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二圣临朝的时候,武后大多还是在含凉殿处理政事,但由于现在独掌权柄,紫宸殿几乎成了武后一人拥有——这若是晚上不去陪伴丈夫,她多半就是在紫宸殿的偏殿中睡上一觉。那种对待政事无比勤勉的态度,足以让古今多少皇帝为之汗颜。至于李贤那种懒鬼和李治那种不负责任的天子就更不用说了。
听说丈夫要见李贞,武后便皱起了眉头,但最后还是吩咐王福顺依言照办。根据她的认识,在丈夫盛怒地时候,还是应该遂着他的心意,以免触怒了他作为皇帝的尊严。是否要规劝则大可等待之后,反正不管李贞说什么辩解地话,她都有法子扭转回来。
这种谋逆的罪名要是还能让他逃脱,那她也就枉称天后!
有了武后的批准。王福顺很快就在御史台见到了那位此次谋逆的主谋越王李贞。他此前见过李贞无数次,知道这是一位头等风流倜傥的亲王。因此看到身为阶下囚的他一身白衣显得落拓颓唐。不禁在心里叹息不已。
好好的都已经是亲王了,犯得着谋反么?
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和李贞保持距离。生怕人家有话问他。结果他这担心全都白费了,李贞竟是好似行尸走r一般目不斜视,一个字都不曾吐露。等到了蓬莱殿,他正想向天子禀告此行经过,谁知道李治竟是丝毫没给他说话地机会,盯着李贞的那双眼睛好似在喷火。
“八哥,朕自忖从未薄待于你!你的官职朕即位之后屡次加封,你的儿子朕也给了最好的封地,就是你自己霸人妻女的事,朕帮你压下去多少!没想到居然是你,居然是你杀了明崇俨意图嫁祸于人,居然是你想要抰持六郎,居然是你煽动金吾卫羽林军试图谋反……”
李治怒气冲冲的话还没说完,李贞就忽然抬起了头,刚刚还苍白若纸的脸此时此刻
得通红:“没错,都是我干的!陈胜一介莽夫,尚可宁有种乎,我身为帝冑,为什么就不能坐上帝位?你当初能当太子,不过是因为有长孙无忌那个愚蠢地老家伙撑腰,如今你能够稳稳当当坐着皇位,不过是因为有几个好宰相,有一群好将军,别的还有什么!”
看到李治一下子气青了脸,周围地人全都是呆若木j,他顿觉心头无比畅快,竟是索性更把话说开了:“封禅泰山古今明君尚不敢为,就是父皇昔日在世时,最后也没有能够封禅泰山,尔有何功,居然敢行此之举?内受困于妇人,外受蔽于小儿,你这个皇帝当得这么窝囊,居然还敢称什么天皇大帝!居然还想异想天开地传位给你那个病恹恹地儿子,只怕大唐江山就要葬送在你手里!”
这话已经是骂得极狠了,旁边的宫人内监个个吓得目瞪口呆,谁都不敢有任何举动。倒是王福顺知道再让李贞这样骂下去,只怕天子会气出毛病来,顿时上前一步喝道:“罪人李贞居然敢辱骂天子,罪不可赦,来人,将他……”
“老阉奴,此地哪里有你说话地余地!”李贞一口骂了回去,面上更露出了一种病态的潮红,“我乃太宗之子,高祖之孙,我是大唐功臣,不是罪人!李治,我告诉你,你那个太子的病治不好了,你就是勉强把他扶上皇位,那也是扶不起的刘阿斗!你居然想让李贤辅佐他,你也不想想,李贤向来以文武兼通著称于朝,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屈居于人下!什么重孝,那都是做给你看的!我这个太宗庶子尚且想要皇位,他是你的嫡子,受阿武熏陶多年,怎么会没有野心!”
“皇族之中没有野心的都是庸才,但凡才干之士,绝对不会自甘平庸!”
道出这一句话之后,李贞忽然仿佛泄了一口大气一般,终于闭上了嘴,胸口却仍在剧烈地起伏,仿佛刚刚那一通话耗费了太大的气力。而李治早在一开始就从御座上站起,此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连连喘了好几口气才迸出了一句话。
“把……把他带下去,一切……一切事情交给天后处置!”
