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眼见阿萝泪水盈盈,想找东西擦拭,却一时手边无物,索性绞干了一条澡巾递了过去:“赶紧擦擦,别伤心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我今天正好遇上了那家伙,还把他揍成了猪头。看来没打错人,总算帮你出了一口气!”
阿萝愣愣地接过那澡巾,可一听到后面这话,顿时呆若木j,好半晌才迸出了两个字:“殿下!”
“放心,我有分寸!”李贤笑吟吟地扒在汤池边上,若无其事地道,“我耍了一个y招,直接把人弄到了万年县衙的大牢里头。你大约不知道,这人也颇有手段,居然成了襄州刺史的准女婿,只可惜运气不好。我问过韦韬,那个韦刺史论辈分正好是他的堂兄,我已经让他写信去坏了这桩亲事,当然,万年令吴琮也有分,就连太子五哥那里我也打过招呼了。”
尽管知道李贤平日看似什么都满不在乎,却不是容易相与的主,可阿箩还是没料到他一出手居然会这么狠。姐姐被拒婚入宫的那会,她看着一个好端端的人一天天消瘦一天天枯萎,最后如落叶一般逝去无踪,就曾经暗自立誓一定要让刘任达不得好死,可是,即便李贤对她好,她却从未奢望他会帮她做这种事情。
这年头的男人固然会迷恋女人,但是,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而怒发冲冠的男人,千万人里却难以挑出一人!
“殿下……”阿萝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紧紧拽着那条巾子深深叩首道,“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倘若今后有什么差遣,纵使是粉身碎骨,奴婢也在所不惜!”
见阿萝已经是泣不成声,李贤轻叹一声,忽然轻伸手臂将阿萝拉了下来,也不管激起的巨大水花,旋即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记:“记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有事情别搁在心里,对我说就好。我说过,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人,别想我放你走!”
尽管不是第一次这样亲昵,但阿萝还是情不自禁地浑身发热,几乎用尽全力方才嗯了一声。水雾缭绕间,她朦朦胧胧看到了姐姐的笑脸,只觉心里什么东西忽然松动了一下。
第二百零九章 … 许老头请客,别有用心
泉水滑洗凝脂,这话诚然一点不假。
大半个月的骊山温泉泡下来,李贤发觉大多数人都是一幅乐不思蜀的模样。他老爹老妈就不用提了,大约是鸳鸯浴洗多了,李治常常是意气风发,哪里有在宫里时的倦怠模样,而武后更是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简直像年轻了十岁。
至于许敬宗李绩等老头,也个个挺直了腰板精神奕奕,看得他不禁在那里恶意揣测,这究竟是温泉的功劳,还是女人的功劳。而对于他自个而言,不但有冷泉汤可泡,就是外婆那里的汤池他也可以随时随地进入享用,因此小丫头看上去也愈发娇艳动人。
这一天,李贤破天荒一大早起来,叫上盛允文来到后头的小院练剑。先头几个回合盛允文还不敢放手,他自然免不了呵斥了几句,待到最后对方剑势展开,他竟是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比以前和李绩过招的时候都不曾有如此狼狈。
“好剑法!”
虽然长剑险些脱手,但李贤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精妙的剑术,不禁连连夸赞道:“怪不得师傅上次对我说过,盛家剑深得剑道精髓,既有大开大阖的大气,又有刁钻难防的机巧,他以前和盛彦师较量过一次,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若马战则他必胜,若步战以枪对剑,他必输无疑。师傅说,剑术他已经没法给我更多教导了,以后少不得让你多陪我练练。”
闻听是李绩的评价,盛允文慌忙肃手而立,待听到最后,他不禁心头热流涌动。慌忙应是。虽说盛家剑法一向是家传绝学,但自从盛彦师死后,一族人不似先前那样风光,几个不孝子弟便把剑术渐渐流传了出去。他这个旁支子弟方才能够学得全套。而李贤既然要学,他巴不得倾囊相授,哪里会拒绝。
李绩是少年学剑学枪。长成之后便开始专心用枪之道,剑术虽然算得上是相当不错,毕竟比不得盛家人心无旁骛。此时李贤听盛允文一句一句解说剑诀。只觉先前的很多不解之处迎刃而解,眼前更是豁然开朗。然而,这些都及不上盛允文的最后一句话来得重要。
“别人虽然说剑乃王道,不以力为胜,但那也只是说说而已,这原本就是作为杀人利器而铸造出来的。”盛允文毕竟游侠多年,拘束过后便渐渐放开了,言谈间带出了几分昔日和同道中人畅谈时地豪爽大气。“就算平时能够将剑术练得再精妙,真正杀人的时候也未必能够必胜,所以,不曾杀人不曾见血的剑法,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李贤正听得津津有味。盛允文却嘎然而止,他顿时有些诧异。他抬头看时。只见对方额头隐有汗迹,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人家在顾虑些什么,顿时莞尔。
“你既然都说了昔日当过游侠。这杀人的事情有什么好忌讳地?”
