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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2 / 2)

事后我们知道;那飞机翅膀下本可以挂四枚炸弹;那天只挂了两枚;如果四枚全挂;我们就全被报销了。


就在飞机失事第三天;父亲与村里的男人们推着小车去机场送飞机残骸和飞行员遗体;刚刚回来的时候;我大哥气喘吁吁跑进家门。这个运动健将是从县一中一口气跑回来的。五十里路;差不多一个马拉松。他一冲进院子;只说了两个字:姑姑……便一头栽到地上;口吐白沫;白眼珠翻上来;昏了。


家里人都围上去救他;有的掐人中;有的捏虎口;有的拍胸膛。


你姑姑怎么啦?


姑姑怎么啦?


终于;他醒了;嘴一瘪;哇地哭起来。


母亲从水缸里舀来半瓢凉水;往他嘴里灌了一些;剩下的泼在他脸上。


快说;你姑姑怎么啦?


我姑姑那个飞行员……驾飞机叛逃了……


母亲手中的水瓢掉在地上;跌成了好几片。


逃到哪里去了?我父亲问。


还能去哪里?我大哥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水;咬牙切齿地说:台湾!这个叛徒;这个败类;飞到台湾投靠蒋介石去了!


你姑姑呢?母亲问。


被县公安局带走了。大哥说。


这时;母亲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吩咐我们;千万别让你们大乃乃知道;也别出去胡啰啰。


我大哥说:还用得着我们啰啰吗?全县都知道了。


母亲从屋里搬出一个大南瓜;递给我姐姐;说:走;跟我去看你大乃乃去。


一会儿工夫;姐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进院就喊:乃乃;俺娘让你快去;俺大乃乃不中了。


第一章8


四十年之后;我大哥的小儿子象群被“招飞”;虽然世事变化;沧海桑田;许多当年神圣得要掉脑袋的事物;如今都成为笑谈;许多当年令万人仰目的职业;如今也都成了下九流;但“招飞”依然是一种令家族兴奋、邻里羡慕的大喜事。为此;已从教育局长位上退休的我大哥特地回村设宴;招待亲戚朋友;以示庆贺。


晚宴摆在我二哥家院子里;从屋子里扯出一根电线;拴上一个大灯泡;白光灼灼;照耀如同白日。两张饭桌拼接起来;桌子周围;挤上了二十几把椅子;我们肩膀挨着肩膀坐在一起。菜是从饭馆定的;山珍海味;j鸭鱼r;层层叠叠;五颜六色;五味杂陈。我大嫂撇着烟台腔说:没什么好吃的;大家随便吃点。我爹说:可别这么说;想想六零年吧;那时;毛主席都捞不到这些东西吃。我那招了飞的小侄子说:爷爷;别翻老皇历了。


酒过三巡;父亲又说:咱们家;到底出了一个开飞机的。当年;你爸爸去验飞行员;只因腿上有一个疤没验上;现在;象群终于圆了我们家一个梦。


象群撇着嘴说:飞行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真有本事的;该去当大官;做大款!


怎么能这么说呢?父亲端起一杯酒;咕咚干了;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说;飞行员;是人中龙凤;当年你姑乃乃找那个男的;王小倜;站着像一棵青松;坐着如一口铜钟;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那小子;如果不是一时糊涂飞去了台湾;现在;空军司令没准就是他了……


还有这种事?象群惊讶地问;姑乃乃的丈夫不是捏泥娃娃的吗?怎么又出来一个飞行员?


我大哥说:都是陈年旧事;别提了。


象群说:不行;我得问问姑乃乃去;王小倜;驾机飞往台湾?太刺激了!


