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少年年纪和自己相仿,李贤颇觉得其人有趣,正想攀谈两句,却听得旁边传来了一声冷哼。
“人家主人刚离开,你却在那里喝酒取笑姬人,一点不知尊重!如今少年郎,比起我等当年求学的时候却是差多了!”
这话不单单作为旁人的李贤觉着刺耳,那姚元之更是火冒三丈,转头盯着那个得意洋洋的刘公子,他忽然满脸的讥嘲。
“我这人生性如此,就是丢脸也没法子了。刘公子的名声我倒也听说过,昔日你那未婚妻的父母上门求你完婚,你却借口读书拒之门外,这倒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了!不知道此番刘公子若是真的中了状元,哪位宰相愿意招作女婿,你是否还会记得韦使君的大力推荐?”
一番话说得那位刘公子又羞又恼,立马成了紫酱脸,屈突申若暗笑之余,也不禁对这姚元之的利口深有感触。然而,这番话听在旁边的李贤耳中,却引出了他另一桩心事。
据他派人打探的消息来看,当年同阿萝一起进宫的似乎还有个姐姐,只是因为遭未婚夫拒婚,进宫不多久便郁郁而终,那人似乎正姓刘,也是山南东道的人,上回还带了一封信给阿萝。不会这么巧,让他遇到了这么个不要脸的负心汉吧?
第二百零五章 … 打的就是你!
你……你……”
那刘公子咬牙切齿了老半天,终于在同伴的劝说中坐了下来,脸上原本的儒雅气息一扫而空,看向姚元之的目光尽是怨毒和恨意。而姚元之竟是似乎毫无所觉一般,随口和李贤屈突申若攀谈了几句,便将两人让到了身边。
对方已经自报家门,屈突申若便自陈姓吴,在家里排行第五,促狭地把六郎这个名字又留给了李贤。对于这种安排,李贤惟有心中苦笑——这大姊头刚刚还说得隐瞒身份来着,现如今居然又搞起了这种名堂。
“哈哈,你居然也是行六?”姚元之颇为好奇地看着李贤,又端详了一下屈突申若,这才笑道,“我在家里行十,陕州姚十郎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只是到了长安才知道什么叫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看来老爹让我出来见见世面还是对的。你和那位沛王殿下一样是六郎,出去可是好生光彩!”
听那姚元之掰着手指头历数自己这个沛王的一桩桩事情,李贤自己也是面露愕然。他的性子原本就自由散漫,想到什么做什么,完全属于出了主意就撒手不管的人。如果不是有贺兰周这么一个职业经理人,只怕那些点子根本不会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当然,听着一个不知情的外人在那里夸奖自个,他还是很高兴的,尤其是这个姚元之还是同龄人,说话又幽默风趣,和李敬业的油嘴滑舌大不相同。
小小的阁子中赫然分成了两个阵营,虽然刘公子那边两个人免不了缠枪夹棒丢几句话过来,但姚元之只当没听见,说完了陕州的地理人情。便说起了自己在长安的见闻。即便李贤已经对长安熟悉得很,此时也不免在心中惊叹此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本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胡商打扮的汉子终于出现。两人一出场便客客气气地向四面行礼,爽朗地道了一番场面话。旋即命人送来美酒佳肴,又令姬人歌舞助兴,场面顿时热络了起来。酒过三巡。众人自然渐渐话多,尤其是那个刘公子,竟是在一刻钟的功夫里连连作诗三首。引来了主人家的好一阵赞叹。
屈突申若自打听说那人地负心薄幸,便一直觉得其人面目可憎,此时见他受人追捧,变轻轻在李贤耳边道:“六郎,你那急才可比这种狗p诗强多了,上去教训一下这家伙怎么样?”
李贤还是第一次听到大姊头说出“狗p”这样粗鄙的词,心中不禁有些异样。刚想答话,他便瞥见旁边的姚元之面露不屑地微笑。立刻笑吟吟地转头低语道:“不必我来,已经有人准备出头了。”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姚元之便放声大笑了起来,那声音端的是洪亮高亢,只是其中地嘲笑之意一点都没有掩饰。
“刚刚这位刘兄作的什么佳人诗。实在是有意境,故此一笑!”见那边三个人全部气得脸色铁青。姚元之便一合手中的扇子,意态自如地解说道,“这佳人居东隅。自然是人家能够看到的,只是这秀发如何,明眸如何,甚至肌肤如何,又岂是平常人能够窥见的?于此可见,刘兄实在是风流倜傥,这骑墙约会的事情,大约不是一两回了吧?”
