多说了。
望着他面向电脑的背影,典子不安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怕自己这个决定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然而,一定要采取什么行动的想法更加强烈。再这样下去,他们的关系一定无法维持——同居才两个月,典子便饱受这种强迫x疑虑之苦。
两人住在一起的起因是秋吉离职。
她无法从他口中问出明确的理由,他只说是想休息一下。“我有存款,可以撑一阵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在他们的j往中,典子了解到这个男子这辈子恐怕从没依靠过别人。即使如此,他没有找她商量,仍让她感到失落,她由此才打定主意要尽力帮他,希望能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助力。
提议同居的是典子。秋吉起初似乎不怎么感兴趣,但一周后,他搬了进来,一套电脑器材和六个纸箱。
于是,典子朝思暮想和爱人双宿双飞的同居生活开始了。早上醒来时,他就在身旁。但愿这样的幸福可以持续到永远。至于结婚,她并不强求。若说不想是骗人的,但她更怕提起这件事会让两人的关系发生变化。然而,不祥的风不久便席卷而至。
当时,他们一如往常在薄薄的被榻上缠绵,典子二度迎向高c,然后秋吉高c,这是他们做a的模式。
秋吉从第一次就没有用保险套。他的做法是在事后排在体外,对此,她从来没有抱怨过。
她无法说明那时为何会发现,只能说是直觉。若一定要解释,勉强可以算是从他的表情察觉。
完事后,他往床上一躺,典子将手伸到他的双腿之间,想摸他。
“别!”说着,他扭过身子,背向她。
“雄一,你……”典子撑起上半身,窥探他的侧脸。“你没有s?”他没有回答,表情也没有变,只是闭上了眼睛。典子离开被窝,伸手进垃圾筒,翻找他扔掉的纸巾。
“别!”耳边传来他冷冷的声音。典子一回头,他转过身朝向她:“无不无聊?”
“为什么?”她问。
他没有回答,抓抓脸颊,像是在闹脾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仍未回答。
典子赫然惊觉。“从一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
“这不重要。”
“很重要!”她一丝不挂地在他面前坐下,“怎么回事?跟我就不行吗?跟我做a一点快感都没有?”
“不。”
“那是为什么?你说!”
典子真的动气了。她有种被愚弄的感觉,既可悲,又凄凉,只觉万分羞耻,一想起以前和他的x事就羞得无地自容。她这么歇斯底里地问,其实是一种遮羞的举动。
秋吉叹了口气,轻轻摇头:“并不是只对你这样。”
“什么?”
“我从来没有在女人体内……就算我想,也出不来。”
“你是说……迟泄?”
“应该是,而且很严重。”
“真不敢相信。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满意了吗?”
“你看过医生吗?”
“没有。”
“为什么不去?”
“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怎么会好?”
“你烦不烦啊!我觉得好就好,不要你管!”他再度背向她。
典子以为,或许他们再也不会做a了,但三天后,他却主动要求。她任凭他摆布,想着既然他不能达到高c,那自己也不要有感觉,然而,她却无法控制。羞耻与悲伤包围了她。
“这样就好。”他难得地用温柔的声音说没关系,抚摸她的头发。
有一次,他问典子愿不愿意用嘴巴和手试一次。她当然照做,却仍然失败。
“算了,别弄了。抱歉。”他说。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不行呢……”
秋吉没有回答,望着她的手,然后冒出一句:“真小。”
“啊?”
“手。你的手真小。”
她看看自己的手,同时突然惊觉。他是不是拿我跟别人比?是不是有别的女人像这样爱抚他,他才拿我的手跟她比?是不是在那个女子的手与口中,他就能s?
他完全疲软了。
典子正因这件事开始不安与疑惑的时候,秋吉突然问她能不能弄到氰化钾。
“是为了写小说,”他说,“我想写推理小说,总不能一直闲混不做事。我想在小说里用氰化钾,可没亲眼见过,也不知道x质。所以我想,不知能不能拿到真东西。典子,你们医院那么大,应该有吧?”
这件事着实让典子感到意外,她没有想到他会写小说。
“这个……不查一下不知道呢。”典子先搪塞过去,其实她知道那东西放在一个特殊的保管库里,不是用来治疗,而是作为研究用的样品。只有少数几个院方的人能进入保管库。“你只是要看看吧?”
