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平娘和柔娘双双捧了衣服和水盆进来。李贤在她们服侍下,匆匆穿上袍服洗漱完毕,便赶紧出门。见武后站在正殿的一幅画下头出神,他便在她身后不远处站定,待看清了那画上人物风景,顿时惊到飞起。
那赫然是一幅簪花美人图——美人自然是贺兰烟自个,至于簪花的人当然是他李贤,旁边赫然是一丛开得芬芳鲜艳地牡丹,其中有一枝上赫然少了一朵。那题词则更是露骨——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画是小丫头画的,笔力虽然不足,神韵却得了六七分,至于题词则是他某次被小丫头灌醉之后写地,谁知道居然挂在了那样显眼的地方。
他这些天飞香殿没少来,怎么就没注意到这里挂着这样一幅画?
“也只有你和贺兰这种年纪,方才会这样招摇!”
见老妈一面说,一面用炯炯的目光盯着他不放,他愈发感到后背发热,听到这句不轻不重地嗔语,他终于为之安心,老老实实站在旁边,等待这尊大佛自个离开。然而,他愈是想人走,武后却偏偏脚下不动半步,反而还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前两天回过长安城,可知道常常出没东宫的都有谁?”
出入东宫的都有谁?如今是太子监国,出入其中的人可多了,这要他怎么一一细数过来?虽说头痛万分,但李贤还是绞尽脑汁地道:“常常出入东宫的都是些老面孔,除了上官太傅之外,还有其他大臣……哦,因为许相公和师傅都在骊山泡温汤来着,常常去东宫的还有右相刘祥道刘相公。”
刘祥道三个字一出,他立刻看到武后面色倏然一变,心中登时一凛。李义府虽说不争气,但毕竟是武后一直重用栽培的人,所以,他这老妈对刘祥道万分反感自然是可以理解的。可若是如此,武后干吗非得问是谁常常出入太子东宫,直接问刘祥道的情形不就完了?
莫非……他老妈怀疑李义府被扳倒和太子李弘有关?
忽然冒上来的那个念头让他魂飞魄散。眼见武后的目光越来越y沉,他不得不冥思苦想如何岔开话题,思来想去,他终于有了主意,慌忙开口道:“母后,我这次回去,倒是听五哥提起过一桩奇事,他说蓬莱宫这些天有好些宫人内侍看到过憧憧鬼影,怪可怕的。我还笑话了他一通,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别说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喝让他莫名其妙,见武后脸色苍白得可怕,他连忙把剩下的话头全部掐断,但心中着实疑惑。李弘是开玩笑说过蓬莱宫没人住,冷清得鬼影子都出来到处乱晃,但也不至于几句话把武后吓成这样子吧?
“这种以讹传讹的鬼话不足为信,以后少胡说八道。”
武后终于平静了下来,淡淡地丢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她这一走,外头的羽林军当然不会留在这里吹凉风,很快就都走人了。而李贤一p股坐在正殿的椅子上,满脑门子的油汗立刻冒了出来。
他娘的,平时在老妈面前装装乖儿子还没什么问题,可这种节骨眼上还真是遭罪!话说回来,看武后的样子,似乎确实不像是单单为了钦陵和金明嘉两个外邦人而大张旗鼓,而是另有原因。
飞贼……莫不是她想到了上次他和韩全王汉超合谋整治李义府的那一次?
他霍地站了起来,着实难掩心中惊骇。别的他倒不怕,毕竟没有证据,但是,王汉超韩全两个人,却是知道此中细节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 旁若无人,犯了水忌
山上的j飞狗跳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在此期间,好臣发现自个也少了东西,于是让搜捕变得更加名正言顺。然而,到了最后,数千人几乎把骊山像犁地一般翻了个遍的结果依旧只有一个——一无所获。
如此一来,就是武后也渐渐认为贼人已经下山,于是羽林军固然是得到了安歇,京兆府周围的州县又开始忙活了。而李贤借机派了张坚下山给程伯虎送信,大意自然是让燕三那些徒子徒孙偃旗息鼓,否则若是撞上如今这矛头,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回来。
有老外婆相助,大夫自然是来了。然而,虽说是手段高明的名医,但对于这种外伤,再好的名医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燕三中的那枚飞棱是淬了药的,好在受伤不深,但是,外头那一圈烂r必须割除,然后才能敷上生肌化淤止血的伤药。
“咳,不就是割上一块r么?”燕三倒是坦然,立刻笑嘻嘻地对李贤道,“我以前还中过人家猎户的套子,当时大夫还不是说我的左腿保不住,现在不是好好的?放心,我命大得很,伤好了之后照旧活蹦乱跳的!”