大哥忧心忡忡地说:你可别去寻求刺激;人要爱国;当兵的更要爱国;当飞行员的尤其要爱国。人;可以偷;可以抢;可以杀人放火……我的意思是说;千万别当叛徒;叛徒遗臭万年;没有好下场的……


看把你吓的;象群不屑地说;台湾是祖国的一部分嘛;飞过去看看也不错。


你可别!大嫂说;你要有这样的念头还是不去当这飞行员了;待会我就给武装部刘部长打电话。


别紧张;妈;我侄子说;我会那么傻吗?我怎么会只图自己高兴;不管你们呢?再说;现在国共一家亲了;我飞过去人家也得把我送回来呢。


这才是我们老万家的门风;大哥道;那王小倜是一个混蛋;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小人;他毁了你姑乃乃一生!


谁在说我?一声响亮;姑姑排闼直入;强烈的灯光刺得她眯着眼睛。她转过身;戴上一幅小墨镜;有几分酷;几分滑稽。用得着这么大的灯泡吗?就像你们老乃乃说过的;摸黑吃饭;也吃不到鼻孔里。电是煤发的;煤是人挖的;挖煤不容易;地下三千尺;如同活地狱;贪官污吏黑窑主;窑工性命贱如土。每块煤上都沾着鲜血!姑姑右手拤腰;左手拇指、小指、无名指蜷曲;食指和中指并拢挺直;伸向前方;身着七十年代大流行的“的确良”军干服;衣袖高挽;身体胖大;白发苍苍;像一个“文革”后期的县社干部。我心中百感交集;我们的犹如出水芙蓉般的姑姑;竟成了这副模样。


在确定是否请姑姑参加晚宴时;大哥和大嫂颇感踌躇;与父亲商量;父亲思忖片刻;说:还是算了吧;她现在……反正她也不在本村住……以后再说吧……


姑姑的出现;让大家都感到尴尬。一时都站起来;愣着。


怎么;我闯荡了一辈子;回到娘家;连个座位都没有吗?姑姑尖刻地说。


大家立即反应过来;纷纷让座;一片凌乱。


大哥大嫂忙不迭地解释:第一个想请的就是您老人家;咱老万家的第一把交椅;永远是您坐的。


呸!姑姑一p股坐在父亲身旁的座位上;提着大哥的名道:大口;你爹活着;还轮不到我坐第一把交椅;你爹死了;也轮不到我坐第一把交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说是不是;大哥?


