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泊道:“什么?!”
科洛林似乎在头疼要怎么朝欧泊解释这个问题,而后直接把手掌按在他的额头上,传输过来一个人的映像。
那是一个抱着黑猫的女孩。
欧泊认得她,她是绯红之星上的先知!
科洛林松开手掌,说:“德拉蒙跟那老巫婆的存在方式是一样的,你现在没法理解,只需要记得就行了。”
欧泊缓缓点头,科洛林道:“什么三个问题?”
欧泊把那三个问题说了。
科洛林沉默了很久,最后道:“第一个问题是诺兰的解答,但我不太赞同他的想法。雷克特老师从不质疑诺兰的观点,因为他觉得诺兰是比我们更高等的生物,而我觉得,我们和幻星人之间还是有着某种共同因素,你还记得我在泛光之源里向你提到的‘共知’形态么?”
欧泊:“记得,整个文明社会里,你能读我的心,我也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大家没有y谋,没有陷害,更没有征服与权力的欲望,我总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科洛林道:“是的,没有感性,只有理性,感性因身体体验与追求愉悦而生,而理性文明则是人类精神在脱离r体后的最终归宿,超越躯壳的限制,离开四维世界,就像幻星人群体一样去追寻新的生命方式。这是一场审判,而审判将近。第一次审判被诺兰阻止,而现在诺兰已死,时间之轮号失踪,象牙塔说人类没有未来,你相信么,欧泊?”
欧泊道:“等等……我不太明白,是什么样的方式?”
科洛林道:“从四维生命向五维生命进化的方式,再在维度上不断递迁,最终……”
他打住话头,目中现出思考的神色。
欧泊问:“最终怎么样?”
科洛林道:“没有人知道,因为未有先例。如果成功了,取代最高维度的存在者,那么或许所有的维度都会逐层坍缩,瓦解,产生新的大世界,也或许一切归零,消失,从‘有’再次成‘无’,也或许开辟出一个新的维度,在十一维以上增推……”
科洛林再度用手掌按着欧泊的额头。
四周漆黑一片,远方存在着一个光点,而下一秒钟,它在原地绕了个圈,欧泊看到白色的闪亮星辰之线迸发,再化为无数个面,继而展开成为体,无数个体层层叠叠地被创生,幻化出宏伟瑰丽的大世界。
“四维生命体进化到五维之后。”科洛林说:“它们将同时存在于所有的平行宇宙里,并且每一个灵魂主宰着所有世界里的己身投影。不过它们失败了,这证明此路不通,教皇是第二个得到这个消息的人。这就是我对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失败?”欧泊道:“这就是你的信念么?审判,是什么意思?”
科洛林想了想,认真地看着他,说:“这些教皇都会告诉你的,但是现在欧泊,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想不明白的话,不妨拿去问教皇,看看他是怎么回答的。”
欧泊点了点头,科洛林说:“假设在完全的黑暗里有一个‘你’,你接触不到外界,没有五感,看不见,听不见,摸不着……甚至根本没有‘环境’与‘世界’的概念,这个时候你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么?”
欧泊想了想,说:“会吧,可能会。因为我过往的记忆还是在的。”
科洛林说:“如果你只是一个胎儿呢?过往体验给你的记忆尚未在你的脑海中成型,一个孤零零的,已经成长得足够思考的大脑,大脑里空白一片,未曾被添加任何记忆,存在于无止尽的虚空里,你能意识到‘我’的存在么?”
欧泊想了很久很久,说:“能,我觉得还是能。”
科洛林道:“如果没有大脑呢?”
欧泊道:“这太难想象了,老师,我根本没经历过……”
科洛林道:“这就是我对于第二个问题的答案。第三个问题,雷蒙已经回答过你了。”
欧泊道:“什么?”
科洛林道:“世界是个灵魂,是个意识,它是从‘无’中被创生出来的。你可以把包括所有维度的世界看成一个与我们人类形态完全不同的意识,智慧生命升维的过程,则是无限接近这个大意识的旅途,假设我们的世界是猴子们生存的温室,那么这个温室也许只占世界的4/11,智慧生命在不断进化,目的就是努力地令自己融入完全世界,或者说令自己成为完全世界。”
欧泊道:“我……不太懂,进化以后会变成怎么样?”
