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烟儿就交给你了。”
带着武后的这句话,李贤终于得以和程伯虎一起离开了贺兰别庄。当马车驶出这里的时候,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一次的韩国夫人失踪事件虽然大出意料,更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但总比他想象中的那个结果好。可是,武后和杨氏都让他暂时先瞒着贺兰烟,可这种事情能藏着掖着么?要是不分说清楚,将来铁定遗祸不浅!
正思量间,他忽然瞥见了旁边无精打采的程伯虎,不由上去推了一把:“喂,你怎么像蔫了的菜似的,不是都没事了么?”
“没事?”程伯虎狠狠地瞪了李贤一眼,只差没有破口大骂了,“换作你被你母后审问半个时辰试试?乖乖,被那双眼珠子一瞪,我几乎没把所有事情全都兜出来,答话的时候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他娘的,就连当初我家老爷子拿了家法对付我,我也没这么害怕过!以后要是再碰到这种事,休想我为你隐瞒!要是再让我面对皇后娘娘一回,我铁定第一个出卖你!”
程伯虎从来就不是多话的人,这时候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大串抱怨,李贤不由得缩了缩脑袋。别看他敷衍武后次次都是胜利告捷,可其中花费了多少算计?程伯虎这么一个直肠汉,能够强撑着没说出实话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咳,伯虎大哥,这回我欠你一个人情……”
“废话少说,早点把哈蜜儿捞出来才是正经,这都多少天了!”
一开口就是哈蜜儿,这位老兄还真是念念不忘!李贤一边嘀咕,脑海中也一边浮现出哈蜜儿的异域风情,还有那宛转流波的明眸,然而,下一刻,另外一个问题也随之窜了上来——要是他不能首先把李义府那边解决好,别说哈蜜儿,就是王汉超的拖延大计也要完蛋大吉!
车子进了洛阳城,程伯虎便在程宅下车,坚持要去寻燕三的晦气,而李贤自然是驱车直奔李宅。可是,该怎么开口对贺兰烟分说清楚,这却是一个大大的难题,分寸一个掌握不好,转眼就要出大乱子!
他刚刚踏进李宅大门,两个门子先是一愣,随后一个上来行礼,另一个则大喜过望,连行礼都顾不上就一阵风似的往后院冲去,口中还连连嚷嚷着:“大少爷,大少爷,沛王殿下回来了!”
看这架势,李贤哪里会不知道贺兰烟肯定在使小性子,顿时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认命似的缓缓往里边挪去。还没走上几步,一个人影便裹挟着一阵香风向他扑了过来,他还没看清楚,肩膀就被人牢牢抓住了。
“贤儿,我娘……你找到我娘了没有?”
李贤这才看清贺兰烟脸上没有半点脂粉痕迹,眼圈亦是红红的,显然,小丫头肯定不止哭过一回。他抬头一看,只见李敬业满脸讪讪的站在贺兰烟身后不远处,冲他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然后便蹑手蹑脚地溜了。
这个没义气的家伙!
骂归骂,但是看到一群李宅的仆役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李贤还是松了口气。毕竟,这消息如今还瞒着自己那位父皇李治,要是让太多人知道了自然不好。想到这里,他一面从怀中掏出手帕替贺兰烟擦眼泪,一面斟酌着说辞。
“我找到你娘了。”
“真的?”贺兰烟一瞬间眼睛大亮,死命地抓住了李贤的手,声音亦提高了几分,“我娘怎么样了,她真的在那里?你赶紧带我去,我……”
“贺兰!”
李贤重若千钧地吼了一声,这是他多年来头一次直呼小丫头的姓。
激动的贺兰烟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大跳,眼睛直直地盯着李贤,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吓回去了。
“你听我说……”李贤简明扼要地将和韩国夫人见面的情况复述了一遍,为了防止小丫头太激动,一双手自然是牢牢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娘是病了,她不是故意瞒着你,而是不想让你看到她那个样子。她的病还是有可能治好的,倘若因为你的哭闹而让她分心旁顾,病情不但会反复,甚至会变得更重,你明白么?”
“我……我……”
“贺兰,你娘原本是不让我告诉你的。”李贤狠狠心,从怀中掏出了韩国夫人相赠的那个锦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开始撒谎,“这是你娘送给我的,其中那方金印,是她的表记,凭它可以支取她所有的产业。她已经说了,将来那些东西都作为你的嫁妆,你娘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贺兰烟颤抖着接过那个锦囊,从里面翻出那颗金印,只看了一眼便簌簌发抖。愣了半晌,她忽然扑进了李贤怀中,失声痛哭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确实挺令人心酸的,毕竟母女情深,可是,这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想到武后在得知韩国夫人托付贺兰烟时的反应,以及那种痛惜中掺杂着如释重负的复杂神情,李贤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不想对上他那位彪悍的母亲,即使他答应帮小丫头去找韩国夫人,其实也没有做好翻脸的准备,如今不翻脸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这一次万幸之中躲过了,下一回呢?
