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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1 / 2)

成长岁月/艾晓明(8)


王:可是你要说,一个人听音乐的时候这么听,我就要说,他根本听不懂。因为一个人听音乐的时候,他常常忘记了一切技术层面的东西。他完全陶醉在音乐里面。


艾:你可以说,有一种读者是这样的,他不需要知道技术层面的东西。但是,如果要评价一种东西,你必须知道,这个东西难在哪儿。你才可以知道,这个人克服了多少困难。他具有什么样的一种才能。


王:不是。你就说诗吧,过去的诗人,人们说分两种,一种是天外的才能,像李白,这个流派,他一般都是自然流露出来的东西。像这种东西,你就很难说,他有什么技巧。因为他做一首诗的时候并不苦。他是非常自然地流露出来的。


艾:小波的作品肯定不是这样的。


王:还有一种,像杜甫,他是写出来的,千锤百炼。


艾?:小波的作品是改出来的。你看《万寿寺》,他的想象,那个结构,它就变成很复杂、很精致的一种东西,不是很粗糙的、你会写字就能写出来的。好像做一个实验,你一定要达到某种结果,要做很多遍,去比较它们的效果,找一个最好的发展下去。


王:不过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优点,还是缺点?因为把一个东西专业化了,繁琐化了,究竟是个优点还是缺点?比如说吧,我看小波后期的作品,我觉得,有些东西,不是他所擅长的。他的结构能力是在对段落的把握上,更大的结构,不是他所擅长的。不过,他现在的结构,他正得其所哉。现在还有些作品,更是支离破碎,那是一种新流派。是不是?


艾:说小波,我觉得,他并不介意要讲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但是呢,大致来讲,故事还是有一个头尾。比如说,唐传奇吧,反正最后,这对情人结合了,或者后来死了。还有的他改了,比如“寻找无双”,他就把结尾改了。他是在古代小说里游戏,游戏里也有理性。原来的结尾是无双找着了,两个人白头到老;他写到这儿,把结局改了。找不着了,根本就找不着无双。


王?:我老早就觉得,在西方小说的一开始,是单线小说,后来,出现双线,三线、四线。写一段这个,然后跳过去写那个,然后再跳过去写那个,轮番地写。这种东西究竟有没有必要?


艾:那你看是针对哪个作品而言了,要是抽象地讲,这种原则,那就很难说有意义还是没意义。得看你用它做出了什么东西。


王:如果单纯是为了卖弄技巧,那就没意义。单纯为了把情节分细而分细,那就没意义。比如说有的小说,像金庸的小说,他也是写点这个,写点那个。这么多的线索,在某个时刻,会突然交结到一起。这就是说,这是一个大结构。有的人就会搞这个大结构,实际上你把它做成计算机的流程图,这个交结,那个交结,它也是很复杂的。这个方块和那个方块有联系,打一个箭头,或者,这个箭头要打回去,这都是把一个问题简单化的方法。小说也是这样,要作流程图,人物关系,在哪儿交结,它也是很复杂的。


艾:看中国现代的小说,它不需要很复杂,为什么,因为政治意识形态控制得很严。它要求你,明确地用一种小说证明一种意图。这就把小说变成一种很工具性的东西。很长一段时间,艺术就是一种工具,而且是越来越简单的工具。比如说变成大铁锹,或者干脆变成枪杆子。像这种工具,连笔都不是了。


王:“文革”的时候,都是煽情的东西。


艾:从70年代末,以前那些东西解体以后,开始有了文学,但那时的文学,也就是稍微说点实话,说人话。但是说人话,不见得就是音乐,就是小说,没有到艺术的程度。因为整个中国人的趣味,它都被破坏了,被败坏了。就像一个人吃馊饭,他绝对没有品位了。所以你那时候稍微端上点东西,是人吃的,他就觉得,这是文学。比如那时有些小说,很容易卖座,以后看来,其实在艺术上很简单。一定要到文学发展,正常地发展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培养出好的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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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岁月/艾晓明(9)