你可不是一般的女儿;你是我们家族的大功臣;父亲指点着座上的人;说;这些小辈的;哪个不是你接生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了;姑姑道;想当年……还提当年干什么?!喝酒!怎么;没有我的酒杯?我可是带着酒来的!姑姑从肥大的衣兜里摸出一瓶茅台;猛地往桌上一墩;道:五十年的茅台;是亭兰市一个官儿送的;他的那个比他小了二十八岁的二奶;一门心思想生个男孩;说是我这里有将女胎转换成男胎的秘方;非要我给她转换!我说那都是江湖郎中骗人的;她不信;眼泪汪汪的;死活不走;就差下跪了;说那个大奶生了两个女孩;如果她能生个男孩;就能把男人抢过来。那男人;重男轻女;封建意识严重;按说当了那么大的官觉悟能高点;啊呸!姑姑愤愤地说;反正这些人的钱;都不是从正路上来的;不宰他们我宰谁去?!我给她配了几味药;抓了九副;什么当归、山药、熟地、甘草;都是一毛钱一大把的;统共值不了三十元钱;每副收她一百;她高兴得p颠p颠地爬上一辆红色小车;一溜烟蹿了。今天下午;那当官的与他二奶;抱着大胖儿子;提着好烟好酒;答谢来了。说是幸亏吃了我的灵丹妙药;要不怎能生出这么好一个儿子!哈哈;姑姑朗声大笑着;抓起我大哥恭恭敬敬送到她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拍打着大腿说:我真是太乐了。你们说说;这些当官的;按说也都是有点文化的人;怎么这样蠢呢?胎儿的性别;怎么能转换呢?我如果有这神通;早就得了诺贝尔医学奖了是不是?——给我斟酒啊!姑姑顿着空酒杯说;这瓶茅台不开了;留着给大哥喝。——我父亲忙道:别别别;我这肚肠;喝这样的酒白糟蹋了。姑姑把茅台酒塞到我父亲手里;说:我给你;你就喝。我父亲摸索着酒瓶上的缎带;小心翼翼地问:这样一瓶酒;要多少钱?我大嫂道:少说也要八千吧!听说最近又涨价了。——天老爷;我爹说;这那里是酒;就是龙涎凤血;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啊!麦子八毛钱一斤;一瓶酒;值一万斤麦子?辛辛苦苦干一年;我也挣不到半瓶酒啊。我爹把酒推给姑姑;说;你还是带回去吧;这样的酒我不喝;喝了会折寿。我姑姑说:我给你的你就喝。又不是我花钱买的。不喝白不喝;就像当年去平度城吃日本鬼子的宴席;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白吃你还不吃?我爹说;理是这么个理;可一想;这么点点辣水;凭什么值那么多钱?我姑姑说:大哥;你这就不明白了。我告诉你;喝这酒的;没有一个是自己掏钱的;自己掏钱的;只能喝这种——姑姑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你八十多岁的人了;放开喝还能喝几年?姑拍拍胸脯;豪迈地说:当着这些小辈的面;老妹妹我放个狂言:从今之后;我供给你茅台酒喝!咱怕什么?过去咱前怕狼;后怕虎;越是怕;越是鬼来吓;——斟酒啊!你们没眼力劲呢?是心疼酒?——哪能呢;姑姑;您放开了喝——嗨;放开喝也喝不了多少了;姑姑感伤地说;想当年;我与人民公社那帮杂种拼酒;他们一群大老爷们想出我的洋相;结果全被我灌得麻了爪子;钻到桌子底下学狗叫!——来;小年轻们;干!——姑姑;您吃点菜。——吃什么菜;当年你们大爷爷就着一棵葱喝了半坛高粱酒;真正的喝家;哪有吃肴的?你们呀;纯粹是一群肴客!大哥;姑姑喝热了;解开胸前的扣子;拍着父亲的肩头说;我叫你喝;你就喝;咱们这一辈的;就剩下咱们俩了;不吃点喝点;省着干什么?钱不花就是一张纸;花了才是钱。咱有手艺;咱还怕没钱?无论你什么官什么员;都要生病;生了病就要找咱看。何况;姑姑哈哈大笑着;说;咱还有转变胎儿性别的绝技;把一个女胎变成男胎;这么复杂的技术;咱跟他们要一万他们也舍得拿出来。——不过;要是吃了你的转胎药又生了女孩怎么办?父亲忧心忡忡地问。这你就不懂了;姑姑道;中医是什么?中医都是半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的话;绕来绕去都是把算命的人绕进去;哪有把自己绕进去的呢?


趁着姑姑点火抽烟的空儿;我小侄子象群抓紧时间问:姑乃乃;您能不能讲讲那个飞行员的事?没准儿哪天我心血来潮飞到台湾去看看他呢!


胡说!我大哥道。


放肆!我大嫂说。


姑姑很老练地抽着烟;一缕缕烟雾在她蓬松的发间缭绕着。


现在回想起来呢;姑姑喝干杯中酒;说;是他毁了我;也是他救了我!


姑姑将手中的烟用力嘬了几口;然后;用中指;将那烟头用力一弹。烟头划出一道暗红色的弧线;飞到远处的葡萄架上。好了;姑姑说;喝多了;罢宴;回家。她站起来;庞大的身体显得笨拙;摇摇晃晃地向大门走去。我们慌忙跟上去搀她。她说:你们以为我真喝醉了?没那回事;姑姑我是千杯不醉。在大门外;我们看到姑夫郝大手;那个不久前被封为“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的泥塑艺人;正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等候着。


第一章9


先生;第二天;我侄子骑着摩托车;从县城里专程回来;让我父亲带他去姑乃乃家;探听王小倜的事。我父亲为难地说:还是别去了;她也是奔七十岁的人了;这辈子不容易;那些陈年往事;抖擞起来伤心。再说;当着你姑爷爷的面;她也不好说。


