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真该把这些虫子都弄走了干净!”
嘴上这么说,她便干脆把身后亦步亦趋的几个侍女给一并遣退了,自己慢悠悠地进了院子,又在葡萄架下转了一圈,这才跨进了屋子。这不进去不打紧,一进去她便立刻皱起了眉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酒味,甚至还能隐约听到阵阵鼾声——哪个脑袋太硬的家伙居然偷懒偷到她这里来了?
她大为光火地冲进书房,见里头空无一人,她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既然正堂和这里都是空的,那么,那个家伙所在的地方便只可能是她的寝室。好嘛,她掌管屈突家已经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家伙!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便走入了自己的寝室,目光从靠墙的两张胡凳胡床一直转到了内里,见自己的床榻上赫然伏着一个人,她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际,立刻冲回正堂取下了宝剑。这剑才出鞘,她冷不丁瞧见门口有一个鬼鬼樂樂的人影,顿时大喝了一声。
“谁!”
在这一声大喝下,一个婢女很快跌跌撞撞地现出了身形,正是刚刚那个双鬟小婢。见自己的主子提着宝剑怒不可遏地站在那里,她顿时吓得浑身哆嗦,几乎本能地跪在了地上。
“大小姐……”
屈突申若这才认出来人是自己的婢女,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却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宝剑。良久,她方才冷冷地问道:“这院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全都死到哪里去了?”
“这……”那双鬟小婢着实被自家主子的态度吓住了,期期艾艾老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好容易镇定了些,却又在那双充满了怒火中的眸子下败退了下来,最后结结巴巴地道,“她……她们兴许是去看……看了热闹……”
“看热闹?好啊,我真是养了一群只会吃饭的人,连我房间里头进了人都没人管!”屈突申若此刻终于再也忍不住心头怒火,声音几近咆哮,“那我养着你们这些饭桶有什么用!”
双鬟小婢终于惊慌了起来,刚刚两个同伴分明是说,沛王殿下能够进到这里有所缘由,如今看屈突申若气急败坏的样子,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可是,里头既然是那样的人物,她能够怎么办?要是自家主子到时候行家法,所有人非得脱一层皮不可!
想到这里,她不禁带着哭腔连连叩头道:“大小姐,并非奴婢等人故意偷懒,只是,只是这房间中的人实在大有缘故,奴婢,奴婢……”
见小婢语意含糊神态慌张,屈突申若顿时疑窦大起。她刚刚一时情急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人形貌,难不成真有什么隐衷?但转念一想,她登时又气怒了起来,不管是什么人什么缘由,怎可轻闯她的闺室!
她再次挟怒一阵风似的冲进寝室,到了床前定睛一看,满腔的怒火顿时化作了无穷无尽的惊愕——那个抱着一床锦被睡得正香,口中还发出阵阵鼾声的家伙,不是李贤还有谁?问题是,这家伙刚刚明明是在外院,怎么忽然跑到自己的小楼来了,还在这里呼呼大睡?
那双鬟小婢瑟缩地跪在地上,见自家小姐满脸y沉地回转了来,不觉更加害怕。正当她预备着一顿责骂的时候,却只听上头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在这里的?”
抬头偷觑上头屈突申若的脸色,见不似刚刚那么可怕,小婢顿时松了一口气:“回禀大小姐,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前,奴婢和紫阁姐姐她们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他在寝室里头。”
小半个时辰以前?
屈突申若顿时更加疑惑了——难不成自己还在浴池沐浴更衣的时候,这小子就跑过来了?可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有人放他进来的?不可能,她治家一向还算严谨,那些奴仆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那么,是他自己爬墙进了院子?可是,他怎么知道这里是她的房间?
想着想着,她渐渐露出了一丝笑容,
婢依旧在下面簌簌发抖,她便沉声吩咐道:“今天的任何人提起,这话你也同样告诉另外的人。倘若以后让我在宅子里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你自己清楚下场!”
“是,奴婢明白!”双鬟小婢如蒙大赦,叩了一个头便慌忙退出。待到看不到屈突申若了,她方才用右手在胸口死命抚摸了几下。好险,若是再差一点就真的没命了!