这个死贼头!虽说狠狠瞪了燕三一眼,但李贤还是分外佩服他的豁达。接下来自然轮到那个大夫施为,当那把烧红的刀子割上去的时候,他只见老贼头脑门子上头渗出豆大的冷汗,虽咬牙切齿却仍是一声不吭,端的是硬气。
好容易处理完伤口敷上药,那个大夫也已经是满头大汗,更不用说浑身虚脱似的燕三了。而李贤尽管知道那大夫是老外婆信得过的人。却仍是说了一通感谢话,继而送了一个翡翠扇坠。等到打发了人走,他方才回转来关照了贺兰烟几句,旋即便出了飞香殿。
大约是羽林军大举出动过地缘故。山道上除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往日常常四下串门子的人全都不见了,着实是冷冷清清。由于那天晚上出来的时候没有带半个随从。因此他赫然是孤身而行,心中又有心事,一味地低头沉思。眼睛里只有地下的青石板。
“六郎!”
猛听得这一声叫唤,李贤不觉茫然抬头,四下望了一眼,方才发现不远处站着屈突申若。山风轻轻吹拂着她宽大地紫红锦罗裙,隐约可见下头那双坠着明珠的绣鞋,这不由得让他一阵恍惚。平日这位大姐穿男装的时间远胜于穿女装,更不用说穿绣鞋这样少见地情景了。
此时此刻,旁边虽然站着好几个羽林军卫士。但仿佛一下子变成了泥胎木偶似的,个个一声不吭,仿佛连呼吸声也停止了,端的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师姐!”
回过神来,李贤赶紧三两步迎上去。屈突申若忽然孤身一人来找他,他不觉有些讶异。待到近前他才发现,那一如既往地笑容中,赫然可见几分忧心忡忡。
屈突申若瞅了李贤一眼。见这家伙还是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禁感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但更多的是庆幸自己没有看走眼。倘若李贤那时候火烧火燎地把老贼头送下山,必定会很快暴露。把人藏在飞香殿这种法子,也多亏他急中生智想得出来。
转身和李贤并肩而行,她忽然低声问道:“我听说今儿个早先,皇后娘娘去了飞香殿?”
“没错。”李贤斜睨了屈突申若一眼,见她正好用炯炯的目光望过来,赶紧偏过头去,“不过这次有外婆帮忙,总算是遮掩过去了。”
“荣国夫人?”
这一次屈突申若着实诧异了,脚下步子也忽然一停。伫立片刻,她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人道是荣国夫人母以女贵,却原来也是女中豪杰。想必当初那些事情,你已经都告诉她了?”
李贤微微点了点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如今看似风光,但是,真正可以托以腹心的人并不多。除了李敬业他们四个,外加贺兰烟、阿箩,还有面前的这位大姊头以及那支娘子军地几个女人之外,便只有老狐狸李绩和于志宁,许敬宗最多只能算半个。哪怕把张坚韦韬陆黑那些全都算上,也还是一个残缺不齐的班子。
谁要他至今还没有开府建宅,不能名正言顺地招揽人才呢?
所以,老外婆的帮助是绝对不可或缺的。活了这么大年纪,看了这么多风雨,她那老外婆绝对不是省油的灯——能够有武后这么一个女儿,至少遗传因子就够强悍了!