第三十八章 … 千万富翁是怎样炼成的
武后和杨氏在韩国夫人的病情急剧恶化之后,终于还是把贺兰烟和贺兰敏之接到了别庄,陪着她母亲度过了人生最后的七天。当最后得知韩国夫人过世的消息之后,李治自然是大恸,亲自作了一首挽诗。虽说这不合礼制,但武后自然不会和已经过世的姐姐再计较这么多,然而,李贤就不一样了。
当听到他那位父皇有意加封贺兰烟为魏国夫人,以示追念之情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一头栽倒过去。好在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素服的贺兰烟婉拒了这一封赐,并请求回家为母亲守孝。最后,得了大好处的还是贺兰敏之,爵位官职一样不少。
有孝在身的贺兰烟不能再住在宫里,在最初的几天清静过后,他反而觉得有些无聊了,就连c练那些宫女的时候都兴头不足。
好在红绿双营有阿萝和蓉娘照看着,成效斐然不说,他还从武后那里得到了许诺,将来开府建宅的时候,那些宫女和女童全部赐给他作为婢女。有了这个动力,即使他有事不在,只靠着晚间向阿萝和蓉娘的面授机宜,练兵的事情愣是一点没耽误,而他在李绩面前也大大长了一回脸子。
此时此刻,他就坐在马车上拿着那方金印出神。虽说他对贺兰烟解说这是韩国夫人留给她的嫁妆,但是小丫头一点犹疑都没有,只取了锦囊贴身珍藏,却将金印留给了他。
“我的就是你的,分那么清楚干吗,再说……我娘不是都托付你照顾我了么?”
回忆起这句情意绵绵的情话,他不禁咧嘴一笑,心中异常舒坦。古来读书人追求的就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他这回生得好,没费多大功夫就什么都有了,虽说摊上武后这么一位彪悍的母后,目前还有小小的沟坎要过,但将来还是有盼头的。
当儿子的即使性格叛逆,面对武后这种彪悍的母亲,什么事都得藏在心里头,除非他疯了,否则绝对不会明里和武后冲突。这也是李义府的仇他虽然记下了,但到现在还没有动作的原因。
将那块金印翻来覆去的看,李贤终于确认,这块东西本身没有多大价值,大约正如同韩国夫人说的那样,之所以用它来当作表记,不过是因为东西是李治送的。
小说看的多了,他原本担心还会不会遇到那种侵吞主人财产的刁奴,踏进五福客栈的时候便左顾右盼了一阵,谁知道金印还没拿出来,就有伙计把他请入了内堂,然后出来一个老者纳头便拜,拜完了就立刻号啕大哭,一时让他愣了神。
虽说他那些随从都是可靠人,但他哪敢让别人知道韩国夫人的大笔遗产落在了他的手上,所以人都留在外面,此时他只得亲自上去把人扶了起来。而这个平平常常的举动,又让那老者感激涕零,再三拜谢之后无论如何不肯坐下,李贤也只得随他去了。
听到对方道出了殿下两个字,他便打断问道:“你怎么认得我?”
他打一开始就疑惑了,自己这个沛王虽然老在外面闲逛,但应该还不至于人人都认得出来的地步,这年头的传媒业还不发达,没道理自己这么出名啊!再说,他可以很肯定地说,自己绝对不认识这老头!
“殿下,小人贺兰周……”
“小人两个字暂且免了,我听了头痛!”