他忽然惋惜地打开扇子摇了摇,意味深长地道:“不知这位佳人是否如今还在望门空叹薄幸人?”
噗嗤——
李贤终于再也忍不住暴笑的冲动,一口酒水喷在地上。他起先还以为姚元之会作诗相刺,想不到这家伙居然牵强附会,硬是把人家好好一首诗瞎掰成这样。好容易止住了笑,他便耸耸肩对姚元之笑道:“姚兄真是好本事,居然能d穿其中真意!”
那刘公子终于霍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道,“我刘任达男子汉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于人,岂可容你一个黄口小儿肆意凌辱!”
姚元之毫不示弱地又刺了一句:“俯不于人?将自小订有婚约的未婚妻拒之于门外,还真是男子汉大丈夫!”
听到这个名字,李贤终于确认,眼前这个家伙就是给阿萝捎信地人,顿时加入了冷嘲热讽的行列。见刘任达已经变成了猪肝脸,他心中颇觉解气——这个死不要脸的家伙,阿萝进宫已经好些年了,要不是眼下不是寻常宫女而是内廷六品女官,这家伙会千辛万苦捎信进去?
“你……你们根本是来找碴的!”刘任达气得直打哆嗦,好容易方才迸出了一句话,劈手将旁边的盏子狠狠砸落在地。由于力气过大,那碎片竟有一片飞溅而起,姚元之避让不及,那碎片擦过他地手背,顿时带出了一条血痕。
“无理便动手,襄州韦使君真是推荐的好人才!”
随手拿出一块绢子擦去了手上地血迹,忽然冷冰冰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既然先动手伤我,我今天要是不把你揍成猪头,我姚元之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话音刚落,他便忽然冲了上去,竟是对着那刘任达挥起了老拳。旁边的两人死拉硬拽没有效果,便双双加入了战团,逐渐演变成了一个打三个。
李贤向来率性而为,见姚元之只是揪着那个刘任达猛揍,丝毫不理会其他两人的拳头,眼看就要吃亏,他立马疾步上前,飞起一脚把那两个打冷拳地人踹翻了。见刘任达头脸已经是一片青肿,原本还想打上两拳的他干脆在那家伙p股上又狠狠补上了两脚。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富萨尔和伦布知全都傻了眼。那天商量的时候固然是准备找一个大唐官员下手,可两人带的高手在一路上刺杀钦陵的时候折损了大半,如今的人手实在不够一次强袭的。思来想去,两人又商量出了另一个主意。那就是以所谓的好客作为幌子,在应考的士子中找一个家世背景都算得力的,然后设计加以笼络,看看能不能从高层走一条路子。
然而,好容易找到一个不错的目标,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快……快住手!”
手忙脚乱的他们少不得连声命仆役把厮打的人分开,只是如今在阁子里头的仆人都只是他们刚刚买来的,虽说力气不小,但也仅仅是不小,哪里有本事越过挡在姚元之身前的李贤。而李贤一面阻挡着那些仆人,一面对屈突申若嚷嚷道:“五哥,赶紧去外头和我们那两个伴当说一声,小姚打昏头了,我待会就带他走!”
屈突申若虽说刚刚也很想上去打两下冷拳,但看到李贤上去也就忍住了。此时听到这话,她眼珠子一转就恍然大悟——刚刚李敬业去找万年令吴琮,现如今应该已经谈妥了,这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她笑着点了点头,立刻转身离开,而富萨尔和伦布知听到这话都没作他想,只得继续苦苦劝阻众人停手。眼看那刘任达已经变成了一个猪头,李贤这才假惺惺地拉开了姚元之,见这位袍服皱得不成模样,他顿时忍不住一阵笑。
“嘿,我这人向来是个火爆性子,老爹都说过我好多回,可就是忍不住!”
嘴上说着这些,姚元之面上却露出了酣畅淋漓的神色,紧接着又冷笑道:“这家伙凭着一张小白脸外加几句歪诗,骗了不少女子倾心,我上次到襄州一听说这事就上了心,想不到那位韦使君居然会瞎了眼推荐这种人!”
那刘任达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见同来的两个同伴也跌在地上嘴里直哼哼,顿时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你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李贤想到阿萝的遭遇,忍不住上去又把人一脚踹翻了,见刘任达再也爬不起来,他这才解气地拍了拍双手,“这种人渣居然能拔解,襄州刺史确实是瞎了眼!”