我觉得小波的作品是属于一种比较纯艺术的东西,属于能够培养人的文学趣味,一种品位的东西。


像你说的这种流程图,我是说,以前的东西,它是不需要写得很复杂的。这种要证明某种写作意图,这种倾向,一直到现在还存在。


如果你想把你的东西写得很复杂,那你也还是从一步一步地走起,像下棋一样,好像砌房子,一步一步砌起。所以,像小波,他想把小说做到这个程度,他注定要写个十七八遍。这样他才可以了解,这个小说,它有多少种可能性,然后他再选择一个可能性,把它发展下去。然后到了其他的路口,把某些可能性拼贴上去,然后再走到一个路口,再拼贴新的可能性。


王:你知道金庸他怎么写小说,他在报上连载,他根本不可能改。他没有修改的余地,他每天的工作量很大。


艾:金庸那个东西跟小波的作品不一样,他是带有很大的消遣性的。


王:我是说他的结构,他的结构也相当得复杂。他也没有修改,小说在他头脑里就那么复杂。


艾:金庸那个东西,他也有所本,武侠小说,它也有一套路数,而金庸是玩得很好。比如武侠小说,它都要有武林流派,比武,寻找秘笈,谁写武侠小说都得写这个。还有比如流派的承传,师门之间的格斗,最后一个英雄好汉的成长。武侠小说是要围绕这几个基本的母题来做的。但金庸,他一方面是对这个很熟,另外他有历史知识、地理知识,这样,他比以前所有写武侠小说的人都有想象力。我看金庸是借小波的书。记得小波说:金庸的文学素质是一流的。


王:金庸的结构能力很强。


艾:你说他的结构能力很强,可是他的结构有时好像就是随意地发展出来的。


王:有的很难啊,你发展出来以后,最后怎么能有力地结束。


艾:反正金庸也是很神的,你看了他的书非得一口气把它看下去。而且绝对看得不累。


王:金庸在海外评价其高无比,人们都说是中国现代文学第一泰斗,谁也压不倒他,谁的才气也大不过他。


艾:你说你们是什么时候看的金庸,67年?70年?


王:大概接近于70年代,1970年左右。有人从海外带进来。


艾?:72年,允许华侨来去自由,从香港过去,在那以前,海关是关着的。


王:那可能,当时是有一个人,他家有海外关系,带进来的。


艾:是个什么样的版本?书皮封面都有,是吧?


王:版本?书皮,好像有。不过也很破,不知有几百人看过了。当时,我记得跟他们讲金庸的故事,都很不容易,前因后果的,这么多人物,这么多发展。这是一个大结构能力。我是说小波,他的长处在小空间能力。


艾:他的作品可以细读,每一段。每一句。因为他写了很多遍。


王:他炼过句,自己琢磨过,自己吟咏过。好像,有点音韵。其实,现代汉语有格律的,不过是没有人强调这个东西。绝对是有格律。有的句子,念了出来别扭无比。有的呢,稍微改动一两个字,就成为很顺当的一个句子。有的句子,念起来呢,就漂亮了。小波的有些段落,他有时就像那种情况——你看金庸,金庸写一个侠客,侠客出来,他打了一个劈空掌,一道力压过去;然后,他手伸出来了,人还没有接近对方的时候,已经三道内力,在空中一波一波地砸过去,打到敌人身上。我觉得现代汉语的写法也应该达到那样,一波一波的内力。


因为实际上,真正的艺术,好像都是相通的。文学,它和音乐相通,和美术相通,和舞蹈相通。


艾:小波还知道一些很俗的故事,俗语,什么笑话等。比如那篇《引证弗洛伊德》,里面把弗洛伊德比作止痰丸。说有首古诗:昨夜北风寒,老天大吐痰,一轮红日出,便是止痰丸。


王:这是咏雪的诗,这是其中的一首,我们家有一本古代笑话集。还有呢,天地一笼统,井口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小波记得好多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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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岁月/艾晓明(10)


艾:他会用这种特别俗的东西讲特别雅的事。有时候用雅的事讲俗的东西。倒来倒去,倒得很好笑。


三、饥饿、冒傻气、书外“文革”


王:困难时期,那时候妈妈浮肿,姥姥也浮肿,脸肿。


说养小球藻,蛋白质达百分之三十几,其营养价值比大米白面还高。培养,有容器就行。放上水,肥料,然后呢,提供藻种,让它长。那时我爸爸挺信这个。


宋:他不是信,还不是看孩子饿得没办法。


王:没有肥料,就是童子n。所以我们小时候,我跟小波商量好了,绝对不吃王晨光的n。我们俩一口也没吃。


艾:不过那东西怎么吃啊?