听到这一句话,李贞面色微微一变,随即用一种嘲讽的目光斜睨了李治一眼,轻轻拱了拱手:“陛下,兄弟一场,我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此次别过后会无期,你就请自己保重吧!”言罢他也不等周围那些内监上前,自顾自地转过了身子,竟是大步往外而去。
他心中恨恨地想道,李贤,就算我死了,也绝不让你好过!
李大帝原本是打算找人来质问一番,也好消解心头之气,谁知道反而把自己气得半死。望着那个飘然而去的身影,他气得身子直打哆嗦,忽然眼前一黑脚底一软,竟是倒了下去。所幸旁边的王福顺一直都在盯着天子,一看到这光景立刻眼疾手快地上去扶住,旋即连声吩咐去请太医。
既然惊动了太医署,自然难免也要惊动武后。
当别人原原本本告知了李贞在蓬莱殿大放厥词的经过,纵使是平素镇定如她,亦是气得面色铁青,深悔自己不该松口让李治见李贞。那该死的家伙分明是生怕自己死一个不够,硬是要拉上一个垫背的。这洋洋洒洒一大篇若是在李治的心里种下什么影响,那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不该那么大意的!
咬牙切齿之后,她的心底不由动了深深的杀机。但此时此刻,这非必要的事情都得延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亲自带人赶往蓬莱殿,当从太医口中得知,李治只不过是被气得不轻,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吩咐众人退避。
早就悠悠醒转的李治茫然看着屋顶,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转头望着自己的妻子:“媚娘,朕真的像他说的那么没用?”
武后面露笑容地坐在榻边,轻轻抓住了丈夫的手:“陛下是明君还是昏君,自有天下百姓和朝臣明断,岂容一个罪臣胡说八道?陛下登基以来征东平西,完成了太宗皇帝都没有完成的伟业,这封禅泰山并非一己之私,更有告慰太宗之意,如此大仁大德大孝,天下尽皆感怀,又岂是一个罪人的话能够抹煞的?”
李治对武后的感情之所以历经数十年不变,正是因为妻子这种恰到好处地劝说,此时此刻心情渐渐平了。可即便如此,另一个大疙瘩却依旧未解——他想要传位给李弘的想法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 儿女都是爸妈的心头r
贤的耳目比不得自己的老妈那样灵通,但是,也仅仅午,他就得知了李贞怒斥自己那皇帝老子的经过。
暂且不说李贞自己的私心,平心而论,那番话至少有一半是比较有道理的,就比如说他老爹耳根子软如此等等。但有贤臣名将辅佐,能把这一点说成君王的缺点,他不得不说李贞是头壳坏掉了,这能用贤臣名将的,即便不是明君,至少也不是昏君?
当然,这一切都可以不算,最最可恶的是,李贞这死到临头还要拉上一个垫背的!他不就是粉碎了李贞的谋反y谋么?那是因为李贞自己笨,没事情非要亲自跑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否则哪会给他对峙反击的机会?
“唉,人算不如天算,大不了我辞去所有权柄安心做个富家翁,哼!”
听到李贤这抱怨,贺兰烟扑哧一笑,当即抓起一个松子往李贤脸上一扔:“呆子,一切有母后呢!母后最宠爱你,不会让李贞那个反贼那些挑拨离间的话得逞的!做什么富家翁,你难道能忍住闲居山间,不往人家家里串门子?”
李贤没奈何叹了一口气,许嫣看着他那意兴阑珊的样子也觉得好笑,忽然想起今儿个回去看祖父时的交待,连忙开口说道:“六郎,再过两个月就是祖父的寿辰,虽说不是整寿,但他想请上三五亲朋好友好好聚一聚。这几天因为国史终于修完了。所以祖父很高兴。”
许敬宗地国史……李贤想到这个就觉得头痛。许老头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对于搂钱的兴趣也大到了偏执狂的地步。虽说他曾经提醒过,但谁知道这老头会不会仍然按照明码标价修国史?上回把他编得那样英明神武,那就已经很离谱了!
“好了,到时候我一定去就是!”
李贤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忽然记起上回是屈突申若把李焱娘送回家的,连忙开口问道:“申若,这焱娘的身体养得怎么样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屈突申若的表情就变得似笑非笑。她斜着眼睛瞥了瞥李贤。懒洋洋地说:“她被那么一吓当然不好,回去之后就病了一场,这两天还在躺着呢!”
病了?不至于吧,李焱娘那么大的胆子,被毒蛇包围的那会动弹不得也就算了,至于回到家里还要大病一场?于是,李贤满心疑惑地问道:“什么病?请过大夫没有?”