我说;象群;爷爷说的有道理;既然你对这事这么感兴趣;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其实;你只要上网搜搜;就可以大概地了解这事的来龙去脉。


因为我一直准备以姑姑为素材写一部小说——现在自然是改写话剧了——这王小倜自然是重要人物。为这本书我已经准备了二十年。我利用各种关系;采访了许多当事人。我专程去过王小倜工作过的三个机场;去过王小倜的浙江老家;采访过王小倜一个中队的战友;采访过王小倜的中队长和副大队长;我还登上过王小倜驾驶的那种‘歼…5’飞机;我还采访过当时的县公安局反特科科长;采访过当时的县卫生局保卫科长。应该说;我知道的比谁都多;但唯一遗憾的;是我没有见过王小倜的面;而你爸爸;曾得到了姑乃乃的允许;预先潜伏到电影院里;亲眼看到了王小倜与姑乃乃手拉着手走进来;王小倜的座位与你爸爸紧靠着。他后来对我们描绘过王小倜:身高一米七五;也许一米七六;白净面皮;瘦长脸;眼睛不大但很有精神。牙齿整齐、洁白、闪闪发光。


你爸爸说那晚上放映的是部苏联片子;根据奥斯特洛夫斯基同名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改编的同名电影。你爸爸说他起初还偷眼观察王小倜与你姑乃乃的举动;但很快就被银幕上的革命与爱情吸引住了。那时候许多中国的学生与苏联的学生通信;与你爸爸通信的那个苏联姑娘;恰好也叫冬妮娅;所以你爸爸沉浸在电影中忘记使命是十分必然的。当然你爸爸也不是一无所获;他在电影开场前看到了王小倜的模样;在换片的间隙里(那时电影院还是单机放映);嗅到了从王小倜嘴巴喷出来的糖果味儿;当然他也听到了嗅到了身前身后的人嗑瓜子吃花生的声音和气味。那时候的电影院里可吃东西;有壳的无壳的都可以吃;脚下踩着一层厚厚的糖果纸、花生、瓜子皮儿。电影散场后;在电影院门口的灯光下;当王小倜推过自行车要送你姑乃乃去卫生局的宿舍时(那时你姑乃乃被临时借调到卫生局工作);你姑乃乃笑着说:王小倜;我给你介绍个人!你爸爸躲在电影院大门口的廊柱y影里不敢露头。王小倜四下张望;谁?人在哪里呢?万口;过来呀!你爸爸这才从柱子后边畏畏缩缩地走过来。他的个头那时已经与王小倜差不多高;但身体瘦长;像根竹竿;关于将铁饼掷出校园砸断牛角的事多半是他自我吹嘘。他头发蓬乱;像个鹊巢。——我侄子;万口;你姑乃乃介绍道。噢哈;王小倜用力在你爸爸肩膀拍了一巴掌;说;原来是个坐探啊!万口;这名字起得真好!王小倜伸出一只手;说:小伙子;来;认识认识;王小倜!你爸爸有些受宠若惊地伸出两只手;握住王小倜的手;使劲地摇晃着。


你爸爸说;后来;他去机场找王小倜玩过;还跟着他吃过一次空勤灶;油焖大虾;辣子j丁;j蛋炒黄花菜;大米干饭;随便吃。你爸爸的描绘;让我们羡慕极了;当然我也感到荣耀。不仅仅因为王小倜;也因为你爸爸;他是我的大哥;而我的大哥是吃过空勤灶的啊!


王小倜还送给你爸爸一只口琴;云雀牌的;相当高级。你爸爸说王小倜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他篮球打得不错;三步上篮、反手投球的动作相当潇洒。除了会吹口琴;还会拉手风琴;钢笔字写得十分秀丽;而且;还有绘画的才能。你爸爸说他的墙上用图钉钉着一张铅笔素描;画的就是你姑乃乃的形象。至于王小倜的家庭出身;那更是无可挑剔。他的父亲是高级干部;母亲是大学教授。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飞往台湾;成了万人唾骂的叛徒呢?