两个人在这里口无遮拦地骂襄州刺史瞎了眼,富萨尔闻言顿时心中一动,也不去管地上直哼哼的三个人,一把将伦布知拉到了一边,低声提醒道:“那个刘任达怎么说也是刺史的未来女婿,他们居然还敢打人,必定是权贵子弟。这刘任达如果真是那样的人,必定很容易摆平,大不了花钱就行了。”
两人商议完之后,便吩咐仆人将刘任达三人扶起,一面让人取药给三人外敷,一面则是连连打躬作揖赔礼道歉,又许诺赔两百贯钱,仿佛打人的是他们俩似的。倒是刚刚打得痛快的两个正主没事人似的坐下喝酒聊天,李贤是有意拖延时间,至于姚元之则是真真正正的不在乎,他在陕州,一言不合就挥拳动手的时候多了,不在乎多这么一次。
既然一起打过架,这交情自然更深一步,李贤趁势问起姚元之家中情形,得知其父曾经当过一任都督,家中更是陕州大族,家里还有好几位兄姐。直到这时,他方才明白元之两个字只是人家的字,至于名字则是元崇。
“姚元崇……姚元崇?”
李贤嘀咕了一会,脑际忽然灵光一闪——这要是把中间的一个元字去掉,可不是姚崇?就算这世上确实是无巧不成书,也不会居然这么巧吧?
第二百零六章 … 良禽择木而栖,知己就是知己
从李义府长流之后,万年令吴琮便惶惶不可终日。尤为李义府说话,反而被贬,这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要知道,李义府原本是武后宠臣,如今竟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他一个小小县令当初附其骥尾,岂不是更加不妙?
所以,当听说李敬业来找他的时候,他立刻大喜过望,连午觉被人打扰都顾不上便匆匆奔了出去。无论是以李绩长孙的身份还是以沛王伴读的身份,和这么一个人攀上关系他都是求之不得的。等到见了人攀谈了几句,他愈发惊异,态度愈发恭敬了起来。
都说李敬业是有名的花花公子,除了武艺还算过得去之外其他一无是出,可今日他这一见,对方分明是一个待人接物很有一套的世家公子。他一面暗叹人言轻信不得,一面打探对方今天的来意。
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他立刻大惊失色。当初吐蕃使臣和新罗公主在西市遇刺的事,虽然发生在长安县管辖范围内,但他同样是忙得人仰马翻,可到头来一丁点线索也没有。最后长安令冯子房受了好一顿申,可也只是申饬,别的处分竟是都没有。然而,今天李敬业居然对他说,如今那帮刺客还在长安城蠢蠢欲动,他怎能不为之惊到飞起?
“李大公子,此事你是从何听来?”
问归问,但吴琮还是在心里暗自祈祷,万一对方落脚在长安县,那么,和他的关系就不大了。冯子房如今春风得意,每逢见面的时候他自然是心中窝火。巴不得轮到对方倒霉。然而,李敬业说的话却让他再次大吃一惊,原本患得患失的情绪一扫而空。
“吴大人,比起你来。冯大人先前遇到地麻烦不断,可是这位子越坐越稳,如今更是让政事堂几位相公另眼看待。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要说这天子脚下的县令最最难当,可洛阳令王汉超如今却已经高升,你又知道是什么缘故?”
吴琮当然不是笨蛋。人家在面前这样赤ll的暗示,他自然而然地把先前那些事都联系了起来。他终于明白,王汉超当初和韩全似乎还在背后摆过李义府一道,为什么最后居然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李义府长流。那个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冯子房为什么能够如此春风得意,却原来是有了这样地根基靠山!
想到这里,他立刻换了一个谄媚的笑容:“下官受教了,李大公子但有吩咐尽管开口。只要能做……”见李敬业面带讥诮,他忽然止住了话头,赶紧改口道,“即便是再难的事,下官也一定会尽力!”
对于这样地结果。李敬业自然异常满意。他平日也是人见人怕,但往往是主要依靠武力和家族势力。但现在三言两语就能做到这样一个结果,感觉甚至更好。几天前李绩考过他的剑术之后,曾经把他单独带到书房问了一个问题——你将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直到现在。他还没办法完全回答这个问题,但至少他自信已经找到了路。
这边刚刚谈妥没多久,便有人来报,说是沛王亲卫张坚有急事来见。此时不但是吴琮面露诧异,就连李敬业也心中一突。而当他听到张坚转述了一遍事实时,不禁笑了起来。
李贤还真是急性子,就这么一丁点时间,居然已经准备动手了!