然而,屈突申若微微一笑,轻飘飘吐出了三个字:“相思病。”
这三个字一出,李贤立刻目瞪口呆。而正在剥瓜子的贺兰烟则是一下子笑岔了气,连许嫣也在那里偷笑不止。他好容易醒悟过来屈突申若是故意的,顿时狠狠瞪过去一眼。正准备岔转话题,孰料大姊头竟是越说越起劲了。
“小苏家里如今没个亲人,所以正在我们家养着,你是不是索性也把焱娘接来?你可别看她挂着个尉迟夫人地头衔那么多年了,其实尉迟家人人都想着她赶紧改嫁,尤其是她那两个怕她好比怕老虎的小叔。”说到这里,屈突申若忽然意味深长地道。“焱娘倒不想嫁人,只想找个情郎偶尔偷一个鱼水之欢,我看你还是有机会的。”
李贤哪里不知道大姊头这是在说反话,那一天从紫宸殿见了武后出来,他在马车上就和大姊头大战了一场。结果,在马车车厢这种腾挪不开的场面下,他吃了不少亏,到现在后背上某些部位还又青又紫。于是,面对这种敏感性话题。他索性装作听而不闻,只顾着往肚子里灌水。结果。周围三个女人偷笑不止。各自得意洋洋地交换着眼色。
于是,在这种再呆下去很可能就要出问题的情况下。李贤只得借着去探望阿萝的借口溜之大吉。而他一走,贺兰烟就恼火地狠狠一拍桌子,气呼呼地说:“那些太医都是吃干饭的,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有!”
会这么直截了当把心思说出来的,也就只有一个贺兰烟。然而,此时此刻,其他两个人也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自己的小腹——虽说用尽了各种法子,但这么久了还没动静不免让人心焦,尤其是年纪最大的屈突申若更是如此。
虽说李贤地“花心”和这年头其他男人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但作为旧人又怎么会不担心新人?而且就算不考虑那种威胁性因素,有一个孩子可以成天陪伴,那也是其他任何好处都比不上的。
于是,三个女人的脑袋很快凑近了,那刻意压低地只言片语中,时不时传来诸如日期、姿势、求神拜佛等等乱七八糟的词语。
阿萝如今也已经怀孕将近六个月了,那肚子挺得老高,行动已经相当不便,平日里更有八个健妇跟随左右,就怕磕着碰着。对于上次李贞居然派人惊扰阿萝,李贤心中可谓是
肚子气,所以那时候才会恨不得把手中的弩箭一股脑去。
看着乐颠颠的李贤,阿萝心中虽说很高兴,但仍是忍不住问道:“我听说有人能断生儿生女,是不是找个人来瞧瞧,也好让大伙安心些。”
“安心什么安心,难道生儿子就比生女儿贵重?”李贤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这人不重男轻女,要是生了一个和你一般俏丽的女儿,照样是我的宝贝千金!我才不在乎生儿生女,要那些神神鬼鬼的人来瞧什么?如今那些太医忙活着父皇和五哥地病还来不及,没来由让他们忙活这个!”
这年头还没有杨贵妃,不重生男重生女的俗话也还没有传开。至于那位独霸天下,让民间生男勿喜,生女勿忧的卫子夫,早就因为汉武帝的赐死而烟消云散。所以,即使是阿萝,满心希望的仍然是生一个儿子,毕竟这年头皇家的女儿很可能要遭遇和亲的威胁。
李贤本就是个鬼灵精,哪里不知道低头的阿萝在想些什么,当即笑道:“好了,放心,女儿也是我的心头r,决不会让她去到外头和什么亲!就是和亲,那也得让那些有本事地外族王子给我当上门女婿!”
这时候,他想到的就是契苾何力。临洮县主嫁给契苾何力这样地外族王子,既不用远走他乡,还可以看着夫婿风生水起地升官发财,这基本上就不算和亲了。所以,相比汉朝凄凄惨惨戚戚嫁到匈奴乌孙等族地公主来说,大唐和亲的公主虽然不少,奇_…_書…网…qisuu。但地位和处境却优越得多。
“乖乖宝贝,要你真是个女孩,爹爹一个给你开一个绣球大会,把全天下最好地男人都拿来给你挑选……”
看着叽里咕噜唠叨个没完的李贤,阿萝的笑容不禁越来越深,心里也忍不住盘算起了未来孩子生下来之后的场景。正当两人想得神游天外的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紧跟着便是霍怀恩紧张不已的声音。
“殿下,殿下!太子殿下来了,说是有急事找你!”