挂好宝剑,屈突申若又回到了寝室,见李贤仍旧睡得香甜,她便在床榻边上坐了下来。细细端详着那不同于白日里的惫懒模样,她冷不丁想起了那时贺兰烟在她面前炫耀时的兴高采烈。她当初还笑贺兰太痴心,如今看来,小丫头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年少尊贵而又囊中多金,偏生还能文能武鬼主意一大把,又不像那些没出息的男人一样成天只知道围着女人转,只要随随便便一现身便自然有蜂蝶围着,说来上天对他还真是得天独厚。上次听苏毓说,似乎连许敬宗的孙女似乎都对他有那么一点心意。
叹只叹她和他的年纪相差太大了,倘若只是个寻常贵冑少年,她指不定就按捺不住和贺兰抢了,老妻少夫也没什么要紧。只可惜这是沛王,是帝后最宠爱的儿子,她要是晚生十年还有机会,现在……
看着那张睡中犹带着笑容的脸,她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干脆在旁边仰面躺了下来,自顾自地想心事。夏日的空气闷得让人呼吸沉重,那股子燥热更是让人困倦无比,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再也难以抵挡一阵强似一阵的倦意,沉沉睡了过去。
虽然只是短短一个午觉,但李贤一连做了好几个梦,一直到感觉鼻子一阵痒痒,这才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这种情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只有小丫头才会和他玩这种花招。躲了两下不见成效,他只得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随口嘟囓了一句:“贺兰,别闹了!”
然而,入目的情景却让他大吃一惊。身旁的一大捧青丝下,赫然躺着一个熟睡的佳人,而那张脸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大姊头屈突申若!
吓出一身冷汗的他登时连动也不敢动,定睛细看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断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不得不在心中连连叫苦。偏生这一次不比上一次醉酒,醉酒之后的经历他记得清清楚楚,怎么翻墙,怎么进了这小楼,怎么在人家的床上睡下,这仿佛是放电影似的在他脑海中放了一遍,根本没法用醉酒糊涂来解释过去。
既然不能乱动,他只能好生打量旁边的佳人。和往日出现在人前的精明干练不同,此时熟睡的屈突申若显得文静娴雅,粉黛不施的脸颊光洁滑腻,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瑕疵。淡淡的双眉下,修长的睫毛正随着呼吸声微微颤动。优美的脸型轮廓配上那恰到好处的五官,竟给人一种宁静的味道。
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往下扫了一眼,而这一回看到的情景顿时让他血脉贲张,差点没有叫出声来。大约是刚刚沐浴完毕的缘故,屈突申若只穿了一身最简单的纱袍,不但难以掩饰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那份朦朦胧胧的感觉反而让人更有恣意的愿望,尤其是高耸的玉峰若隐若现,带来无穷无尽的诱惑。
他几乎用最强的自制力收回了目光,背过身竭力往另一个方向看去。然而,一个念头在心里警告他克制收敛,另外一个念头却在那里高呼着另两个字——推倒!
正当他在那里天人交战的时候,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异动,紧接着,右肩忽然一重,等他转头看去,恰是佳人一只手臂。那阵阵若有若无的芳香直冲他的鼻翼,万般难耐之下,他终于一个转身,而首先入目的则是那一抹丰润的红色,而他此时情难自禁,几乎本能地低头俯身下去吻住了那温软的双唇。
下一刻等他醒悟的时候,眼睛看到的却是对面那双略带戏谑的眸子。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几乎一个激灵蹦了起来,三两下跳下了床,然后不安地挠了挠头,却不知该从何处解释。
此时,屈突申若终于半支着身体坐了起来,右肩的纱衣忽然滑落,顿时露出了右肩的大片如雪肌肤。她笑吟吟地看了李贤一阵,轻轻眨了眨眼睛:“六郎可知道何谓不请自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 新鲜出炉的素面妆,美女踊跃入股
当午后,外头艳阳高照酷热无比,而这房间中同样是。在屈突申若火辣辣的目光下,李贤只觉得强压下去的心火又被吊了起来,那股蠢蠢欲动的冲动一阵接一阵地撩动着他的心怀。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既然敢在我的闺房里睡觉,又敢趁着我睡着的时候揩油,还有什么好怕的?”
