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礼拜还会来吗?”潘妈妈追在她的身后充满希望地问。“我想请你吃我自己做的饼干。”
“当然,我还会带风信子的球根送你,风信子不像郁金香那样要等那么久,而且也不需要太多的日照,很好照顾的……哦!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肯定没完没了。”搬完最后一盆郁金香,她挥别潘妈妈。“我走罗,潘妈妈再见!”
“再见,路上小心。”
在潘妈妈慈爱的注视中,她牵著脚踏车往前小跑步一段才跳上高高的椅座往前骑去。
一离开潘妈妈的视线范围,唯侬的小脸立刻皱成一颗小笼包。
“完了、完了!现在赶到章家再回家,最快也要半小时,天啊!我还没做早餐,也还没换制服……更惨的是,我今天是值日生,一定要提早到学校去导师办公室拿作业本回来发……呜呜,我会迟到啦!”
她死命的踩著脚踏车,妄想著她的脚踏车会长出翅膀,可以一瞬间载著她飞跃数条小巷……
太阳早已完全突破云层而出,即便气候已进入初秋,太阳的威力却一点也没有减弱,慌张、紧张,加上日头的热度,让她光洁的额头泌出一层薄汗。
怎么办?怎么办?
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康唯侬突然在经过一条巷口的时候灵光一现──
对了,抄捷径!
她紧急掉转车头冲入她鲜少经过的巷子中,完全忽略了路口立著的一块小牌子──单行道。
唯侬在心中不停盘算著:抄这条小径到章家可以节省五分钟,等会儿回家时再走另一条小路,如果她骑得快一点的话,也许可以再节省七、八分钟,这样她就有比较充裕的时间去赶捷运……
她的脑袋忙碌地加加减减,同时盘算著最快最省时的路径,完全没有发现转角处突然蹦出来的人影──
“滋~~滋滋~~”
尖锐的紧急煞车声直窜云霄,车龙头惊险的左闪右避,然后是唯侬的尖叫。
“啊──”
最后是两声重物落地声。
“砰……砰!”
放在车篮上的一束绿桔梗咻地高高飞起,姿态难堪地坠落地面,洒了一地花瓣。
唯侬仰躺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浑身痛得说不出话,周围突然变得好静,静得只听见自己脚踏车车轮带动齿轮空转的声音。
躺在地上,她看见朗朗青空,片片白云──还有一张煞黑的脸孔。
“你还活著吧?”
对方冷冷的声音吓得她忘记疼痛,从地上跳了起来。
“天啊!我好抱歉……”她拚命低头道歉,撞伤人的愧疚感与闯下大祸的强烈自责让她几乎要哭出来。“我……我撞伤你了吗?你要不要紧?”
“你知道吗?你的脚踏车,”对方伸出一根食指,指指鞋尖,咬牙切齿地强调。“从我的脚背上辗,过、去!”
唯侬胀红了脸。
“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会负责的,我一定会负责到底!”唯侬慌慌张张的扶起倒在地上的脚踏车,要他上后座。“请、请你上来,我载你到医院去。”
载他?
凭她?
用那辆轮子变形的脚踏车?
“不必了。”阎皓的俊脸以下低于仰角十五度的姿态给她一记冷眼,然后从她身旁绕过去。
他、他要走了吗?
唯侬慌乱得什么也无法多想,将脚踏车丢靠在墙边就追过去。
“你一定要去医院作检查,你的脚很可能受伤了……”她试图弥补她的过错,可惜被害者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千万不可以小看轻伤,有很多老年重大病症都是起因于年轻时不注意的小伤……”
唯侬追著他身后跑,一迭声的念个不休,没注意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
“砰”的一声,这次她货真价实地撞进他的怀里。
好丢脸……她捂著撞疼的鼻头,尴尬的抬起头来。
果然,对方的表情更难看了。
他的表情让唯侬慌了起来。“对不起!我……我是不小心的……”
她的道歉对方完全不领情。“你说够了没有?”
唯侬尴尬地僵在那里,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全都卡在喉咙中。
他好凶!
