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徐凤年毫无征兆地由南面掠上城头,就这么单独闯入了大战正酣的虎头城,别说北莽大军闻讯后不知所措,就连刘寄奴这些北凉将士,在得知消息后也面面相觑。当时在徐凤年从怀阳关一路掠向虎头城后,一名在虎头城南部临时充当马栏子的北莽武道高手,干脆就弃马向中军大营疯狂奔走。然后北莽的攻城势头顿时为之一滞,如cháo水一般退去。
这一夜,徐凤年就站在血迹斑斑的虎头城正北城头,上次一起喝过酒的虎头城主将和校尉,已经少了两张面孔,大大咧咧的马蒺藜死了,气度儒雅的褚汗青也死了,走的时候,都是正值壮年的大好岁数。在刘寄奴仅是嗓音沙哑并无太多情绪起伏的平淡叙述中,徐凤年得知城内可披重甲当作重骑作战的jīng骑三千,和那轻骑六千人,这两者依旧完好无损,但是两万四千正规步卒和近万辅兵,已经战死八千人。徐凤年当时询问伤患有多少,刘寄奴只说了一句伤兵其实不多。徐凤年默然,他其实在怀阳关中知道了那个残酷的答案。虎头城正北面和东北西北两侧,北莽三大攻击面,刘寄奴jīng确到划分出整整三十二个防线阵列,每个都尉各自领兵防御,如果被北莽蛮子攻上城头,而且在一炷香内杀不退,需要刘寄奴动用其它兵力支援,那么主将就地撤职,成为一员普通士卒,副尉顶替,以此类推。将近两个月,有足足七个尉全员战死。
校尉褚汗青之所以战死,就是因为他麾下三个防守相邻的都尉,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接连战死,虎头城城头第一次出现相连地带有多达六百敌人涌入的状况,关键是防线有越撕越大的趋势,愤怒的刘寄奴让哨卒传话给那个已是浑身浴血的褚汗青,说你姓褚的如果真守不住,给句话就行,我刘寄奴亲自带人过去帮忙。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的北莽开始疯狂tiáo兵,当刘寄奴带着八百亲卫火速赶到战场杀退北莽蛮子,脚边横尸无数的褚汗青坐在墙根血泊中,被砍得面目全非,如果不是身上那具早年因为战功而被大将军亲自赐下的鲜明甲胄,不会有人认出这具尸体,就是那个家中一双女儿生得格外粉雕玉琢的褚校尉,是那个曾经被大将军几次劝说去太安城考取功名的北凉读书种子。
天sè将明未明之际,徐凤年转头顺着那条北凉边军喜欢称之为城头走马道,轻轻望去,双方尸体在昨夜就已经搬空,所以此刻出现在城头的人,都是活人。这似乎是句废话,但其实不是。普通老百姓只要无病无难,可能四五十年才能躺进棺材,但是在这里,可能一瞬间就会从阳间走到yīn间,而且不会有太多棺材可以躺。
徐凤年收回视线,对马上要返回城中高楼时刻关注第一手战局的刘寄奴说道:“刘将军,目前我只能根据观音宗练气士的粗略判断,知道拓拔菩萨从西京南下,大概还有半天就可以到达姑塞州和流州的接壤地带,所以董卓紧急停下攻势,是为了让斥候给拓拔菩萨传递军情,练气士大宗师澹台平静此时不在北凉,无法准确获知拓拔菩萨的行踪,所以我最多只能在虎头城再待两天一夜。实不相瞒,我如今跟拓拔菩萨,胜负在五五之间,谁更后出手,谁就是稳赢的局面。所以我不能过早让拓拔菩萨察觉到气机倾泻,在前期只能压境而战,大概是指玄,至多天象门槛,最不济要等到董卓的斥候把军情交到拓拔菩萨手上,这样我才能杀最多的人。”
刘寄奴犹豫了一下,“其实王爷只需要出现在虎头城就成了,不用涉险出手。”
徐凤年摇头道:“虎头城不需要我徐凤年来摇旗呐喊鼓舞士气。”
然后徐凤年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来了虎头城又不杀蛮子,难道站在城头上给人当箭靶子,或是一个劲假装高手风范?这其实比上阵杀蛮子累多了。”
刘寄奴握紧刀柄,盯着徐凤年,坦然笑道:“大战在即,也许这么讲很晦气,也不合规矩,但末将还是忍不住要说一句,谁都能死,只有王爷不能死,要是王爷死了,以后这仗就没法打了。”
徐凤年笑道:“刘将军放心,我怕死得很。”
刘寄奴望着大概是来不及披甲的年轻藩王,转身前轻声道:“马蒺藜在城头第一线坚守了一个多月,本来一百八十来斤的粗大汉子,死的时候也就只比王爷稍重十来斤,所以王爷当时在葫芦口外披挂的那具铠甲,老马死后才穿得上,咱们虎头城都说老马赚大了。”
北莽攻城大军开始列阵。兴许是为了“迎接”徐凤年这个北凉王,原本在战场上已经寂静几分的投石车,全部推出。
刘寄奴重重呼出一口气,“来了!”
徐凤年轻声笑道:“借刀一用。”
刘寄奴摘下佩刀,抛给徐凤年,放生笑道:“末将这辈子无牵无挂,以往这凉刀就是末将的闺女,谁也摸不得,今儿就当闺女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