据王小倜的中队长说;王小倜之所以叛逃;是因为偷听敌台广播。他有一台半导体短波收音机;可以听到台湾的广播。国民党电台里有一个声音娇媚、富有磁性的播音员;外号“夜空玫瑰”;杀伤力极强;估计王小倜就是因为迷上了她的声音而叛逃。难道我姑姑还不够优秀吗?已经老态龙钟的中队长说:你姑姑;当然不错;家庭出身好;模样端正;又是党员;按当时的审美观;那实在是太优秀了;我们都从心眼里羡慕王小倜呢。但你姑姑太革命太正派了;对王小倜这种中了资产阶级流毒的人来说;那就不太够味了。后来;保卫部门分析了王小倜的日记;他在日记中给你姑姑起了一个外号:红色木头!当然;中队长说;也幸亏了他这本日记;才让你姑姑得到了解脱;否则;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楚了。


先生;我对侄子说;不仅你姑乃乃差点毁在他手里;连你爸爸也被公安部门传讯过多次;那只口琴;也作为王小倜拉拢腐蚀青年的罪证被没收。他在日记里;说:红色木头把她的傻瓜侄子介绍给我;这也是根红色木头;而且还有个奇怪的名字:万口。如果没有王小倜这本日记;你爸爸也要跟着倒霉。


也许;是王小倜故意那样写的;我小侄子说。


你姑乃乃后来有这种想法。王小倜为了保护她故意留下了这本日记。所以昨天晚上她说:这个人毁了她;也救了她。


先生;我小侄子更关心的;显然是王小倜叛逃的过程。他对王小倜高超的驾驶技术深为钦佩。他说让“歼…5”在距离海面五米的高度以每小时八百公里的速度飞行;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就会一头扎进大海。这家伙;可谓艺高人胆大!他的确是技术尖子;全天候飞行员。在他出事之前;他每次在我们村子上空演练时;都会做出一些令人赞为观止的动作。当时;我们说他驾机俯冲到我们村东头的西瓜地里;伸手摘了一个西瓜;一抖翅膀又钻上了云端。


他到了那边;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五千两黄金奖赏?小侄子问我。


也许是真的吧?我说;但即便是万两黄金;也不值得。我说象群贤侄你可别羡慕这个;金钱、美女都是过眼云烟;只有祖国、荣誉、家庭;才是最宝贵的。小侄子说:三叔;你们怎么这么逗啊?现在都什么朝代了;还给我说这些。


第一章10


1961年春天;姑姑从王小倜事件中解脱出来;重回公社卫生院妇产科工作。但那两年;公社四十多个村庄;没有一个婴儿出生。原因吗;自然是饥饿。因为饥饿;女人们没了例假;因为饥饿;男人们成了太监。公社卫生院的妇科;只有姑姑和一个姓黄的中年女医生。那姓黄的女医生是名牌医学院毕业;但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自己又是右派;所以被贬到了乡下。姑姑每次提起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姑姑说她脾气古怪;要不就是一整天不说一句话;要不就是尖酸刻薄、滔滔不绝;对着一个痰盂;也能发表长篇大论。


大乃乃去世之后;姑姑很少回来。但每逢家里有点好吃的;母亲总是让姐姐去送给姑姑。有一次;父亲在田野里捡到了半只野兔;估计是老鹰吃剩下的。母亲从地里挖来半筐野菜;和兔r一起煮了。母亲盛了一碗兔r;用包袱包了;让姐姐去送;姐姐不愿去。我自告奋勇。母亲说;你去可以;但你不要在路上偷吃;另外你走路要看脚下;不要把碗给我砸了。


从我们村子到公社卫生院有十里路。起初我一路小跑;想在兔r未凉前赶到。但跑了一会儿;便双腿发沉;肚子里隆隆地响;浑身冒冷汗、头晕眼花。我饿了;早晨喝下的两碗野菜粥已经消化完了。而此时;兔r的香气透过包袱散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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