盛允文尴尬地一笑,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暗自警告自己一定要收敛。只是,李贤刨根问底的功夫岂是等闲,在那连珠炮似的问题面前,他一个憋不住,终究还是又漏了一点口风,渐渐地,从河西到海东,从关中到巴蜀,再次回忆那些昔日少年豪侠时光,他竟是滔滔不绝再也止不住了。
对于这种豪侠生活,但凡是男儿,就没几个人有抵抗力,李贤更是不例外,听得血气贲张浑身发热。他正想进一步追问的当口,背后忽然响起了一个煞风景的声音。
“殿下,殿下,刚刚接到一张帖子,请您晚上过去喝酒!”
被于老头警告了好几次醉酒误事,再加上酪酊大醉地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因此李贤已经连着好几天滴酒未沾,愣是连他老爹派人送来的葡萄酒都束之高阁,因此一听到还有人请他喝酒,顿时很是郁闷。
“就说我没空!”
“可是……这是许相爷派人送的帖子,小人听说还请了司空大人。”
许敬宗请客!李贤闻言一阵头痛,要是别人请客,他自然可以推搪过去,但有些人的邀约实在不好拒绝。许老头确实是老狐狸,但人家好歹帮过他好几回,平日在帝后面前也没少为他说好话,所以竟是不得不去。问题是,这许老狐狸没事情捎带上李绩干吗?
不会是来一场婚吧?
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出了一身冷汗,旋即暗叹荒谬。看了看旁边的盛允文,再想想程伯虎三人刚刚被他送去长安帮李敬业的忙,他便笑道:“今晚你就和张坚韦韬一起陪我去吧。”
许敬宗和李绩一文一武毗邻而住,一个住的是文昌阁,一个住地是武英台。所以晚上李贤赶到的时候,赫然看见两个老狐狸一来一往正在说笑,谈的不是
不是兵事,而是在那里追忆往昔峥嵘岁月,那端的是此吹捧。
见过礼之后,李贤便坐了下来,盛允文和张坚韦韬各自跪坐在他的身后。仿佛是许敬宗碍于李绩在场,又或者是此来骊山没有带上许宅那数目庞大地家妓队伍,因此笙歌曼舞自然就简单了许多,但看到那三个身材曼妙披着轻纱的舞姬,李贤还是不禁暗自嘀咕许老头精力充沛,这把年纪还能老牛吃嫩草。
而他地身后,赫然传来了几个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许敬宗没有殷勤劝酒,李贤也就仅仅是略略沾唇——今晚小丫头要过来,他实在不想再酪酊大醉着回去。然而,看着许敬宗那别有深意的目光,他着实感到头皮一阵痒痒,对于能够囫囵回去地可能性实在不抱什么指望。
酒过三巡,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的许敬宗终于感慨开了:“这一晃就要到我的七十寿辰了,日子真是过得快。要说我这一世能得陛下娘娘赏识,也已经知足了,更没有多少牵挂,只是两个孙女如今眼看已快长成……”
许老头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叹息,李贤不觉抬头去看李绩,见这一位自顾自地慢饮小酌,丝毫没有给他暗示的意思,他不禁为之气结。
“沛王殿下?”
乍听得这一句,李贤手一抖,一杯子酒险些翻在桌子上,旋即装出了一幅笑脸:“许相公有何指教?”
“我听说,老苏临去凉州的时候,曾经托付你给他孙女找一门好亲事是不是?”
