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轻轻一晃,见对方那死灰的脸又是一变,眼神中隐现绝望,他立马知道这一招收效,便慢条斯理地把东西收了回去,又朝后头的屈突申若打了个眼色。
看热闹看了这么久,屈突申若已经渐渐品出了其中滋味,见此情景遂招呼了一声。她既然聪明,其他的女人也不是笨蛋,拥着徐嫣然便走,就连地不省人事的两个仆役也被拖走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刚才还满是人的碑林顿时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了李贤和长孙延两人。
“你究竟想怎么样?”
听到长孙延沙哑的吼声,再看看人家额头一根根爆起的青筋,李贤倒觉得这家伙有些可怜——当然,他绝对不会发什么无谓的同情。假如当初败北的是他老爹和他老妈地政治联盟,只怕如今他死在哪里都不知道。长孙无忌不够狠。而他老爹老妈在关键时刻够狠,这就是胜利的唯一秘诀。
“啊咳!”
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忽然顾左右而言他道:“如果我没有弄错,长孙家如今还剩了几个人。可惜啊可惜。想不到表兄你居然会和王家的余孽勾结,想不到你这么一个名门贵冑居然会一时想不开,杀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张道人……咳咳。如果你不杀人,兴许这一趟劫难也就没有了!”
虽说李贤地风凉话不断,长孙延也愈发感到心头暴怒。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家里还有亲人,尤其是他自己,绝对不能死在这个地方!李贤能拿出那东西,又说出王家,显而易见,他和王家那几个人往来的几封密信。很可能就落在这个沛王的手中!
坊间只说这个李六郎文采风流豪爽义气,却没说他居然如此狡猾,甚至可以c手得这么深!
“沛王殿下,我再问一次,你究竟想怎么样?”
“你还要问我想怎么样?”李贤倏地睁大了眼睛。俨然一副看傻瓜地表情,“王氏改为蟒氏。这是父皇下的旨意,但好歹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只可惜,如今那些王家的余孽不知道感恩。反而在那里捣鼓起了昔日那些勾当,这一个不好……”
李贤虽然把话说得轻描淡写,但长孙延却是心头骇然。民间只知道废后出自太原王氏,可很少有人知道这一支王家最发达最挣钱地一桩买卖是什么——没错,王家之所以能在李唐建国之后一再兴旺发达,甚至不断和皇室联姻,就是因为他们当初在起事的时候提供了巨量兵器,他们是天下第一大军火贩子!
日头已经渐渐更高了,地上的两个人影渐渐缩小,背对阳光的李贤很是惬意,而正对阳光的长孙延不但满头大汗,而且人也不可抑制地发起了抖。虽然不时有阵阵微风吹过,但却解不了这边厢的燥热,更解不了长孙延心中的恐惧,甚至是四周那绿茵茵的高大乔木,也仿佛成了蠢蠢欲动地憧憧黑影。
他是长孙家的嫡长孙,他的父亲是长孙无忌的长子长孙冲,流放岭南之后就被当地县令奉密旨杖杀,这是他千方百计方才得到的消息。好在他地生母长乐公主死得早,否则看到长孙家遭劫,大约也会恼恨而亡。他千辛万苦方才脱离了满是瘴气毒雾的岭南,绝对不想死,也不想再体会一次长流地滋味!
“殿下难道要赶尽杀绝么?”
从长孙延的口中听到这么一句软弱的话,李贤若是还不明白对方已经放软了态度,那就是真正地傻瓜了。长孙家虽然败落了,但是他老爹还是很有“仁义”的,所以,将来指不定哪天想起这位死去的娘舅——死人是没有威胁的,对死人大度还能得到好名声——到时候少不得给点甜枣之类的东西安抚一下,而作为嫡长孙的长孙延就是受益人。
这样的人杀了没用,养起来却有用,尤其是拿到把柄再养起来就更有用!