唯侬委屈的咬住下唇,怯怯地看著他。
眼前的男孩,年龄与她差不多……嗯!也许大她一、两岁吧?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背心t恤,l露出刚强的锁骨与结实劲瘦的两条臂膀,一头长及颈背的头发使他看起来像野兽一样狂野不驯,他的五官y峻,左眉与右耳都各戴上一只银环,剑眉下的那双眼睛锐利得像把刀,好像他随便一瞪就可以把人刺出几个窟窿。
好可怕!她慌忙压低脑袋,不敢再看。
呜……怎么办?她好像惹到了一个很不好惹的人物……
阎皓狠瞪著那颗垂在他胸前的小脑袋,一时间无法决定是要推开她,还是要仁慈的掉头就走。
正想选择后者,不远处却隐隐地传来急促脚步声与唁唁低喝,使阎皓目光一凛——
他听音辨位,知道那票奉命出来追赶他的人渣八成就在隔壁巷子里。找人找到这种程度,真不愧是黑狼养的忠狗!
该死!现在要跑也来不及了,不如就地找掩蔽。
阎皓的脑筋立刻动到唯侬的身上。
“喂!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懒懒的开口。
他在跟她说话吗?
唯侬讶异的抬起头,有点紧张。“我……我叫康唯侬,不、不过我家人都叫我侬侬。”
“侬侬?很可爱的小名,”他托起她的下巴,注视著她无措的大眼,薄唇突然咧出浪荡邪笑。“我喜欢。”
他的笑容有点坏,却极度诱人,这是他第一次对她露出笑容,唯侬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当她想开口说点什么时,他却突然俯下头,重重地吻上她轻启的唇瓣。
事出突然,唯侬整个人瞬间石化,眼睛瞠得又圆又大,所有的感官只接收到一个模糊的念头──
这个陌生人……竟、竟然夺走了她的初吻!
第二章
咏靖高中第一堂上课钟五分钟前才响完,只见远远一个小蓝点像支被点燃的冲天炮一样,以超音速冲进校园里。
“完蛋了完蛋了我完蛋了啦~~”
她含泪拔足狂奔,水蓝色百褶裙摆在风中翻飞,不时露出裙下的小裤裤却不自知,挂在肩上的蓝色书包随著她的奔跑而不停晃动,有时还不小心打到腿。
她的两条发辫迎风飞舞著,额前的刘海横七竖八,贴在微汗的额头上,海军领下的水蓝色三角领巾歪到右肩上,那模样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教学大楼里,每一个班级都安静地开始了第一节课,只见一团蓝影从走廊上呼啸而过,不少学生还从窗户探出头来,看看是哪一班的糊涂学生敢不怕死的在打了上课钟之后才匆忙赶来。
此时,一年十班的教室里,班导师梅人爱正捧著点名簿在点名──
“宋惠巧!”
“有!”
“李饼馅!”
“有!”
“元冰!”
“有!”
“康唯侬!”
“……”没人应声。
梅人爱抬起头来,推了推老处女式粗黑框眼镜又喊了一次:“康唯侬!”
还是没人应声。
“康唯侬一次、康唯侬两次、康唯侬三次……好!康唯侬无故不到,记旷课一次。”梅人爱正要大笔挥下,门外已传来急促的跑步声。
坐在窗边的宋惠巧探出脑袋,看见手帕交正拚小命的奔来,她拿著手帕死命挥舞著。“侬侬,快呀!你快被记旷课了。”
旷、旷课?!那她的全勤奖不就飞了吗?
“啊?不、不要啊……哇~~”她心一慌,冷不防在教室门口踩到一块圆石,她步履跟轮,双手如游自由式般挥舞,最后以盗垒之姿扑上讲台。
一阵烟雾散去,所有人看见扑倒在班导师脚边,一手还搭在老师高跟鞋上的康唯侬,全都鼓起掌来。
爱好棒球的元冰立刻跳起来,双手平举大叫。“safe!safe!”
灰头上脸的康唯侬勉强抬起头来,忍痛含笑比了个v的手势。
“元冰,你给我坐下!”梅人爱脸色铁青,嘴角抽搐,手中的原子笔差点被她折成两段。她低下头来,看著一脸无辜的唯侬,一把火“轰”地冲上脑门。“康、唯、侬,你在干什么?还不快站起来!”
唯侬惊跳起来,一脸尴尬的退到讲台下,声如蚊蚋的道歉。“对不起,我迟到了。”
梅人爱眯起眼睛打量她,老半天后突然问道:“康唯侬,你知道今天星期几吗?”
“呃,好、好像是星期……”她一时想不起来,偷偷看一眼猛打pass的惠巧后才回答。“星期四。”
梅人爱的表情比酷斯拉还恐怖。“既然是星期四,你怎么穿制服?”