太子?李弘?李贤闻言不禁感到奇怪,要知道,这些天李弘不是闭门养病,就是被李大帝召到蓬莱殿面授机宜,这两父子一直都是神神秘秘的。而他一来二去抓不到人,干脆也就问清楚李弘是否在的时候再跑过去,但由于李贞这档子事,也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李弘了。
于是,他对阿萝又嘱咐了几句便匆匆出门,这还没到厅堂便被半道上窜出来的一个人一把拦住。他还没看清那人是谁,便被人使劲抓住了手腕,紧跟着耳朵里便钻进了一个急不可耐的声音。
“六弟,快,快跟我去东宫!”
李贤这才看清这脸色发白的家伙,正觉得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对方却没有给他继续发问的机会,一把拖了他就往外走。虽说不是第一次领教李弘爆发出的这种大力气,但他还是不得不惊叹人的潜力是无穷无尽的。直到被李弘生拉硬拽上了车坐定,马车轱辘开始转动,他才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这么紧张?”
等了老半天,他才等来了一个姗姗来迟的回答——“母后知道明徽有了身孕,大发雷霆,把太子妃叫去训斥了一顿。”
李贤闻言顿时傻了眼,随即才想起来,他那个老妈从来都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于是,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问道:“那嫂子不要紧吧?”
“纹因没事。”李弘无精打采地回答了一句,随即又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前你吩咐的那个太医就悄悄告诉我,说是明徽这两天就要生了。可母后这一发火,到时候肯定没有一个太医敢来,而且纹因回来的时候说,母后似乎准备亲自来东宫,我这一着急,也就只有来找你了。”
得,他就是救火队!李贤感到一个头两个大,虽说极度讨厌那个已经陷入偏执的女人,但毕竟那个还没出世的是他未来的侄儿或侄女,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横c一脚。他轻轻揉了揉太阳x,冷不丁瞧见李弘正在看他,他便安慰似的拍了拍兄长的肩膀。
“没事没事,放心好了,母后的动作必定不会那么快!到时候哪怕死拦,我也会帮忙拦下来,不会让五哥你的第二个孩子有事的。”
“六弟……”
“一世人两兄弟,该帮的我当然会帮!再说了,儿女都是爹娘的心头r,我就要当爹爹的人,难道还会不知道你的心情?”李贤嘿嘿一笑眨了眨眼睛,还准备再安慰两句,谁知道自己的手却被李弘忽然死死拽住,那股子大力前所未有。
“六弟,一直以来你都在帮我的忙,我一定会记着的!”
第六百二十四章 … 别打我儿子的主意!
极宫冷冷清清,东宫更是冷冷清清。
自从李治和武后这对第一夫妇搬进了大明宫,这座昔日高祖太宗两位皇帝临朝听政的宫城就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只不过因为东宫仍在这里,于是勉强还有些人气。如今虽然李治已经下了关于传位的最后决定,但越是在这个时候,明白人越是得离东宫远些,这里日渐冷清也就不在话下了。
李弘和李贤并肩进了东宫嘉德门之后,立刻就有率府卫士迎了上来。当两兄弟得知武后尚未抵达,不禁同时出了一口大气,对视一眼后便双双露出了笑容。李弘给宰相们熏陶多年,自来就对武后这位母亲有些提防,但内心深处却还有一种惧怕。至于李贤就更不用说了,那可是开天辟地手段最高的女人,他能不怕么?
然而,仿佛是故意和两人过不去,他们还没起步往里头走,后头便忽然响起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通报声——“天后陛下驾到!”
这时候,李弘和李贤同时僵在了原地。好半晌,反应比较快的李贤赶紧拉了拉兄长的袖子,赶紧转过身来。这举目一望,就只见刚刚还空空荡荡的嘉德门口,正有一行人急匆匆地行来。为首的那个博鬓上宝钿生辉,裙裾上五彩丝线在夕阳下愈发显得多姿多彩,不是武后还有谁?
两相一对眼,李贤便领受到了武后眼神中的嗔怒。那嗔怒里头地含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无非就是恼火他来掺和这档子事。奈何此事原本就是屈突申若率先掺和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