“我刚才可是称你表兄来着,似乎是你自己不承认
见长孙延那张脸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甚至还隐藏着几分恨意,李贤便更觉得笃定了。要是对方打蛇随g上说什么恩怨都过去了这种话,他反而会觉得虚伪——他老爹老妈联手,可是杀了长孙家一堆人——而以这年头人的逻辑来看,他老妈估计会背了一多半怨恨,毕竟,很多人都会认为这是因为立后而产生的升级事件。
“我刚刚言语过激,还请殿下恕罪。”
好嘛,终于低头了,虽然态度很生硬,但毕竟是识时务之辈,那就好办了。李贤心念一转,便伸手虚扶了弯腰行礼的长孙延一把,见其直起腰之后,两眼都是警惕的目光,他顿时无趣地耸了耸肩。清了清嗓子,他便慢条斯理地道出了一番话,而就是这番话,使得长孙延甘心情愿地走了,浑然忘了自己还有一个“未婚妻”留在这里。
应付完了长孙延,李贤便耸耸肩朝碑林中喝道:“行了,老盛,该出来了!”
不远处一块高高大大的石碑后头,盛允文敏捷地窜了出来,额上满头大汗固然不用说,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湿透了。打从李贤现身的时候起,他就一直躲在那边,负责一有状况就出来接应,这一藏就是小半个时辰,甚至连一口大气也不能出。
李贤快步走上前去,见盛允文犹如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心中颇为欣慰。不得不说,这种事情现如今他身边还只有一个盛允文能干,张坚韦韬其他的事可以,蹲守接应绝对不行。
“今天辛苦你了!”
拍了拍盛允文的肩膀,随手递过去一块帕子,李贤便转身朝刚刚众女退避的方向跟去。而盛允文微微一怔,用那帕子使劲擦了一把汗,亦快步跟上,右手却仍是搭在剑柄上。虽然仍是往日那副警惕的模样,但他心中却在为刚刚的对话而震惊不已。
这样的事情,李贤居然还是不避他?
李贤没工夫去考虑盛允文的想法,等他走出碑林,便听见那边一溜烟禅房里头传出了阵阵女子笑声,端的是惊世骇俗——这要是让人听见,肯定怀疑是六根不净的野和尚。话说回来,今儿个怎么无巧不巧,大家都在这银泉寺会齐了?
李贤没有直接进那间满是女子欢声笑语的屋子,而是径直推开了角落那边一间禅房的门。一进去就看到张坚韦韬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而诺大的房间中,地上躺着一地呼呼大睡的公子哥,竟是这么大的动静还没醒。长孙延开始说什么刀剑所指都是假的,要是如今的长孙家还能动用那么多人办这么一件小小的私事,那才是有鬼了。
不消说,地上这些人都是中了迷药,而且是上好的货色。
“殿下……”
张坚韦韬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弄醒这些家伙,此时见李贤和盛允文一块进来,立刻椅子上蹦了起来。没错,现如今就连寺庙里头也流行开了椅子,这没靠背的坐具,怎么也没有有靠背舒服。两人的脸上俱是有些茫然,刚刚听到一群女人的声音,他们本能地在房间里当了缩头乌龟,目前连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等我们走的时候再弄醒他们!”
对于李贤的这个指令,两人更是莫名其妙。然而,眼看着这位主儿拉开门朝那帮姑所在地行去,两人不禁缩了缩脑袋。横竖不关他们的事,就随这位主儿的心愿好了。
“贤儿!”
一踏进那间莺声燕语的房间,李贤便看到一个人影扑了上来,看也不用看,他立刻顺手揽在怀中,顺便在那面颊上落下一吻。此时,屋内众女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小丫头虽有些嗔怒,却仍是瞪了那些起哄的人一眼,旋即站在了李贤身后。
惊吓过后的徐嫣然并不像平常女子那样惊惶,反而显得很平静。等到李贤三言两语连消带打地把事情一说,又暗示长孙延今后不会再来s扰之后,她立刻止住了旁边想要发问的楚遥,感激地起身朝众人裣衽为礼道:“今日若非各位,嫣然定不能保全,着实感激不尽!”