简简单单一句话险些让李贤把眼珠子瞪出来——这许老头也忒神通广大了吧,怎么会知道苏定方说了些什么,那件事情应该只有老苏和他两个知道。上次苏毓救了许嫣那回,明明两边还闹得不大愉快,而老苏显然也不是那种嘴巴不牢靠四处胡说八道的人。
“总而言之,我要说的话也和老苏一样,嫣儿这丫头温婉可人,你可得帮这个忙。”许敬宗说到这里,忽然冲着李绩笑道,“英国公,你家里有三个孙子,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家瑶儿留一个。”
李贤看见李绩险些一口酒喷出来,心里头大为解气——让你这老狐狸袖手旁观!许嫣虽然性子柔弱了些,好歹还是男人能够接受的;至于许瑶……既刁蛮又自以为是,要是真的进了李家门,将来就铁定得翻天了!
“咳,老许,你家那俩孙女和我那些孙子都还小,不急不急。”话说到自个身上,李绩顿时装不了哑巴,连忙打起了哈哈,“再说,你这身体比我还结实,一时半会走不了!”
“那可说不定!”许敬宗却不肯轻易松口,拿起杯子喝干了,便在那里死命地揪自己的胡子,那笑容愈发灿烂,“要说敬业也快到成婚的年龄了,哪里还小?就是敬猷敬真两兄弟,也是一转眼就要及冠的。好了好了,不多说了,喝酒喝酒!”
被许敬宗这么一搅和,李贤和李绩全都是食难下咽酒难下喉,好容易捱到最后,师徒俩连忙落荒而逃。一起出了文昌阁,李贤刚刚舒了一口气,便忽然听到了一个怒气冲冲的骂声。
“老苏真是害人!”
这关苏定方什么事?难道真是苏定方出卖的他?
李贤心中直犯嘀咕,见李绩脸色异常不好看,想要发问却担心遭了池鱼之殃。好在没说多久,李绩就主动为他答疑解惑。
“老苏和许敬宗关系很不错。当初要不是许敬宗一力促成,老苏俘获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后,哪能轻易献俘于太庙昭陵?他从四品中郎将一路擢升为十六卫大将军之一,许敬宗没少出过力。至于他那孙女,初来乍到不知道这些而有所冒犯,许敬宗当然不会计较。”
李贤听得头晕目眩,最后只能暗叹政治实在复杂,顺便把苏定方骂了个半死——这就算是害人也得有个限制,哪有老苏这么干的!
“这个许敬宗,人到老时居然转性子了,想当年他嫁女儿,为了聘礼宁可许配给蛮夷也不愿意嫁给京城的世家子弟,如今嫁孙女的时候居然这么起劲!”
李绩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娘,哪里有往日那沉稳的老狐狸气质。见李贤站在那里目瞪口呆,他老脸微红,干咳一声后,也不理会李贤,竟是自顾自走了。
李贤见背后的张坚韦韬盛允文都在发愣,顿时摩挲着下巴在三人身上来回端详——张韦二人都是世家出身,实在不行让这俩家伙上去顶缸算了,反正娶老许的孙女也不吃亏,可惜盛允文早已娶妻…
第二百一十章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邀出去喝酒而没有醉醺醺被人抬着回来,这对于李贤现象。因此,他一踏进冷泉殿大门,阿萝就用一种看妖怪似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瞧,就连两侧的宫女内侍也是个个面色古怪。面对这些猜测的目光,李贤只得轻咳一声,旋即狠狠瞪了阿萝一眼。
“殿下回来的正好,陛下身边的王福顺刚刚到,奴婢原本还想让他去文昌台呢。”话虽如此,但阿萝眼中仍旧闪动着一种促狭的笑意,“倒是他自个说殿下没准喝得畅快,不想去打扰兴致,如今正在旁边书房里等着。”
幸亏他今天没有喝得酪酊大醉,否则再这样以讹传讹下去,他以后要是还想洗清名声就难了!
李贤打发张坚韦韬连带盛允文去休息,又脱下了外头用于会客的袍服,便转往书房。见门口还站着两个内侍,他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他方才悄无声息地推门进去。然而,他没有在座位上看到王福顺,而是看到一个人影在书架那边鬼鬼樂樂的。
“王福顺!”
他开口一唤,就只见王福顺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卷轴,顿时大为疑惑。这王福顺并非昔日东宫出来的内侍,而是李治登基以后方才从宫里的内侍中选出来的,跟了这许多年,在李治身边相当得宠,而且也相当会做人,上次还向他通风报信来着。
这样一个人,在他书房里头乱翻做什么?他这书房里可是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全都是他老爹李治以及于志宁李绩送的书而已。
他瞥了一眼那书,见似乎是论语,顿时一阵愕然。如今可不比后世。读书识字的人少之又少,因为书籍都是手抄的竹简或是卷轴,贫寒子弟根本买不起。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秉笔太监,宫中近万内侍。能抓出百分之一认字地都困难。除非是皇子身边陪侍的内侍,或是有特殊的家境原因,方才可能认字。
他心念一转。便笑着问道:“你刚刚在看论语?”