“最好能借一下。”
“借……”
“我还没有决定要怎么用,想等看过实物再说。我想请你帮我弄一点。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也不必勉强。我再去找别的渠道。”
“你有其他的渠道?”
“因为之前的工作,我跟各行各业的公司都有来往。利用这点关系,应该不至于弄不到。”
如果不知道他有其他渠道,也许典子会拒绝他的请求。然而,她不希望他和其他人私相授受如此危险的物品,便答应了他。
八月中旬,典子把一瓶氰化钾放在他面前。
“你不是要拿去用,对不对?只是要看看,对不对?”她再三确认。
“对,你不需要担心。”秋吉把瓶子拿在手上。
“绝对不能打开盖子,如果只是要看,这样就可以。”
他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瓶子里的白s粉末。“致死量大概是多少?”他问。
“据说是一百五十毫克到二百毫克之间。”
“不明白。”
“挖耳勺差不多一勺到两勺吧。”
“够毒!溶于水吗?”
“是,可如果你想的办法是在果汁里下毒的话,我想光是挖耳勺一两勺是行不通的。”
“为什么?”
“喝一口就会觉得奇怪呀,听说味道对舌头很刺激,虽然我没喝过。”
“你是说,如果要让人喝一口就没命,一定要加很多?可这么一来味道会更奇怪,被害人可能不会喝下去,直接就吐出来。”
“氰化钾有一种怪味,鼻子灵的人可能还没喝就发现了。”
“杏仁味?”
“不是杏仁果核的味道,是杏子的味道。我们平常吃的杏仁果是杏仁的果核。”
“小说里有人用过把氰化钾溶y涂在邮票背面的手法……”
典子摇头微笑。“那很不实际。那么一点溶y,离致死量差太多了。”
“还有混在口红里的手法。”
“也不够。要是太浓,因为氰化钾是强碱,大概会让皮肤溃烂。再说,用这种方法,氰化钾不会进到胃里,无法发挥毒x。”
“怎么说?”
“氰化钾本身是一种很稳定的物质,但若到了胃里,会跟胃酸反应产生氰化氢,这样才引起中毒症状。”
“原来不必让被害人喝,只要让他吸进氰化氢就行。”
“没错,可实际要做很困难,因为行凶的人也可能会死。氰化氢可经由皮肤、呼吸被人体吸收,光是屏住气不呼吸可能没有用。”
“既然这样,我再想想。”秋吉说。
事实上,他们谈过后,有两天他一直坐在电脑前思考。
“假设想杀的人家里的卫生间是西式的,”晚餐吃到一半时,他说,“在他快到家时先行潜入,把氰化钾和硫酸倒进马桶,盖上马桶盖,立刻离开,这样凶手就不会中毒了吧?”
“应该不会。”典子说。
“这时被害人回来,进了卫生间。马桶里已发生化学反应,产生了大量的氰化氢,他打开马桶盖,氰化氢全部冒出来,他吸了进去—_这个手法怎么样?”
典子略作思索,说应该还不错。“我觉得基本上没有问题。反正是小说,这样就差不多了,要讲究细节就没完没了了。”
这句话似乎让秋吉不满,他放下筷子,拿起记事本和笔。“我不想随便。既然有问题,就详细告诉我。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找你商量。”
典子心头一凛,正襟危坐。“说不上是有问题。照你所说的方法,也许会成功。但如果有什么闪失,对方可能不会死。”
“为什么?”
“氰化氢会漏出来,就算把马桶盖盖上,也不是密闭的,整间卫生间会充满漏出来的氰化氢,再慢慢跑出去。这样一来,想杀的人还没进卫生间,可能就发现情况异常了。不对,说发现不太贴切,应该是说,可能会吸进一点点氰化氢,出现中毒症状。如果这样就一命呜呼当然是很好……”
“你是说,要是吸进去的氰化氢量太少,即使中毒也不一定致死?”
“这是我的推测。”
“不,也许就像你说的这样。”秋吉双手盘在胸前,“那就得花点心思,让马桶盖密合度高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