啊?对喔!今天下午第一堂是体育课,应该穿体育服才对。
“呃!我……我……”支吾了半天挤不出理由来,只好惭愧的低下头去。
“仪容不整,c行成绩扣一分!”梅人爱又看了腕表一眼。“你迟到五分钟,又忘了尽值日生义务,今天放学后到导师办公室外面提水桶罚站十五分钟。好了,把英文课本收起来,我要随堂小考。”
“啊?老师不要啦~~”哀鸿遍野。
梅人爱重重的一拍讲桌,火大地开骂。“再叫一声,我就让你们今天的回家作业写到明天天亮!把空白测验纸拿出来,第一题──”
所有的学生敢怒不敢言,只能屈服在梅人爱的y威下。
十分钟后,随堂测验结束。
唯侬面对著除了写上班级姓名座号以外一片空白的答案纸,脑中也一片空白。
唉,真是倒楣的一天!
罚完提水桶十五分钟后,她的两条手臂酸得简直不像是自己的,而更教人难堪的是,她被罚站的地点就在导师办公室外头,她胸前挂著梅人爱特制的巨大纸板,上面用红色麦克笔写著──
我是一年十班康唯侬,我再也不敢迟到了!
放学时分,每个经过她面前的学生都捂著嘴巴窃笑,她却只能尴尬地低著头。她知道,她的大名八成明天就会成为全校师生茶余饭后的笑谈。
以往她总羡慕著学校里的那些风云人物,也曾偷偷许愿,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参加比赛得个什么名次,让自己的名字响当当。只是,她万万没没想到,要让自己的名字被全校师生熟知,竟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所以说,愿望还是不要乱许得好。
看一眼腕上的粉蓝色swatch手表,唯侬低呼一声。家中的早、晚餐一向是她负责打理的,可是因为她今天早上回家得晚,所以来不及去买菜,没想到放学又被罚提水桶,天啊!等她赶去超市,再跑回家做饭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唯侬又开始拔腿狂奔,脑中同时忙碌地列出菜单──罗宋汤、芦笋沙拉、奶汁局白菜、烤牛小排……唔!甜点该选什么好呢?巧克力舒芙蕾,还是焦糖玛其朵……
当她满脑子食物地奔出校门时,突然有人喊住她。“侬侬。”
唯侬吓了一跳回头看,立刻认出来者。
啊,是他,那个抢走她初吻的男孩!
阎皓背靠著围墙,一腿曲起踩在墙上,夕阳余晖投s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出色非凡的轮廓。
他看著她,懒懒地又抽了一口烟,才将烟蒂随手丢到地上踩熄。
她不喜欢烟味,更不喜欢看见有人随便乱丢烟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倚墙而立的懒散姿势、他抽烟的模样、他抛掉烟蒂的姿态都是那样的好看,尤其当他开始走向她的时候,她的心脏便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早上被他强吻的那一幕开始在她脑海中倒带重播,她开始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整天她总不由自主的想起他,而她的唇老是觉得热热的……
啊!她在想什么?那只是个意外!意外啊!
她连忙甩开脑中的想法,甚至不太敢正眼瞧他。“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终于走到她的面前,照样以一种睥睨一切的姿势居高临下的看著她。
“我在等你。”
他的回答令唯侬大感意外,她突然把书包像盾牌一样抱到胸前,戒备的问:“为、为什么?”
他该不会是要她对早上辗到他脚的事负责吧?她已经道过歉了不是吗?她也说过要送他去医院,是他自己不要的……
她紧张的表情令他发噱,他恶作剧地走近她,欣赏她战战兢兢后退的模样,直到他觉得够了,才突然从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后袋掏出一封信来。
“拿去。”他用两指夹住信封点住她的鼻尖。
信?
唯侬眨眨大眼,怔怔的接过。她才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名字,就狠狠地倒抽一口气──
那是她写的情书,收信人是即将毕业的高三学长──高尔杰。而在他名字的旁边,还用色铅笔画了一颗红心……
一抹可怕的晕红在她的小脸上扩散开来,同时热辣辣地发著烫。
噢,天哪!她写的情书怎么会在他那里?她死瞪著信封上那颗热腾腾的红心,觉得那颗红心好像在对她扮鬼脸。
呜呜……好糗喔!
她羞愧欲死的表情尽入阎皓眼底,他突然觉得,这个女孩长得很甜,而且可爱得就像糖果盒里附赠的小玩具,令人想要据为已有。
“是你的东西吧?”