“有荣国夫人相助,你地日子便要好过多了。”屈突申若
昵地靠近李贤的肩膀,在其耳边低声说道,“老贼头断在白露汤附近的树丛里,所以昨儿个我那边被人搜了两遍。好在我把痕迹都清理干净了,顺便又摆出架子应付了一场,应该没有人会怀疑到那里。”
李贤对于屈突申若一向有一种别样的信心,听她这么说自然毫无怀疑。然而,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被人咬耳朵,他终究难免有些尴尬。虽说那些卫士大多不敢往这里瞧,但仍是有一两个胆大地往这边瞟,他的眼角余光便赫然看见,一个二十五六的羽林军卫士朝他s来了炯炯的目光,其中赫然满是艳羡。
屈突申若却向来旁若无人惯了,丝毫不理会四周的目光有什么猫腻,笑吟吟地在李贤耳朵上揪了一下,这才提醒道:“明晚临川长公主请客,焱娘和我还有大伙都会去,你可别忘了来。这些天没了管束,周晓那些家伙又故态复萌,看来没你这个镇场子的还真是不行。”
李贤原本想要拒绝,但见屈突申若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睛,忖度片刻也只能苦笑着答应了下来。两人在前头的岔道口分道扬鏣,而他一回到冷泉殿,阿萝便递上了一张帖子,正是临川长公主命人送来的。
得,就算屈突申若不说,他也非去不可,否则以后必定会被他这位姑姑念叨死!翻来覆去拿着那帖子看了许多遍,他忽然抬头问道:“送帖子的人可提过,都请了些什么客人?”
“陛下和娘娘都会去!”阿萝见李贤大吃一惊,便挥手斥退了旁边的侍女,旋即凑上去轻声道,“奴婢今儿个应召去了星辰殿,听阿芊说,这明里是说临川长公主请客,实际上是娘娘授意的,所以陛下和娘娘都会出席。听说,陛下早上已经派人去宣召太子殿下,大约今夜或是明早,太子应该就会到了!”
李弘居然要来了!
李贤原本对自己的判断只有七分把握,但现在至少变成了九分。他把李敬业四个派到长安城去布置那件事,谁知道如今这里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巨变。要知道,人的疑心一旦被吊起来,那是短时间绝对没法平息下去的。而且,如果武后派人去详细访查,李义府那时暗地里调查先头那封失落密信的事情就会曝光,如此一来,燕子门暴露的危险就大大增加了。
老天爷,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让我过消停日子!
李贤终于忍不住冲着上头比划了一个中指,见阿萝诧异不解地看着自己,他也懒得解释,直接往后头汤泉阁走去。昨儿个在飞香殿忙活了一宿外加一早上,晚上碰了个温泉边,旋即却连着白白出了两身大汗,要是再不洗洗,就该真的发臭了。
“阿萝,你也一起进来!”
正想去安排侍欲宫人的阿萝乍听得这句话,顿时大愕。上回的事情还可以说是李贤有要紧事告诉他,但这位主儿现在是怎么回事?见李贤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可置疑的味道,她没奈何只得吩咐侍女去准备衣服,自己亲自跟了进去。
下了汤池,李贤见阿萝一身轻薄纱衣,秀发散乱结成了一个醉髻,一脸没好气朝自己瞪过来,他便嬉皮笑脸地耸了耸肩,旋即收了笑脸沉声问道:“你今儿个去星辰殿,阿芊或是王福顺有没有对你额外交待什么?”
阿萝早就料到李贤是别有用心,闻言自是并不奇怪。“阿芊今天神思不属,显然有心事,除了告诉我临川长公主请客的内情,却没有对我多说什么。至于王福顺,他倒是提到,娘娘今天召见了道士郭行真。”
道士?郭行真?
李贤对于僧道之流向来都是敬而远之,听说武后特意召见一个道士,顿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正疑惑间,他忽然想起早上见到武后的时候,为了岔开话题而提到宫中鬼影的事,顿时脑际灵光一闪。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难道说,他那老妈也是如此?话说回来,他似乎在哪里听说过郭行真这个名字……等等,为李弘合药的,可不也是这个道士?
几乎是本能地,他感到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原本就昏昏沉沉的脑子更是几乎要炸裂了开来。人算不如天算,只是为了对付一个钦陵,居然引出一大堆牛鬼蛇神,果然如他那老外婆所说,善泳者必溺于水!难道是因为这次到骊山泡温泉的次数太多了,犯了水忌?(
第二百一十六章 … 李六郎vs大姊头,扳回了一城
宗皇帝虽然儿女众多,但远嫁的远嫁,病死的病死,侍山的竟是只有临川长公主一位长公主。因此,请柬送出,大多数受到邀请的人都客客气气收了下来,允诺必将出席。然而,当人们晚间听说太子李弘上了骊山,顿时纷纷起了猜测。
李弘先是往星辰殿见了父母,又先去摇光殿和李显打了个招呼,旋即直奔冷泉殿。
李贤早就料到这个太子五哥会来,再加上他确实有很多话要交待要提醒,因此两相一打照面,他便屏退了众人,径直拉着李弘一起去了汤泉阁。
两兄弟舒舒服服地泡在冷泉汤中,李弘便主动说起今晚的情景,最后不无疑惑地问道:“我听说骊山最近两天闹了飞贼,究竟怎么回事?父皇刚刚说是爱惜我的身体,所以让我好好泡泡温泉解乏,可我总觉得其中似乎有别的缘故。后来母后亲自送我出来的时候,还问了一番宫中景况。”
李贤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赶紧问道:“母后可问过宫中鬼影憧憧的事?”