徐嫣然高傲之名,在座的这几人都听家里的一些兄弟子侄提起过,要知道,上回流杯殿诗会去的人着实不少。才女难免自负,这本是人之常情,然而,刚刚一番相处,她们全都发现传言不实,此时自是还礼不迭。
温文贤淑有礼,这才是大家闺秀!所有人的心中都生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哪怕贺兰烟也不例外。当然,倘若李贤知道这一帮暴力女心中的评价,一定会惊掉下巴。
第二百八十五章 … 太平,天下太平
李贤的安排下,洛阳县的差役很顺利地逮到了杀人凶也就此嘎然而止,没有再往下牵连。这事情李贤没有瞒着冯子房,关系轻重对他说得清清楚楚,当然,他这说话的技巧大有文章。
“要说长孙延奉恩赦回京,又到了进官的时候,原本应该轻轻松松就能得官的。李义府当初那着实是有意勒索,至于这个张道人则更是不自量力了,区区一个微不足道的出家人,居然也敢勒索昔日名门子弟!长孙家旧仆为此心怀怨恨而杀人,自然是情有可原,于法难恕。但看在长孙延交出了人的份上,事情最好到此为止算了,也不要牵连到他。”
“殿下放心,下官省得。”
冯子房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作为洛阳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恨不得这件案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了结了。这是李贤早就料到的,冯子房已经快四十了,这官场上呆了十几年,就算有锋刃也差不多没了。如果这番话对狄仁杰所说,指不定会有什么糟糕的效果。
“老冯,以你之见,这事情该如何对老狄说?”
见李贤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过来,冯子房顿时苦了个脸,可李贤自个也没办法。早知道这件案子不是区区杀人的小案,他何苦把狄仁杰拉过来破案,如今还要为如何蒙混过关而大动脑筋,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泄露了。好在狄仁杰马马虎虎算被他拉下了水,否则这亏就着实大了。
说到底,那个政治客张道人确实该死!郭行真……要不是看在袁天罡那番话,还有这家伙还算识相的份上,他真想对这家伙不客气!
于是。倒霉的洛阳令冯子房就接过了应付狄仁杰的重任,自个回县衙动脑筋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招法,三日后整件案子正式尘埃落定报大理寺的时候,狄仁杰竟是没有表现出半点异议。很快。狄仁杰地行期渐近,良辰吉日也到了,李贤自是到场主持了那还算隆重的嫁娶之仪。又亲自把人送了上路。
直到远望这一行人消失在视野中,李贤这才放下了一肚子心思——蓉娘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毕竟他老爹如今那一时心血来潮还未过去。至于狄仁杰……他当然可以使个小花招把人留在京城。但是,名臣没有磨练未必能当上名臣,没有当过并州都督府法曹,首先狄仁杰这个神探地功夫就不全面,否则这一回也不会被冯子房三两下糊弄过去了。
总而言之,日子还长着呢!
盛夏日很快就过去了,初秋刚至的时候,从长安城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武后平安生产。诞下了一个女婴!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李贤亲眼看见自己地老爹兴奋地从御座上蹦了起来——一点没错,那确实是蹦,全然没有皇帝的派头。而紧接着,正好在旁边的他就被再次抓了壮丁。
“你……贤儿。快帮朕好好想想,该给你妹妹什么封号!”李治一手指着李贤。那声音又急又快,“我和你母后已经有四个儿子,唯一地女儿安定却早年夭折。如今天可怜见,居然又赐给了我们一个女儿!”
当年武后早夭的那个女儿一直是宫中的忌讳,鲜少有人提起,即使是这位小公主年前刚刚用盛大的仪式追封其为安定公主,谥曰思,卤簿鼓吹及供葬所须并如亲王之制,于德业寺迁于崇敬寺。李贤当然明白武后心中的歉疚,但是,他很难料到,自己的老爹对此居然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过,既然问到了他的头上,他自然是不会败了皇帝老子地兴致,因此赶紧笑吟吟地道:“如今父皇治下国泰民安,这个封号自然得体现出这一点,不如就是太平两个字如何?”
“太平……太平公主,不错!”
因为女儿的诞生,李治的心情原本就不错。爱屋及乌,他虽然如今有八个儿子两个女儿,但除了武后所生四子,其他皇子皇女基本上都没有见到他的机会,所以对这个新降生的女儿自然感到莫大地欢喜。赞赏地冲李贤点了点头,他很是欣慰地捋了捋下颌的胡须,颇有一种为人父地自豪。
就是因为这区区太平两个字,李贤又捞到了大笔好处,计有骏马十匹,白璧一双,外加新书十部和十个宫女——对于这些寻常赏赐,他已经是收到手发软,算得上习以为常。骏马往马厩一塞,白璧往库房一送,新书往书架一摆,至于宫女则是直接送给小丫头和大姊头去调教,他是什么事没有。
敕封的诏令从洛阳送到长安,李贤很快得到了自个
回文。这一次是阿萝代笔写来地信,字里行间透露出喜悦,显然,武后对于太平公主这个封号也颇为称心,与此同时还对他在洛阳这段时间的表现给与了充分肯定,另外还鼓舞他再接再厉,争取看死了李治,做好一个称职的耳报神——通体大意就是如此了。
看完了信,李贤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却见阿芊正在拿眼睛瞪他,他便回了一个无所谓的笑脸。这一次,他却没有把信递给阿芊看,而是凑着直接把信烧了——这上头颇有些mǔ_zǐ 的私话,戏谑之意不少,阿箩代笔就算了,若是给别人瞧自然是大没意思。
阿芊见李贤竟是直接烧了那信,面上不禁微微色变,但旋即便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模样。她微微张口想问些什么,话要出口的时候却还是吞了回去。
“信上没说什么,都是些闲话,总而言之,母后下个月就要过来了!”