王福顺刚刚几乎是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此时听到这一问,连忙丢下那卷轴上前跪下道:“小人刚刚只是随便看看。并没有翻看殿下东西的意思……小人,小人以前曾经认识一些字,只是,只是……”
见王福顺吓成这个样子,李贤干脆上前一把将人拎了起来,随口笑道:“不就是看论语么,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地事。幸好我这书房中没有什么春宫图之类的画,否则让你回去禀告了父皇。岂不是大大糟糕?”
李贤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王福顺还是满身冷汗,直到李贤坐下,他的双腿仍旧直打哆嗦,暗自痛悔自己失心疯了。居然会做出这样愚蠢地事情。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贤竟然把他丢下的那个卷轴递了过来。
“要看就直说,借你三天,到时候别忘了还回来!”
对于这种出于意料地举动。王福顺半晌都没有反应,直到上前傻乎乎接过,他仍旧有些呆呆愣愣的。借一个宦官书,这种事情是哪个皇子会做的么?
李贤见面前这家伙似乎傻了,只得咳嗽一声问道:“王福顺,父皇差你来有事么?”
“啊……陛下让小人来和殿下说一声,于大人将正式成为殿下的王傅,和司空大人共同教导殿下。”王福顺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和盘托出今晚来意。他生怕李贤对于志宁有什么成见,连忙又低声道,“殿下,于大人这年纪,大约也就是当这么两年,再说是陛下的意思,还请殿下宽心些。”
李贤哪里会去解释自己已经和老于达成协议,乐得外人误会,当下便沉着脸应了一声。既然没有别的事,他惦记着小丫头,便想早些打发人走,谁知王福顺非但没有告退,反而趋前一步,低声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殿下可知道,李义府的女婿柳元贞死了?李义府今天有一封奏折送来,洋洋洒洒数万言,痛悔其罪之外,还提及了昔日功劳,恳请陛下看在昔日情份面上,允他和儿子同流一地!”他忽然反s性地向大门地方向瞧了一眼,声音又压低了少许,“他在奏折上说,他的女婿柳元贞已经死了,若是将来再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
柳元贞死了!对于这个消息,李贤只是微微一惊,并没有过多留意,然而,李义府的这封奏折却让他大吃一惊。李义府会想方设法东山再起,他自然早就料到了,问题是,他没有想到,
这样桀骜的人,居然会想到动之以情!
倘若说只是一个劲地诉说昔日功劳,那么也许只会招人反感不会有任何打动,但李义府不是要求赦免,也不是要求从轻发落,只是要求与三个儿子同流一地,只要李治稍稍心软一下,那后果不堪设想!那么,是李义府忽然变聪明了,还是有人指点他这么做?
“父皇看了奏折么?”
“看了,陛下阅后久久不发一言。”
这种反应恰恰最最糟糕,李贤心中咯噔一下,犹不死心地问道:“那母后呢?”
王福顺一边把那卷轴往袖子中塞了塞,一边谨慎地答道:“皇后娘娘因为殷王殿下发烧,一直在旁边照顾,应该还没来得及看。”
李旦发烧?那多半是他娘的扯淡,他早上去向老爹老妈问安地时候,还顺道去逗弄了一下,李旦分明是好好的。不消说,武后肯定看过了,说不定还是她首肯,方才有人敢把这样地奏折递上来。有薛元超马p拍到马脚上的先例在,谁还会蠢到给李义府帮忙?
当初要杀柳元贞,是因为这家伙知道好几桩不该知道的事,只不过这家伙死得太早,反而给李义府提供了机会。吃一堑长一智,李义府要是真地东山再起,必定更难对付!
“我知道了。”李贤生硬地挤出四个字,见王福顺蹑手蹑脚地想溜,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开口把人叫住了,“对了,我记得母后身边有一个王伏胜,这名字念起来和你的差不多……”
不待李贤说完,王福顺便抢前答道:“殿下,小人和王伏胜并没有关系,他是河东王,小人的祖上曾经和清河王有那么一丁点关系,当然,小人如今卑贱之身,等闲也不敢对人说和那种豪门有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