宋:还不是煮煮就那么吃。


艾:就跟喝汤一样啊?


宋:那不是说有营养吗?


王?:实在没办法了,那时候,好多高招呢。米饭,双蒸,三蒸。


宋:你没看见小波在《光明日报》发表的,1997年1月3日,《写给新的一年》?


艾:我还没看。


宋:他就是讽刺,j血疗法,甩手疗法,那时候搞那个超声波。


王:说超声波发热器可以热水。它的构造其实特别简单,就是把一些铁管,头上拍扁了,然后锯一个豁子,掐上一个刮胡子刀片。他们就说,高压蒸汽喷出来,通过超声波,就能把水加热。那时超声波是一个名词,不懂科学研究不要紧,反正是一个难懂的名词,有一定的魔力,就像今天说什么结构主义一样。把这个捅到水里,蒸汽一开,果不其然,水就热了。可是洗澡的人,稍一不留神,踩在这个刮胡子刀片上,就把脚刮破了。那时的人就一直相信是超声波把水加热了。


艾:实际上呢?


王:终于有一天,有人发现,这个超声波的头都坏掉了。就把它拆了,后来都忘掉了。没有c头,水蒸汽一开,水也热了。最后才明白,根本就不是超声波把水弄热的,是水蒸汽!这事我最清楚,这实际是个大笑话。后来就把所有的超声波c头都拆掉了。


艾:那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何必倒腾来倒腾去,又是管子,又是刀片。


王:那时候人就那么愚蠢。那时候有多少人,多少单位,上面布置下来,发文件,下面看,照着做。干了多少蠢事,最后总算悟出一个道理,不用把水烧热了灌到浴池里,只要放上凉水,把高压蒸汽往里一冲,就行了。


艾:小波的杂文比小说发得多,小说好多都没发出来。杂文也有些没发出来,但发出的居多。不少读者是从杂文认识小波的。


王:其实就是说了些大实话,指出了一些非常荒谬的事情。这里说的超声波就是明显荒谬的事情,而奇怪,却没有人写过这些东西。


宋:奇怪,过年都写祝词,他写个这个,你看。他这跟人家都不一样。记者打电话约稿,他说,没东西写。人家说,哎呀,随便写点。还有写打工的事情。


王:你看他都讽刺什么事情,第一是土法炼钢,第二是这个超声波。这是中国几大荒谬的事情,全社会都在进行着。极端荒谬的事情,可是大家都还是在做。


宋:大炼钢,他才多大啊,五六岁。


王:知道啊。他没看见过,但是我是看见过的。看见过小土群。人大附中那个地方,堆了一大堆废铁。


第一个大炼钢,第二个超声波,第三个打j血,第四个就是每天早上喝几杯凉开水。后来还出现什么,红茶菌。


艾:我还记得,我们家也抱回来一个大公j。那时候,我每天在学校疯疯癫癫,也不知父母在干什么。反正古古怪怪的事情不少。


王:什么东西都一窝蜂轰起来,然后,在一个月以后,就过去了。街上都卖红茶菌汽水。后来就再没有一个人养红茶菌了。


宋:甩手疗法,都甩手。


王:小波不是说了吗?直到有人编出来一套,说甩手疗法有恶毒的寓意,就是全国人民都甩手不干了。大帽子一扣,吓得谁也不敢再甩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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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岁月/艾晓明(11)


艾:您还把这些报纸都剪下来了。


宋:他有时候回来,在楼下拿了报纸,顺便带回来,我就看了。


王:小波还写了,工农兵学哲学,全民学哲学,说哲学是聪明学。结果都聪明了?