“是,回禀殿下,我早就得了夫人的口信,所以一直预备着殿下来,至于为何会认得殿下,原因很简单,小姐还有一幅画寄存在我这里。小人曾经看过不少次,所以还记得。至于外头的伙计我全都打过招呼,殿下又岂是旁人,自然认得出来。”
这话听起来倒没啥问题,可这老头的表情怎么那么暧昧?李贤心中犯了嘀咕,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而贺兰周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连忙躬身道:“殿下既然来了,还是先去帐房接收一下夫人的产业,我也有不少账得向殿下报说一下,毕竟,如今和当年的情形已经不一样了。”
不一样?产业是多了还是少了?李贤尽拿眼睛去瞟贺兰周,谁知这老头硬是不接眼色,只管闷头在前面带路。到了地头将李贤让进了帐房,他很快抱出了厚厚一摞账本,足足有半人多高,看得李贤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好在贺兰周没有让他一本本查看的意思,而是指着账本满脸自豪地说:“夫人当初在洛阳长安各置办产业二十三处,一直都是我帮忙打理。后来因为有了盈利,所以我又在关中买了几千顷田地,又添置了一些其他产业。不过,因为夫人用钱的地方多,每年利钱的五成都要上缴,所以周转的就慢了些。总数我早就计算出来了,地契房契加上各种产业,一共价值五千二百万钱。”
五千二百万钱!
李贤倒吸一口凉气,险些露出了满脸的振奋,但眼神中全都是光芒万丈的金银财宝。他当然知道这年头达官贵人有钱,只不过,一般官员就是有钱也都是囤积在家里,拿出来做生意的本钱一般并不多,比如传言说李义府有上亿的家产,但没听说这一位名下有多少店铺产业。想不到,他这位姨娘居然不哼不哈,五年就攒下了几千万的家业,这还是花掉那么多的结果!
这年头没有遗产税,也就是说,他现在就是千万富翁!和这些钱比起来,他费了那么大劲攒起来的几十万钱,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如果可能,他甚至想在那些钱上高枕无忧地睡一觉,享受一下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美好生活!
总算他还保留着一丝清醒,失神了一会就立刻追问道:“姨娘当初投的本钱是多少?”
“皇上数次赏赐夫人脂粉钱大约几十万钱,再加上夫人当初从贺兰家带出来,这么多年攒下的体己,总共是三百五十万钱左右。”
从三百五十万钱到五千二百万钱,足足十几倍!这一次,李贤看着眼前这一位的目光完全不同了,那简直是看待财神爷的目光。要是凭着什么跨时代的技术,有这样的成就不足为奇,但这老头怎么看都不像是穿越的。既然如此,要是能够再给贺兰周支几招,他李贤的家产岂不是……
正当他想入非非的时候,贺兰周忽然神秘兮兮地将一个卷轴捧到了他的跟前:“这就是我刚刚和殿下提到的小姐亲笔画,还请殿下慢慢观赏,我先告退了。”
见贺兰周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李贤不由更加好奇了。展开画轴一看,他先是愕然,随即便觉得有些尴尬。大幅的画卷上赫然是几十张小图,那生花妙笔固然把他描绘得惟妙惟肖精气十足,而其中的内容……
那全都是一张张男女调情的图,虽说不至于春宫图那么露骨夸张,但由于惟妙惟肖,反而比那种没有代入感的春宫图更加暧昧,可他怎么就不记得对小丫头有那么不规矩过?
莫不是真应了一句话,哪家女儿不怀春?
第三十九章 … 送礼得别出心裁
所谓的娘子军原来不是女人组成的,这是李贤在训练了那些宫女两个月之后,李敬业某次和他开玩笑时道出的缘由。虽说这明显就是笑话李贤没常识,但是,他的脸皮厚度岂是等闲,噢了一声便神态自如地岔开了话题,脸上没有半点变色。
他以前哪里防备着人生还会有穿越这么一遭,否则非得把新唐书旧唐书全都打包背下来不可!他只知道那赫赫有名的娘子关就是平阳公主镇守过的,谁知道这娘子军居然不是用的女兵!不过就算古代没有女兵又怎么样,他又不指望这些人能上战场杀敌,以后身边多了一群如臂使指的侍女有什么不好?
武后的生日是一月二十三,眼下自然是遥遥无期,但是,他父皇李治的生日就是六月,正合了他的三月演练之期。除此之外,身为人子,一份礼物总归是不能少的。
说起来他这个沛王的头衔还真是不少,雍州牧,幽州都督,扬州都督,左武侯大将军,听起来固然是威风凛凛光芒万丈,可实际上,他除了在长安洛阳两个大城之间转悠,顺便跟着父皇母后在周边巡视一圈,压根没机会看看他的治所是什么样的,更不用说号令他那些名义上的属下了。
礼物的事情,还是得自己动脑筋啊!
盘腿坐在榻上,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李治和武后以往过生日时收到的贺礼。在印象中,似乎这两位全都号称是崇尚俭朴的,所以文武百官和那些命妇都不敢送什么太奢华的东西,金玉制品虽然也有,但总的来说绝对不会出现什么金发塔之类耸人听闻的东西,甚至有宰相手书一幅或著书一本当作寿礼的也有。
“殿下!”