被屈突申若两句话这么一激,李贤顿时忘记了自己刚刚睡下的时候她根本不在身边,干脆深深吸了一口气:“是我自己翻墙进来的,只不过刚刚我可是光明正大,申若姐你不是已经醒了么?”
“就你小子会钻空子!”屈突申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衣衫不整的模样配合着这娇嗔,看上去格外动人。她懒洋洋地把纱衣拉了上去,似乎对李贤惋惜的目光浑然未觉。等到把随随便便挽好了披散的头发,她这才施施然站了起来。
不知是天热还是刚刚那一吻的缘故,她的脸上荡漾着动人心魄的艳光,一颦一笑更是风情万种。走到妆台前坐下,她望着镜中那个眼角含春的人影,竟是有些认不出来了——只是这么一会儿,又不曾有过多激烈的肌肤之亲,她的媚态就全都遮掩不住了么?
“六郎,你给贺兰扫过眉么?”
听得这么一句,略有些浑浑噩噩的李贤这才清醒了过来,转头见屈突申若正在对镜理红妆,便缓缓走到了她的身后。铜镜上已经隐约有些斑驳的痕迹,因此映出的那张脸看上去比实质上的人逊色了很多。
此时此刻,他头一次感到,自己不会做玻璃镜子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没有那种可以完美映照出人脸的玻璃镜子,所谓美人也只能在铜镜抑或是水中看到自己的形貌。
屈突申若透过镜子,见李贤似乎还在那里想心事,不禁有些恼了,嗔怒着又叫了一声:“六郎!”
这下子李贤不敢再怠慢,连忙答道:“我当年给贺兰扫过眉,只是我这手艺,只怕不入申若姐法眼!”
“什么手艺不手艺,贺兰既然使得,我又有什么使不得?”
屈突申若说着便转过了身子,笑意盈盈地递过一颗螺子黛:“你既然曾经为贺兰扫过眉,这螺子黛该怎么用,应该就不用我教你了!”
李贤苦笑着接过那颗精致的螺子黛,忍不住想到了昔日给贺兰画眉的情景。那时候,似乎小丫头也是炫耀似的拿出这么一颗螺子黛,然后让他蘸水给她画眉。谁能想到,这么小小一颗东西,价值便要十金,也就只有豪门仕女才能用得起。
话说回来,这年头那些眉形还真是难看,他当初为小丫头画的那种淡眉,居然还被斥以不懂化妆,真是费尽心机反而不讨好。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他却依旧轻轻在旁边的妆盆中蘸了一点水,在那张玉脸上轻轻勾勒起了眉形。画眉之后,他见旁边口脂面脂一应俱全,忽然玩兴大发,索性做起了全套。只顾着自己忙活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屈突申若正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一应动作。
“成了!”李贤随手丢下所有的东西,为了避免屈突申若照了镜子之后不满意,他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是头一次给女人化妆,申若姐若是不满意,那就自个重新画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看到李贤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过了半晌,屈突申若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这个家伙如此猴急,只怕是要重施故技翻墙出去。堂堂一个沛王居然如此偷j摸狗,传扬出去又有谁信?话说回来,刚刚他那细心的样子还真是有趣,等等,他刚刚还说是头一次给女人化妆!
屈突申若立刻转头去照镜子,里头的人影顿时让她呆了一呆。无论怎么看,这都像是没画过妆似的,难道他刚刚是在装模作样?不对,她明明记得他用过口脂面脂铅粉这些所有东西!带着种种的疑虑,她不禁坐在妆台前一动不动地发起了呆。
而另一头,在几个女人的连番盘问下,溜出去的李贤也同样是招架乏力,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飞出去。直到他爽快地自罚三大杯,众女的鼓噪方才渐渐止歇了下来,少不得又是一阵取笑。见她们的话头渐渐转到了久久不见的屈突申若身上,他便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
今天的他实在是太反常了,他明明一直本着对屈突申若敬而远之的心理,怎么会一下子有那样的冲动?难道他真的对那个彪悍的大姊头有些动心,这怎么可能!