对于老妈的心急,李贤自个也颇有些咂舌。才做完月子就准备上路,他这老妈还真是急性子,这半年不在身边看着,大约已经是武后忍耐的极限了。不过,武后虽然来了,太子李弘却还得在长安待着——长安毕竟是帝都,监国太子若不在那里待着,总归还是不像话的。
书房里头的油灯轻轻爆开了一下,打破了房间中的寂静。李贤瞧了那油灯一眼,右手本能地摩挲了一下下巴,认真地考虑起了试制蜡烛的可能性——这年头的蜡烛都是蜜蜡,大多是南方进贡来的好东西,皇家都不是日常用,就不用说官宦和普通百姓了。要是能够做出那种便宜的白蜡烛……咳咳,他怎么忽然又去想赚钱的事了,他难道还嫌钱少么?
“殿下?”
阿芊看到李贤在那里发怔,便出声叫了一句,见李贤目光没有焦距似的转了过来,她不觉噗嗤一笑,知道这一位肯定又走神了。这位主儿什么都好,就是很容易走神,看那云游天外的架势,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个主意罢了。”
“一个主意?”阿芊满脸的不信,最后甚至笑语道,“殿下知道不知道,外头以贤德两个字打头的店铺有多少家?您这一个主意,指不定明儿个外头又要多一样新鲜玩意了!”
对于这种说法,李贤只得无奈地耸了耸肩。每每看见那轻薄易碎的琉璃杯,他就很想设法把玻璃捣腾出来,只可惜他不是化学狂人,就这蜡烛还没什么辙呢!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在老妈驾到之前,先把长孙延的事情彻底摆平了。
就目前而言,除了握着王家那些密信和信物,他的手里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物证人证——这年头发发牢s也是大罪,想当初裴行俭要不是为了发牢s,会被发配到西域那种地方去观光?关键时刻,长孙延还能够用来牵制某些人,真可谓是一举数得。
“对了……”阿芊忽然欲言又止,见李贤投来诧异的目光,她这才咬咬牙道,“上官相公如今在洛阳,太子太傅之职未免有些顾不上,娘娘前一次来信的时候……”
这话虽然说得隐晦,但李贤哪里会不知道其中的意思。无非就是她老妈看着上官仪天天跟在皇帝身边,有些不放心。武后对上官仪这个人的才学还是很赏识的,问题是,这样一个危机感浓重的女人,对于皇帝丈夫的亲信而不是自己的亲信,总有些顾忌——尽管上官仪至今为止在明里还是安安分分,紧跟皇帝步伐,与时俱进,丝毫没有和武后起过正面冲突。
“母后是不是想让上官仪回长安辅佐太子五哥?”
见阿芊在那里连连点头,李贤立刻认真考虑起了这样做的可能性——说老实话,老上官这个人虽然有些固执,在某些方面不太聪明,但人品嘛……如果不算他算计武后的勾当,勉强还是靠得住的。如此说来,他应该去找老上官谈谈心,顺便再去瞧瞧上官婉儿了!
“殿下今晚可是留宿宫中?”
正在沉思的李贤忽然听到这句话,不禁转头去看阿芊,那一丝掩不住的媚态立刻落入了他的眼中——算起来,自从那一次之后,他和阿芊便都是公事上的往来,再也没有相应的身体交流了。看百~万\小!说房中熟悉的环境,他忽然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你去吩咐她们准备热水,今晚我就住在这里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 皇帝的用心?却原来父子想到一块去了
是一个早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