打完了人反倒在那里翘足而坐满不在乎,这自然是让被打的人最最火冒三丈。然而,刚刚受到地教训却让刘任达三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用目光狠狠瞪着姚元之和李贤,以此发泄自己的愤恨。
而李贤虽说和姚元之谈笑风生,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观察那三个倒霉的家伙。不消说,他们也绝对知道现在无法找回场子,估计正在想着以后怎么报复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三人又不是李义府那样动不起的人物,他干吗要忌惮?若是和他没关系的人,不过一场口角,兴许他就抬抬手放过去了,可既然是和阿萝有关,他少不得替人把仇好好报了!再说了,那两个吐蕃人可不是他此行最大的目标?
此时,姚元之把一杯酒灌进旁边一个姬人口中,又用嘴含住了人家剥好的一个葡萄,笑着在那美姬耳边嘟囓了几句。偏生这调情坦然得很,没有一丁点做作地样子。
李贤见状不禁推翻了心中的猜测,这姚元之不过十五六岁就如此作派,长大后真是不得了。看这家伙的模样,估计不太像是那位日后以善于玩弄权术著称的名相姚崇。他正暗叹自己胡思乱想,外头忽然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仆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了开来。
“不好了,不好了!万年……万年
帮差役把门口团团围住,说是得报我们这里有人恣意
这句话一出,刘任达三人顿时喜出望外,而富萨尔伦布知则一下子呆了,至于李贤和姚元之却仍旧没事人似的在那里说笑。李贤是心里有底,所以对于姚元之地举止,他心中颇觉得讶异——不管姚家在当地是否大族,在长安城中伤人,一个不好就会连累家里,所以,这家伙要么是神经大条到无可救药,要么就是还有脱身之道。
很快,一个捕头模样的汉子便带着一群差役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大声嚷嚷道:“吴大人得报有人行凶伤人,特遣某等前来察看!”
刘任达平白无故挨了一顿痛打,此时见有官府中人上门,连忙指着姚元之和李贤,怒气冲冲地道:“我们三人好生生地在这里喝酒,却遭他们俩无故痛殴,简直是罔顾王法!倘若不信,此地地两位主人和这些侍女便是见证!”
那捕头听了这话,立马点点头道:“天子脚下怎可没有王法,确实可恶!”
李贤见那差役装模作样,正在心中暗笑的当口,姚元之忽然轻蔑地冷笑道:“无故痛殴?要不是你无缘无故拿杯子砸我,我吃饱了撑着,打你这个襄州刺史的女婿……不,是未来女婿作甚?倒是两位主人……”
他转头看着富萨尔和伦布知,旋即皮笑r不笑地问道:“两位应该看得清清楚楚,究竟是谁先动了手!”
他刻意加重了动手两个字地语气,又对旁边的几个侍女眨了眨眼睛:“我爹可是曾经当过帯荻级剑皇悄侵秩似酚旨榷窳樱皇敲胖笕捶堑妹俺涿牛踔敛幌w倭嘶樵嫉募一铮趺椿崛绱嗣挥屑医蹋俊?br /
这小子真是会颠倒黑白,拉起虎皮做大旗!姚元之确实没有先动手,但这动口却是在先,充分贯彻了君子先动口再动手的真理。
李贤见那边的刘任达气得直发抖,不觉莞尔一笑,随即把目光转向富萨尔和伦布知。倘若他事先没有安排,就得看这两位的供词了。正如他意料的那样,面对一个刺史的准女婿和一个都督的儿子,两人进退两难,但最后还是附和了姚元之的说法。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仅仅是中原适用,对于吐蕃人更加适用,何况刘任达这个女婿还只是八字没一撇,所以,姚元之的身份自然比刘任达贵重些。
而主人这么一表态,几个侍女哪里会不领颜色,纷纷表示是刘任达先砸杯子伤人,才会引得姚元之动手,如此一来,刘任达三人顿时气得直跳脚。
眼看事情一时无法平息,富萨尔和伦布知赶紧把捕头拉到一边,刚说出银钱的许诺,那捕头便忽然甩开了他们。
“既然你们都各自有道理,有什么话先回县衙再说!吴大人一向秉公办案,绝对不会冤屈了任何一个人!”
事已至此,尽管富萨尔伦布知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跑一趟万年县衙。两人不是不想用其他法子推搪抑或是干脆逃走,但长安城不比其他城郭,他们能够有这样一个隐藏身份颇为不易,因此心里还存着一份侥幸。至于刘任达三人气急败坏之下,更是不会拒绝这个要求。惟有姚元之在满口答应之后,出门的时候却悄悄拉住了李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