李弘闻言愕然,旋即哑然失笑:“母后只是问了问最近有什么要紧国事,还有几个宰相是否都竭力辅助我这个太子,都是些老话了,你休要胡乱猜测!”
老话新提就是玄机,这李弘还真是心性纯良,居然连这个也听不懂!
旁敲侧击看来行不通,李贤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五哥,李义府想方设法给父皇母后上了一个奏折。上头对以前的那些罪名一概都认了下来,只是说请求父子四人同流一地。奏折写得声情并茂,父皇看后没有任何表示。此事不得不防。”
此话一出,原本在水中闭目养神的李弘忽地睁大了眼睛,身子也一时控制不住翻腾了两下,甚至几乎呛了一口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半晌一个字都没有迸出来。
“六弟,你上次不是说李义府绝对不可能……”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翻老账!
李贤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旋即警告道:“这一次的飞贼风波,我看母后之所以大张旗鼓,恐怕是怀疑上次李义府丢失的那封信和此事有关。总而言之。只要别人问到这种事,不管是试探还是别地,你一概一问三不知,或者干脆装傻也行,你明白么?”
“可是,李义府分明是罪大恶极……”
“没有什么可是!”李贤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李弘的话,那眼神端的是凶狠,“五哥。太傅可以教你如何读书写字治事,但太子怎么当没人能够教你,别以为那些宰相的想法就全都是对地,人人都有私心,李义府只是最愚蠢的那个。你可别忘了。要不是你老实,这么多年来。你怎么会欠我那么多人情?”
李弘闻言顿时哑然,思忖良久方才点了点头,心里却不免结下了一个大疙瘩。
临川长公主住的是星辰殿东头地璇玑阁。晚上太阳刚刚落山,李贤便和李弘先到了那里。此时一帮仆役侍女正在准备,见到这两位来自然吓了一大跳。很快,临川长公主就闻讯而来,待要见礼时,李弘却抢在前面先行了家礼,便和这位姑姑说起了闲话。
李贤乐得有人应付他这位唠叨的姑妈,自个则在璇玑阁里乱晃,很快便找到了在后头练剑的周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见这位表兄在下头一把剑使得密不透风旁若无人,他不由兴致大起。
待要去拔腰间佩剑,他却发现自个今天赴宴,压根没带兵器。见那边有个兵器架,他便悄悄溜了过去,从架子上随手选了一杆长枪,三两步进得场中抖手便刺。他地枪术不过是和李绩随便练过两天,但一直看着老狐狸和薛丁山对练,就算眼高手低也勉强有些水准。一时偷袭之下,周晓着实措手不及,但几招过后,很快又掌握了主动权。
几十招过后,李贤随手丢了长枪跳出,笑眯眯地赞叹了一声:“十七哥,不错啊,敢情你以前一直在藏拙来着,这剑术可是好生精妙!”
“还不是斗不过你?”
李贤原本是想取笑,但见周晓没好气地嘟囓了一句,旋即悻悻然地回剑归鞘,不禁愕然。此时,临川长公主却陪着李弘到了这边,正好听到这句话,登时笑了起来。
“六郎,我家阿晓这剑术可是练了十年了,才比不过你这几年的功夫,你就别取笑他了!我就这么一个独生儿子,偏生他一直吵嚷着什么男儿当自立自强,以前是和屈突家那个小子混在一起,胡闹也是有名的。如今则一反常态天天从早练到晚,以前何尝见他这么用功过?”
她说完就抓
要开溜的周晓,一把拎住了他的耳朵,没好气地吩咐这里显摆你那两手剑术了,我这次上山不是带来了好些好酒么,你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