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席地而坐仍是被殃及池鱼的徐凤年抬手挡住一只鞋底板,轻轻推开。很快就得转头躲过某人的一口唾沫,然后扶住一个给人打得踉跄后仰的读书人。
那些个登山求学把佩剑放在竹篓里的北凉将种世家子稍加打听,当场就怒了,几乎是跳着跃过很多士子的头顶,投入了战场,一下子就把劣势局面给扳回来了。
那个曾经在上yīn学宫负责讲经却喜好兵学的大儒,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有辱斯文,非但没有厉声呵斥,反而笑着拈须,席地而坐,对双方那些拳脚功夫进行jīng彩评点。
敢来北凉的外乡士子,如果没有点血性是没有这胆识气魄的,所以这场架打得愈演愈烈,很快就有人见血,既便如此,也无人退缩,先是那些慕名而来的将种子弟作为北凉一方的援兵加入战场,他们的出手,很快就引发了所有书楼内北凉士子的共鸣,纷纷起身,向书楼后方“沙场”狂奔过去。然后很快也有外地士子以离阳各道各州同乡身份抱团,前去助阵。那名大儒仍是不着急,眼睁睁看着坐着的读书人越来越少,许多小胳膊细腿的士子也起身冲了过去,就算不打架,也会在外围鼓吹造势。
徐凤年出手帮了本地人几次,只不过极有分寸,只是帮他们挡下一些出手过重的招式,其中一位将种子弟的狠辣撩yīn腿也给他悄悄扯住领口往回拉了几步。
到最后,书楼后方战事告一段落鸣金收兵,双方气势汹汹对峙,大眼瞪小眼,随时准备开始下一场大战。徐凤年当然是站在本地士子这一边,身边有个幽州将种门庭的纨绔子弟嘴角渗出血丝,一边疼得呲牙咧嘴,一边扭头对帮他挡下一拳头的徐凤年笑着说道:“哥们,刚才谢了,回头下山请你喝花酒。这帮龟孙子,老子早就看不顺眼了……对了,我叫杨惠之,射流郡的,到了郡内,报我的名字,保管你万事太平,当然,别做杀人越货的勾当,这种事情连我都不敢做……”
洞主黄裳闻讯赶来,跑着进入书楼,怒喝道:“书院是读书人修齐治平之处,你们成何体统?!有力气打架,去投军北凉边关!”
黄裳也不看那泾渭分明的两帮人,对那名老神在在的大儒讲师轻声叹息道:“薛稷,你也不稍加管束。”
那叫薛稷的大儒笑了笑,伸手随意指了指身后悬挂在墙壁上的一幅字画,“我们读书人,不怕道理讲不通,就怕不讲道理。心平气和是讲,大打出手也是讲,总比憋在肚子里等着以后秋后算账来得好,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多年后,在官场上位高权重的教训官小的,官小的欺负不当官的,不当官的就只能去欺侮老百姓,岂不是太可怕了?还不如今天大伙儿打完了架,把气给消了,也就能坐下来继续说道说道了。洞主,我这不是等着他们打不动了,静下心来,我才开导劝解一二嘛。书楼内这些半桶水,平时一个个晃荡得厉害,不吃过亏,是不会记事的。”
黄裳哭笑不得,无奈道:“老薛,你啊你啊。”
黄裳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个身影,顿时心头一震。
现在北凉官场可都是在等着看各大书院的好戏,黄裳对于文人议政一事,是绝对持有支持态度的,可是对于“山上”书院内对边关军务指手画脚导致“山下”民心动荡的苗头迹象,老人不是没有忧虑。虽说当初北凉王答应了他和官府不搀和书院事务,也放话准许书院绝对不会因言获罪,甚至庇护读书人不受兵戈之灾武人之辱。但是黄裳心底还是不太相信年轻气盛的北凉王真能当个甩手掌柜,何况此时的确是书院“闹事”在先。所以当青鹿洞洞主看到徐凤年出现在战场之中,顿时透心凉,难不成徐凤年要上纲上线?北凉的读书种子还未扎根,就要半途而废?
黄裳不愧是硬骨头,越是心凉,越不肯退步,他走上前几步,对徐凤年直言不讳问道:“北凉王来此,是要兴师问罪?是要关闭书院?是不许北凉读书人读书?”
徐凤年摇了摇头,看了眼那幅字,平静道:“我原本只是想来看一看,看了就走。不过现在放心很多,墙上那幅字,是‘千秋大事,最费思量’。”
徐凤年环视四周,微笑道:“希望各位读书人,好好思量,思量之后,声音才重。你我共勉。”
徐凤年面朝那名讲学大儒,对其轻轻作揖,“这个道理是先生教的,徐凤年受教了。”
薛稷本该也本想赶紧起身还礼,但是不知为何,那一刻,这个在上yīn学宫郁郁不得志的老儒生,硬生生把,直起腰杆,不言不语,承受了这一揖。
在年轻北凉王和洞主黄裳离开书楼很久后,薛稷仍是纹丝不动,老人最后低头伸手在**外的地面上摸了摸,“谁说北凉土地里,只出骑马披甲的将种,出不了读书种子?”
薛稷面对那群至今还没有缓过神的年轻读书人,抬起手往下按了按,神态意气飞扬,“你们都坐下。我薛稷今天最后就讲一讲如何思量,才是我辈读书人该有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