然而,想到那个慵懒地躺在床上的倩影,他的心又情不自禁地跳动了起来。好容易安抚了自己这种躁动不安的情绪,
找到了此次失态的缘由——喝酒自然是一桩,至于另这该死的夏日!要不是这闷热令人困倦的天气,他怎么也不可能随便找个地方倒头就睡!
他这边用冰水冷却自己的燥热,那边李焱娘殷秀宁则在那里窃窃私语,一时争执不下。见旁边的苏坐着正发呆,两人相视一笑便凑了过去。
李焱娘唯恐天下不乱地问道:“小苏,你说这六郎刚刚到哪里去了?”
苏毓自然是觉得莫名其妙:“这我怎么知道?”
殷秀宁摇头叹息,随即在苏毓身侧坐了下来:“小苏,我问你。你有没有觉得申若姐对六郎特别不同?”见对方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她只得索性点明,“我的意思是说,申若姐看上六郎了!”
“这……这不可能吧?”苏毓想起两人年龄之间的差别,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申若姐可是比六郎大了十岁!”
“这有什么打紧的。”李焱娘神秘兮兮地一笑,悄悄指了指那边无精打采的李贤,“六郎刚刚可不是失踪了一小会,我敢打赌,他肯定是暗中和申若……”她轻轻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说不尽的戏谑,“要不,怎么这时候申若还不出来!”
“都在这里编排我什么呢,说给我听听!”
冷不丁飘来的一句话让三女同时吓了一跳,李焱娘和殷秀宁回头一看是屈突申若,立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而苏毓却没有那种自觉,打量了一下屈突申若的装扮,立刻开口问道:“申若姐,你这妆?”
这一次,屈突申若换了一身朱紫衣裙,头上青丝只是轻挽在两边,看上去格外慵懒。然而,对于她的登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她的面妆上。
李贤压根没想到屈突申若真的会就这样出来,见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妆容直看,他不由得在心中暗自祈祷这位大姊头不要一倒手又把他卖了。好在这一回他着实心想事成,只见屈突申若挥了挥袖子,没好气地斥道:“这是从波斯刚刚传来的素面妆,有什么好惊奇的!我们原本就不是丑女,成天浓妆艳抹的出去,还不如这样素面朝天的好!”
波斯传来的素面妆……这位大姐还真的是吹牛不打草稿!
见屈突申若旁边一下子聚集了好几位叽叽喳喳盘问着什么,李贤暗自松了一口气。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不一会儿,他的身边很快便围了一大批人。
“六郎,你今天说过折扇,我们姐妹就把这任务交给你了!”屈突申若笑嘻嘻地站在李贤面前,哪里看得出刚刚半点旖旎的痕迹,“既然要做,索性就把生意做得大些,我出本钱五十万,诸位姐妹们再添一些脂粉钱,今后若是赚了钱,大家一起分成,如何?”
李贤闻言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哪里想得到,这大姊头不仅平日生猛,居然连商机也能够一眼看穿。即使她们不说,他回去也确实准备找贺兰周这老头好好商量,把一系列发明创造弄出来,结果居然引来了一群入股的娘子军!
“申若姐出五十万,那我出三十万!”
“我私房不多了,我出二十万!”
“我也出五十万!”
此起彼伏的声音让李贤一阵发愣,耳边随即钻进了一个声音:“怎么,看不上我们这些小钱?”
“哪里哪里,我只是想不到各位这么信我!”李贤连忙站起来团团行了一礼,一副八面玲珑的模样。天知道,他就是看不起谁也不会看不起这帮娘子军,谁知道她们在京城有多大能量!而正当他思量着怎么用好这么一大笔投资的时候,屈突申若又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这扇子只能在夏季用,若是让其成为文人雅士的一大装饰,以后必定会更加生意红火!”
这位大姊头的脑子实在太好使了!面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李贤只得发出一阵干笑,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而在好一阵喧嚣过去之后,一大群女人又围着屈突申若再次请教起那所谓的素面妆来。
可以肯定,只要这么一大群豪门贵女一推广,这素面妆必定会风靡一时——天可怜见,他只不过是随手画了几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