她听出他口气中的笑意,脑袋压得低低的拚命点头,根本不敢看他的表情,一心只想找个地d钻进去。
“你……看了吗?”她鼓起勇气问。
“看什么?”他仍是凉凉地欣赏她窘迫得头顶冒烟的模样,并且乐在其中。
她喉头痉挛了下,几乎是嗫嚅地吐出那两个字:“……内容。”
在等待阎皓回答的同时,她拚命在心底祈求──
老天爷!我今天已经遭受到太多打击,再也承受不起另一个了!你不会那么狠,让我生平第一次写情书就被别人偷看去吧?
可惜老天爷忙著和周公约会,把唯侬的祈祷撇在一边。
“我是看了,那又怎样?”看见她当场白了小脸,他竟邪气一笑,那笑容犹如海里的大白鲨,一口白牙闪呀闪的,有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你的情书写得令人印象深刻,我特别喜欢这一段──高学长,我已经暗恋你一个多月了,我每天晚上睡前,都在日记上写下想对你说的话。昨晚我梦到你,我们在月光下跳舞,就像王子和公主一样,我觉得好高兴,学长,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一起跳舞呢?”
唯侬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有一颗十万吨重的陨石突然砸在她的头上,脑袋完全呈现空白状态。
半晌后,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太……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偷看?!”她气愤的痛斥,激动得粉拳紧握,小脸红得像是随时会有脑充血的危险。
他虽然说自己在赞美她,可是他念出那一段文字的语气听起来却充满揶揄,让她好想挖个地d躲进去。
“你的指责并不正确,侬侬。”彷佛这样还不够恶劣似的,阎皓带著恶质的笑意纠正她。“我不只是偷看,甚至还背起来了。”
她不可思议地瞪圆了大眼,那表情竟然慌得有如受惊的小鹿。
“你……背起来了?”她呆呆的重复。
他慵懒一笑。“是啊!保证倒背如流,要不要我再背几段给你听听看?”
她又抽了一口凉气,捂住小嘴倒退两步,彷佛受到很大的打击。天哪!真是祸从天降,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看样子,你好像不愿意。是因为怕羞吗?其实没有必要,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勇于说出口。看你在信里写的,你好像真的喜欢那个姓高的家伙?”他笑得十分和善,嘴里却说出让唯侬心惊胆跳的话。“虽然我了解女孩子有女孩子的矜持,但写情书毕竟是十分老套的作法,你需不需要我代劳──”
他话没说完,唯侬已经尖叫起来。
“不!不要!绝对不可以!”
她惊骇欲绝的模样,反而正中他下怀。
阎皓手臂环胸,挑起那戴了银色眉环的左眉,唇边仍是挂著那抹邪恶的笑。“千万别跟我客气,这点小事只是举手之劳。”
呜呜……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其、其实我只是随便写著好玩的,并、并没有打算要送出去,我本来就打算要丢掉的,没想到好巧不巧被你捡了去……”深怕他会去说,于是她很努力的澄清,试图想让这件事看起来只是个无聊的小玩笑,却没想到她拙劣的演技让她的行为显得更刻意。“……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所以,拜托你千万别去说,信的内容也麻烦你全部忘掉,好吗?”
阎皓搓著下巴,微侧著俊脸。“你的意思是,要我保密?”
他总算了解了!唯侬开心地点头。“没错,就是那样。”
“可是我这个人嘴巴不怎么牢靠,特别是……越被禁止的事,我就越想试试看。”他瞥了她一眼,只见她全身紧绷,脸色十分难看。他心底一阵好笑,他从没见过这么单纯的女孩;心事全写在那张小脸上。“不过,如果你肯付出一点点代价的话,或许……”
“我、我没有钱!”她又抱紧了书包,伯极了他会以此向她勒索。
“我也不想要你的钱,你可以用别的代替。”他邪恶的眼眸将她浑身上下打量过一遍,满意的看见她发起抖来,他加深了唇边的笑意,从俊美的唇瓣中缓缓吐出那个骇人的字眼。
“譬如说──你。”
秋天的夜晚,月明星稀。
康唯侬独自站在捷运站出口吹著飒飒冷风。
抬手看了一下手表,上头指著十点半钟。
她不安地按住被风吹起的白色洋装裙摆。阎皓迟到了,她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那天放学后,他擅自订下星期五晚上十点钟的约会,因为有把柄落在他的手上,唯侬不得不向家人掰个藉口,说是有朋友生了急病,非得立刻赶到医院去照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