科洛林道:“打个比方吧,我存在于四维世界,如果你把四维宇宙分解,那么你将在每一个三维宇宙的瞬间里发现我,我同样存在于昨天的三维世界,前天的三维世界,大前天的三维宇宙……”
“当你把这些三维世界按照穿过我身体的一根轴线,旋转着分解为横亘整个宇宙的平面切片,你会发现,每一片里都有我的一部分……同理,当你在我的切片内部中央定下一个圆心,把这个平面分解无数根半径线,你同样会发现,每根线里都有我的一部分——逐级降维后我无处不在。但这只限于四维,三维,二维,线的降序排列世界。”
“而我们并不存在于第五个维度,只有在五维世界里存在的生物——姑且先这么说,假设有生物的话,这种生物才会存在于五维以下的每一个维度里。同理,六维的存在也是逐层向下包容的——直到最高的那个维度,它是世界的根源。一切规则的存在与设计者。”
“本源意识无处不在,所有维度的世界都有它的投影,正如古哲人所说的,神祇存在于每一处,而我们最高只能存在于四维,智慧生命要融入或者取代,逐层朝上去融合它,将受到它的排斥,这就是幻星人的下场,再见,欧泊,我得走了,水开了。植物促进会的美女主席正在等我陪她喝绿叶咖啡。”
欧泊:“等等,老师,我好像明白了一点……主席不是凯萨的爱人么?你怎么抢凯萨的……别走!”
科洛林朝他笑了笑,说:“我们会再见面的。”
欧泊说:“最后!还有一件事!我睡醒以后不会变成小孩了吧!”
“你已经长大并离我而去了。”科洛林离开了欧泊的梦,最后一句话仍在他的脑海中回响:“只有在我的梦境与记忆里,你才是个小孩。”
欧泊睁开双眼,雷蒙低声道:“怎么了?”
欧泊怔怔地看着雷蒙,雷蒙凑过来亲吻他,欧泊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他扳着雷蒙的脑袋,看了很久。
雷蒙小声道:“梦见什么了?没事吧,老婆,你最近睡觉时不时会抽,是在长大?”
欧泊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搂住雷蒙的脖颈,放心地亲吻他。
翌日,欧泊有许多事还是未曾想明白,但他知道这不重要,教皇一定会告诉他什么。毕竟德拉蒙让他来这里,是需要一个助手。
雷蒙照样把欧泊送到教皇的书房外,欧泊推门进去时发现,房间里似乎多了点看不见的什么东西。
格莱宾尼看也不看欧泊,朝空气说:“我答应这个条件,不过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们最好尽快。”
瞬间书房内发生了轻微的变化,三只幻星人现出了身形,欧泊心中一凛,发现那是幻星人的本体形态——带着电弧的核与周围萦绕的蓝光。
他感觉得到这三只幻星人都在注意他。
“这位是瓦格纳,幻星的大领主,这是科洛林的弟子,欧泊。”格莱宾尼说。
欧泊微微欠身,瓦格纳直接以意识交流方式在两人的脑海中震荡:“再见,德拉蒙。”
三名幻星人消失,欧泊知道这些高等生物的能力都非同寻常,它们不会读格莱宾尼的思想?
“坐吧。”格莱宾尼道:“今天还喝咖啡么?”
欧泊说:“我自己来,你每天都要喝药吗?”
格莱宾尼点了点头,欧泊窗台前泡咖啡,边注视着球形金鱼缸里游曳的鱼,听到格莱宾尼的声音在背后说:“我小时候总是有一个奇怪的念头。”
“嗯?”欧泊漫不经心道。
格莱宾尼说:“我会想,周围的人是不是都能读心,每个人都能知道世界上任何人的心思,而我是唯一与生俱来的,缺乏这种能力的人。所以大家尽管无时无刻都知道我在想什么,却没有一个人揭穿我,每天演戏来配合我,假装大家都没有这种能力,于是整个世界是不真实的。”
欧泊笑道:“所以偶尔泄露出这种能力的人,就是星辰骑士么?大家也都在配合星辰骑士演戏?”
格莱宾尼点了点头,说:“但我终于练出来了,你要试试读我的心么?”
欧泊心里咯噔一响,想起昨天与科洛林和雷克特的分析。
“我已经不太经常读人的心了。”欧泊说:“除非是在我与我朋友性命攸关的时刻。”
“啊,没问题。”格莱宾尼说:“来吧,试试读我的心,我允许你读,你可以把我彻底看光,看看我这不苟言笑的表面下在打什么鬼主意……”
欧泊:“……”
格莱宾尼一再催促道:“来,试试。”
欧泊于是不客气地以信念之力侵入格莱宾尼的脑海,读到了一片空白。
这是他有生以来获得信念之力后,第一次碰上的情况,强者信念犹如铜墙铁壁,难以侵入他们的内心,然而他们的思想仍是存在的。
但德拉蒙没有灵魂!