李贤抬头一看,见是蓉娘一身新装进来,顿时眼前一亮。人逢喜事精神爽,人要衣装马靠鞍,这蓉娘自打来到他这里之后,简直如同一天年轻一岁似的容光焕发,让他不得不惊叹世界上还是有奇迹的。不过也难怪,他帮着安顿了她家里面的人,又给调了这么一个好差事,这没了后顾之忧,谁还会不高兴?
此时此刻,只见她的单环髻上斜c着一支白玉钗,滑腻白皙的颈上别无配饰,浅红襦衣,绛红长裙高高束起,流露出一股别样的风流妩媚。盈盈施礼后,觑着四周无人,蓉娘便上前笑道:“殿下又偷懒了,你若是再不过去,奴婢可就难以镇压场面了。就算真有什么心事,外头人多力量大,总比殿下一个人苦苦寻思的好?”
李贤歪头想想,觉着也是,便挪动了一下想跳下来,谁知这不动还好,一动之下,他登时呲牙咧嘴。盘腿坐了这么久,双腿血脉自然不活络,这犹如千万根针在刺的感觉差点没让他呻吟起来。
他刚刚捏了两下小腿,蓉娘便连忙上来帮忙,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在高墩上坐好,这才俯下身子帮他揉捏了起来。虽说这不是她的本行,但只是轻轻几下,李贤就觉得刺痛感大减,连忙唤她停下,蓉娘却抬头白了一眼,反而取笑道:“放着现成的高墩不坐,非得盘腿坐在榻上,殿下你还真是自讨苦吃。”
趁着居高临下的光景,李贤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蓉娘的酥胸上,正想着是否干脆设计一件新款衣服当作礼物送给他老爹,忽然听到这句,旋即眼睛一亮。
现如今的坐具大多数是垂足而坐不假,但大多数全都是没有靠背的鼓墩高墩之类,貌似靠背的东西不太常见——还有,不论是女人的妆台还是其他家具,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抽屉!
天助我也!风尚是怎么带动的?这年头,风尚就是达官贵人带动的!
他也顾不得仅剩的一丝刺痛,一下子跳了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着蓉娘就打了个圈圈,随后兴高采烈地奔了出去。而蓉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直到人消失了方才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红晕,继而轻轻啐了一口。
出了宫,李贤就直奔五福客栈,很快找到了贺兰周,连气也来不及喘一口,便拿过纸笔开始画花样,无奈他用毛笔写字还没多大问题,画画就比较勉强了,花了老半天功夫才出来几个轮廓。
他也顾不得那许多,指着其中的图样便对贺兰周道:“找几个最好的木匠把上头的东西做出来,记住,中间接合的地方务必巧妙,至于花样你不妨再找几个人琢磨。这是要送给我父皇和母后的,要雍容大气,别做的俗不可耐,到时丢脸的可是我!”
贺兰周绝顶聪明,听了一半便立刻恍然大悟,捧着那图纸立刻如获至宝地反反复复看,一边看一边问出了一大堆问题,到了最后干脆猛地拍手叹道:“殿下这设计果然巧妙,那些高墩坐着固然比以前的席地而坐要舒服,但时间长了却难免腰酸背痛,有了这靠背和扶手就不同了!”
一阵高兴过后,他忽然又皱起了眉头:“可是,这做法并不困难,就算能风靡一时,却难以抵挡同行群起仿效,虽然赚钱却不能长久……”
这老头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一看到图纸就想到钱,还这么快就想到盗版和跟风!
李贤当然知道这法子难以抵挡别人的仿效,这年头王公贵戚但凡需要什么家具,全都是请来木匠,然后提供材料支付工钱,而椅子和带抽屉的家具这种简单玩意,即使不是巧匠,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拷贝出来。他正想说这只是用来送礼的,没想着赚钱,旁边这位忽然又拍起了巴掌。
“这天底下的能工巧匠一向不多,至于那些达官贵人,想必也不屑于找个普通木匠来做这些!只要我花大价钱把这些人全都雇来,到时候只要有殿下这条路子,专供皇宫也不至于亏本!殿下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十天之后,我必然让殿下看到第一批成品!”
看着贺兰周胡子一抖一抖,就差没有仰天大笑了,李贤也不由得摩挲着下巴嘿嘿笑了起来。凡事亲历亲为?莫说他只是多了千多年的见识,并没有实践经验,只怕实行中的困难也会让他烦死。既然有专业人士c心,他只要等着数钱就好,人生真是美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