宋:没脑子了。全国一个脑袋。


王:自从解放以来,大冒傻气的事,一连冒了好几十年。要是把冒傻气的事都记下来,可能有好几千项之多。小波这儿列了有七八项。


宋?:他能记得。实际上58年,他才多大。当时的大标语?:为了一零七零。院子里挖了一个坑一个坑的,我们都在那儿,白天黑夜地炼。


王:那时墙上画了一个大画,宣传画。一个农民在地里劳动,无比之高,旁边有两句歪诗:抓起云彩擦把汗,凑近太阳吸旱烟。


宋:还有除四害,小波都参加过。早上起来,到房顶上,嗷嗷嗷嗷,轰麻雀。


王:所以说,冒了多少傻气。


艾:可是,那时中国人,也不全是文盲啊。这个傻事一让做就都去做啊。


宋:毛主席一号召,谁敢不做?


王:后来没有毛主席号召啊,那甩手,毛主席号召你甩了吗?喝凉水,毛主席号召了吗?就爱瞎起哄。没有人号召,也这么干。


艾:会上不是有人发言说吗,说看小波的杂文,觉得他一直有一种对科学的热爱,一直呼吁按科学办事,也说他自己热爱科学。一般文学作品的作者不写这个。


王:这应该是我们家里的一个传统吧,喜欢数学、喜欢电、喜欢物理学,我就特别喜欢。爸爸喜欢吗?


宋:爸爸是搞文科的。就你喜欢,你忘了吗,没有钱,捡破铜烂铁卖点钱。


王:买点东西,装矿石收音机。


艾:小波写了好多这个,怎么做。


王:那都是我。那时候做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玩意。


艾:他写怎么到旧货店去买东西,什么旧照相机,讨价还价。回来做成个什么东西。还有养兔子,也写了,《寻找无双》里面,王仙客养了很多兔子,在屋顶上繁殖。


宋:三年困难时期,姥姥在浴室里给弄了个架子,养了好多兔子。


艾:养兔子吃是吗?


宋:那不是经济困难吗,没r吃。孩子一个个都饿得很瘦。


王:我还记得宰兔子的事,那时候小波也在。我们想宰它,又不忍心下手,我们把它放在脸盆里,它又跑出来。结果找个大砖头把它压进去。特别残酷。后来还杀j,咱们养的j,也不敢杀。后来把j放在板上,砍了j头。砍了j头以后,那j还跑。


宋:我不知道。


艾:那时他爸爸忙工作。


宋:他早上起来写文章,吃了早饭进城,为几个孩子奔波。买点什么,增加点营养。有什么可买的,买点橘子水。实际哪有几个橘子,就有点糖,有点黄颜色。也不容易。我不在家,他也够辛苦。


艾:那时你姥姥最累了,c持一家。


宋:她还有病,肩周炎,疼得一点不能动。


艾:小波说,你们家几个孩子在一起,有点匹克威克俱乐部的气氛。


王:是这样,有一种侃大山的气氛。


艾:是你们3个男孩扎堆,还是和两个姐姐凑在一块?


王:后来就是全家坐在一起,在那儿神聊。


宋:去颐和园,一大帮,又下棋,又聊。他爸爸,挺民主作风的。


王:我记得我们一大帮子,还有小芹、正其,我们到那个小河沟里,用手绢捉鱼。小波有没有讲在颐和园,看一个人写的诗,我们也记住了。


我跟小波,在那儿翻意见本,后来就看见,那首诗,我们一直拿它说着玩,以至于到现在,我还能记得。那上面写着:天昏地暗四英豪,在此饮茶兴致高,壶干杯少热水缺,服务员同志灵撑握。灵活掌握他写撑握。我们拿这个说了好几年。


艾:小波特别能找到生活里面的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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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岁月/艾晓明(12)


王:还有一次,我跟小波,还有爸爸,我们去看一个演出,一个电影,我们那时候最喜欢背诗,然后,就比赛,谁背得好。我说一句,他说一句。我们那时候背的是袁水拍的诗,是讽刺右派的,我现在只记得几句,什么?:说是助党整风……后面还有很大一串,有些话突然听了一句,好像很反动的。后来爸爸敲我们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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