他的意识根本就不在那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欧泊道:“你的意识呢?你根本没有意识,你……”
格莱宾尼笑吟吟地朝他作了个嘘的手势,神秘兮兮地说:“我当然有灵魂,只是不在这里。其实我躲在一个你看不见的地方。”
126、第一百二十六章
欧泊想起绯红之星上的先知,她似乎也是这样的。
“你的思想不在你脑海里?”欧泊怀疑地问:“那在什么地方?”
格莱宾尼说:“在我们的世界里,有一种东西叫额外维,它是蜷曲着的,就像一条很小很小的,你看不见的世界缝隙……”
欧泊倏然间听懂了格莱宾尼这句话的意义——他的意思是:莱杰森读不到我的心。
格莱宾尼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欧泊端着咖啡到桌前坐下,说:“三个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
敲门声响,戴着眼镜的文质彬彬的大主教进来,端着茶盘与一碗药。
“莱杰森的歌声很好听。”格莱宾尼说完这句以后便开始喝药。
欧泊说:“提风说过您邀请过他……”
格莱宾尼听到这个名字登时被呛到了,药水喷了一身,咳嗽声中大主教手忙脚乱给教皇擦药水。欧泊没想到提风的名字会激起教皇这么大的反应,上前要帮忙时格莱宾尼边咳边示意不妨。
“他叫……咳,咳!”格莱宾尼指指大主教,说:“安迪斯。”
大主教朝欧泊点头示意,格莱宾尼又道:“安迪斯,今天的课程结束后过来一趟,带欧泊去先知的图书馆。”
安迪斯推了推眼镜,说:“遵命,陛下。”
欧泊说:“我可以查阅父亲看过的资料吗?”
格莱宾尼答道:“是的,昨天我为你准备好了。说说你对昨天那三个问题的理解。随便谈谈。”
欧泊十指交扣,抵在鼻前,沉默片刻,回答他已经在今天早上想好了,但他总觉得教皇问这三个问题,似乎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欧泊斟酌再三,而后说:“温室的问题,我觉得有必要。”
格莱宾尼道:“原因?”
欧泊说:“迟早有一天,会出现一只前去探索温室外区域的猴子,历史在突变里形成固定轨迹,不是这一个,就是那一个,这是一种必然,一种……冥冥之中主宰着整个猴子族群的规律,就像亚泽拉斯,就像凯尔雷,就像以前的卡尔特斯……原谅我陛下,我只知道这几个人。”
格莱宾尼说:“嗯,但这是伊格纳的想法,科洛林据说继承了他的遗志,不过不太顺利。但这不是你的答案,换一个。”
欧泊有点诧异格莱宾尼会这么说,然而仔细一想,确实是,漫长的沉默后,欧泊再度开口。
“猴子们不知道温室外有什么,只拥有一个自己身处的小世界,这对于它们来说就像……我的内心认为美好的东西,它就是合适的,令人满足的,只要安于现状,并认同这种现状,就获得了自己。”
“永远生活在这个世界里是猴子们的全部。就算从生存到死亡,没有任何接触温室外的世界,但只要自己过得高兴,一切也就无所谓了。”欧泊笑着说:“你觉得呢,陛下?”
“这是雷克特的想法。”格莱宾尼道:“也不是你的答案。”
欧泊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回答,他忽然就明白了许多东西。
“我觉得。”欧泊再一次开口道:“没有自我的灵魂不是活着的灵魂。日复一日循环重复的灵魂不是活着的灵魂,意识不到自己存在的灵魂不是活着的灵魂,每天吃饭,睡觉,挖矿,行走,在这些循环里失去自我,也就意味着失去了灵魂。”
格莱宾尼道:“是什么令你想到这些的?”
欧泊说:“以前在b…11上时,雷克特老师的到来,就像让我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我就是温室里的猴子,终于知道了宇宙是怎么样的。”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格莱宾尼道:“不过勉强可以接受,你还当过矿工……不对,我怎么觉得你有什么谎话被拆穿了……欧泊?”
欧泊:“!!!”
“雷克特发现了你?”格莱宾尼笑道:“所以呢?”
