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廷王率部六万,兵临凉州城下;建南道、南池道地方军府起兵十万,已过山;北境、东境……”
一滴一滴雨水,飘落大理寺牢房天窗,蜿蜒下青石墙面,流在红木漆碗中。
一个狱卒架了腿,一边趴碗:“兄弟们可听说了?金湘楼那歌姬海棠,前些日子出了城,要去给阅天营的将士们唱曲儿,《将军赋》。”
另一个狱卒,赤着膀子,朝狱中嘬了一口:“莫不说,齐将军盖世英雄,偏偏要去沾染断袖之名,竟是成也此人,败也此人。”
趴碗的狱卒抬起脸,叹道:“此人妖孽,当真天理难容,怪不得林左丞豁了性命也要为席仑五公子声张正义。”
黥疤沉默不语,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话。直到狱卒们都吃完了,他方才从饭桌上偷了一块红烧肉,悄悄送到牢中。
韩水颓然坐靠在床边,面色苍白若素,用筷子反复搅着一块饭粑。黥疤轻轻地靠近他,声音嘶哑:“你是好人,他们说的,不要往心里去。”
韩水抬眸,眸中另有一番颜色:“林昀要逼皇上废退影部?阅天营造反了?”黥疤的喉结上下翻动,咽了一口唾液,忍不住伸手去摸:“你背上这饮血刺金,好看。”
韩水一掌握住黥疤的手:“老规矩,你先答我。”黥疤愣了一下:“你都要死了,死了就做不了了,你这么好看,舍不得你死。”韩水:“你先答我。”
黥疤叹气:“林左丞为废退影部,联合阅天营欲行兵谏,和皇上僵持近两个月了。”韩水一怔,丢了气力。
……
黥疤端着红木漆碗,从湿臭的牢房中走出来,迎面撞见了两个人。一个漆黑影服,一个墨色长衫。
韩水蜷在床上,懒得再坐起来,只半躺着,苦笑道:“苏木、冬青大哥,亏你们还记得韩某。”
韩水打死不说,冬青也并不知寺卿安排黥疤狱卒之事,遂特意吩咐沏一壶头尖的银针茶,茶香四溢,淡了霉朽气味。苏木坐于毛皮毡,叹气道:“属下失职,未能保住大局。”
韩水:“这是你死我活,不是礼尚往来,事已至此,皇上即使废了影部,杀了韩某,跪到南门前请罪,都退不了兵。”
苏木道:“影部无错,皇上无错,若真起战事,恕属下不能听大人之令。”听完这句,韩水爬起来,凑到二人面前,眯了眯眼:“你们真是说话不要脸。”
冬青饮了一口茶,强作镇静:“大人,影部无错,属下不能为你反。”韩水咬咬牙,缩回草床一角,身子发颤起来:“那朝堂之上站着的,谁都知道,影部无错!如果我是你苏木、冬青,为了保住影部兄弟,也会这么做!”
苏木如针在喉,哽咽了。韩水紧紧抓着草束,指节泛白:“我不怪你们,但是我恨,我恨你们,我恨皇上,我恨林昀,我恨……”
冬青放下杯盏:“齐林?”韩水背过身去,入狱以来头一回红了眼眶:“我不怕死,只怕今后,再无脸面活于人世。”
苏木与冬青将影部金令留在案前,对草床上的那副残破不堪的身子行了一礼:“大人,浩劫将至,此乃吾等别离之礼,今后若还有缘见面,不谈江山事。”
秋至那日,一只白条鸽从南门楼前飞过,飞向远郊红艳艳的霜林,望之神怡,而城墙之上,士兵列队来回,一边把油桶磊上墙缘,一边组装投石机车,却是一片忙碌嘈杂。
云冰亲自登临,督问兵情,云安、景兰以及几个西陵将领跟在其后,一身的戎装。如此铜铁木石之地,云冰虽着轻便锦衣,依然自觉扎眼,回头笑道:“朕久居深宫,不懂兵,敢问此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