欧泊:“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哎,这很复杂。”
格莱宾尼饶有趣味道:“科洛林早就告诉过这个,只是逗逗你,继续说。”
欧泊满头黑线,走到一旁,坐在厚厚的一叠书上,说:“第一次去群星圣堂的时候我看到诺兰留下的一句话:自由是心灵的力量。我就忍不住想,人要怎么做才算是真正的自由?”
格莱宾尼:“怎么做才是真正的自由?”
欧泊道:“我还没有想明白,你说呢,陛下?”
格莱宾尼说:“我也不明白,但至少在这一刻,你和我都是自由的。”
欧泊道:“而我觉得,第一个问题,实际上就算猴子们不知道任何外界的信息,它们中最后一定会进化出不一样的个体,开始思考‘外界是怎么样的?’‘温室顶棚外面还有别的吗?’,‘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其实吃饱喝足,没必要去思考这些,动物就从不思考这种问题。但人类不一样,人类既然进化出思考除了生存之外的问题的能力,这个能力就一定有它需要被派上用场的地方,所以温室的顶棚迟早会被打开。”
“很好,你通过了。”格莱宾尼说:“现在我认可你,欧泊,最终的审判必将到来,你已经超越了雷克特与科洛林,我对你非常满意……”
欧泊长腿交叉,一手拿着杯,另一手的手肘倚在书架上,笑了笑,说:“不不,我只是随便说说的,真的。我没有老师这么坚定的信念,我有时候甚至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格莱宾尼起身道:“你是否想过,是什么令你有这样的念头?”
欧泊说:“我自己吧,我在b11上的生活……和……话说格莱宾尼,啊,抱歉,我该叫您陛下……”
格莱宾尼笑吟吟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当好兄弟,或者我叫你爸怎么样,这样雷克特和科洛林就都得叫你……前辈?叔叔?现在你是我爸了。”
欧泊哭笑不得道:“雷克特老师捡到我,只是一个偶然,我觉得就算不是我,他坠落在别的星球上,也会有另一个阿帕,约翰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站在你的面前……呃我是说……我只是机遇巧合,才成为雷克特老师与科洛林老师的弟子……”
“没有什么偶然。”格莱宾尼缓缓走向书房的门,说:“一切都是循着命运指引的必然,科洛林早已得知你的身世,因为你的母亲在一次变故中离开了时间之轮号,被发s进我们的宇宙,沿着一条被强行开辟的能量隧道冲出空间,坠毁于b…11。”
欧泊蹙眉看着格莱宾尼,教皇微微侧过头,说:“而第二次,科洛林将雷克特短暂地送进了五维空间,同样沿着你母亲穿梭时留下的轨迹,在你的故乡外冲出空间,坠落于矿星上。”
欧泊:“……”
欧泊一刹那处于绝对的震撼中,然而下一句,直接令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是所有平行宇宙独一无二的。”格莱宾尼道:“因为你在五维空间里出生,唯一的……”
教皇打了个响指,书房的门缓缓开启,门外站着一个人。
他的面容十分憔悴,就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了,欧泊看到他的那一刻,登时拿不稳咖啡,把它泼了自己一身。
他只是看了欧泊一眼,便把视线转向德拉蒙教皇。
然而只在那短短的一瞥中,欧泊便发现面前的这个人和他认识,是彼此认识,而不是单方面的认识,这证实了许多事——过去的,现在的,以及欧泊生命中的一段非常重要的记忆。
因为站在门外的人是扳手。
“德拉蒙陛下。”扳手行了个佣兵礼,躬身道:“我带来烈星的祝福,祝您长命百岁。”
格莱宾尼变脸比翻书还快,冷冷道:“可惜我已经活腻了,这么说无疑是在诅咒我。”
扳手:“……”
欧泊:“……”
欧泊来不及细想扳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扳手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得马上帮他解围。
“陛下。”欧泊开口道:“这句话不是您想的这样,它是佣兵们之间的问候,比如说……”
他跳下叠在一起的书摞,抬步走向扳手。
扳手朝他笑了笑,犹如往昔的挚友再次重逢,欧泊行了个佣兵礼,与扳手异口同声道:“战友,祝你长命百岁。”
他们彼此都以左拳按着右肩,躬身,以拳面轻轻一碰。
欧泊转身道:“佣兵们用这个礼节来祝福对方,希望对方过得自在。”
扳手缓缓点头,格莱宾尼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欧泊,今天的课程暂停,你可以出去做/爱……”
欧泊:“……”
“做的事了。”格莱宾尼面无表情道。
欧泊拍了拍扳手的背以示鼓励,带上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