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城的突然失陷,使得北莽大军得以在龙眼儿平原的南端,铺展出极为舒服的进攻态势,导致怀阳关和柳芽茯苓两镇全线告急,值此危难之际,北凉步军副帅顾大祖力排众议,没有分散兵力增援前线,而是在怀阳关后方的重邳镇一带集结,与骑军副帅周康拢起的那支大型边关骑军紧急汇合,如此一来,作为北凉都护府驻地所在的怀阳关,和柳芽茯苓两镇无形中就接替成为了第二座虎头城,但是因为北凉名义上的边军第一把手,褚禄山执意要亲自镇守怀阳关,顾大祖这种有见死不救嫌疑的行径,就把这位旧南唐出身的外来户老将推到了风口浪尖,不光是骑军将领,便是边军步军体系内部,也对顾大祖颇多怨言,尤其是在同为步军副统领的陈云垂临时从幽州带兵驰援凉州后,官帽子分量相当的两位北凉步军大将,也产生了不小的分歧,加上锦鹧鸪周康本身便是北凉军中典型充满进攻性的统帅,顾大祖一时间在重邳镇内众叛亲离,而在骑军中不论威望还是资历都比周康高出一线的老将何仲忽,在这个时候竟然雪上加霜地病倒了,凉州关外,可谓内忧外患,整个北凉形势变得岌岌可危。
在重邳镇临时设置的将军府议事堂内,又爆发了一掣乎彻底撕破脸皮的争执,那些相对官职不高的校尉都尉都有些麻木了,此时重冢与虎头城身后的那条怀阳关防线已经完全失去联系,在此之前,已经有不下百名jīng锐游弩手在传递军情途中战死,事实上怀阳关和柳芽茯苓两镇都已经算是孤悬关外,淹没在北莽大军的铁骑洪流之中。大堂内,原先摆放了十来把椅子,顾大祖,周康,远道而来的陈云垂,六千铁咐铁骑的主将齐当国,白羽卫统领袁南亭等人,各自都有座位,只是前天周康当着顾大祖的面愤而起身,一脚踢烂椅子离开议事堂,在之后的议事中这些原本象征身份的椅子就成了摆设。
今天周康又跟顾大祖对于接下来重邳镇的定位,出现了不可磨合的争议,这位有锦鹧鸪美誉的骑军大将站在搁有沙盘的桌案一侧,左手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直接伸出右手用手指指着另一侧顾大祖,怒道:“守守守m晓得一味龟缩防守?你顾大祖就这么点本事?真不知道当初王爷把你从中原请来我们北凉边军有什么用*不是你写出过一本灰烬集,不是大将军和李先生当年也对你的形势论也赞不绝口,本将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北莽蛮子的谍子了!”
此话一出,别说铁咐副将宁峨眉这些相比老将只能属于后起之秀的青壮派将领,感到了一阵胆战心惊,就是沉默寡言的陈云垂也听得眼皮子一颤,周康这番话显然是过了,陈云垂眼角余光瞥了眼顾大祖,后者依然是无动于衷的神sè,而周康丝毫没有要嘴下留情的迹象,变本加厉地用手指点了点顾大祖,“连虎头城都守不住,怀阳关守得住?本就是依靠骑军灵活机动性来主动寻找战机的柳芽茯苓,守得住?你顾大祖是步军统领,可本将是北凉骑军副统领,见不得柳芽茯苓两镇里的过万骑军因为你一己之见,就只能下马步战,最终只能憋屈得死在那城头之上!更见不得本将麾下那数万骑军每天只能拥挤在这重冢附近,眼睁睁看着前线每天都有袍泽战死,却求战不得!”
说到最后,周康几乎双眼冒火,斥责道:“你顾大祖怕死也就罢了,你们步军喜欢当孙子我管不着,但你凭什么要我们骑军也要在这里等死?!”
顾大祖淡然道:“因为没有周统领的骑军支撑,重冢守不住n池是死的,没有骑军的外围牵制,天底下就没有攻不破的城池。同理,没有稳固城池的配合,骑军就是无源之水,打几长仗不难,但赢下整辰役,是不现实的。”
周康冷笑道:“那你们步军就乖乖在重邳镇内待着,只要配合我们的骑军就够了,看着我们杀敌便是,这个要求不过分吧?现在董卓的大军还未真正站稳脚跟,但我们的骑军却是闭着眼睛都能逛完自家这条防线地带,别说奔袭冲杀,哪怕是夜战,我们也能打得干脆利落,兵力上的劣势,可以由我方对地理形势的熟悉来弥补。顾大祖,你口口声声说要等流州青苍城和幽州霞光城两处战场的消息,最好是拖到凉州边境上那座新城建,但是你好歹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人,岂会不知沙辰机稍纵即逝的道理?怎么,该不会是想着等到褚都护死在怀阳关,你姓顾的好去那座新城当你的下任都护大人吧?”
顾大祖面不改sè,只是凝视着这个口无遮拦的北凉骑军三把手,缓缓道:“周康,军中无戏言,有些话我能忍,但有些话不是当作放个pì就完事的。”
周康眯眼yīn沉笑道:“终于不能忍了?城外有本将的北凉右军三万骑,你还敢在重冢杀我不成?”
然后周康笑着故作环顾四周状,“演义械里都有那掷杯为号的有趣段子,说是只要丢了酒杯,就会有几百刀斧手杀出来把人剁成肉泥,只不过你顾大祖手里也无酒杯,屋内这些将领校尉,似乎也未必听你的发号施令吧?”
顾大祖笑了笑,“你我心知肚明,在重邳镇,你周统领软禁我还差不多,在座诸将,如今或多或少看我顾大祖都不太顺眼。”
生怕火上浇油所以一直不怎么chā话的老将陈云垂叹息一声,怎么事情就闹到这一步了?如果褚禄山在惩好了,要不然换成燕文鸾或者袁左宗任意一个也行啊,这便是群龙无首的结果,若不是众人面对的这种足以影响北凉走势、乃至于整个天下格局的大事,屋内的顾大祖也好,周康也罢,甚至是齐当国宁峨眉这些北凉军伍的年轻翘楚,也都能独当一面,足够决定一州战事的胜负,根本不会如此棘手头疼÷云垂想到这里,突然有些伤感,记起了自己曾经年轻时的那段戎马岁月,那时候也是这般猛将如云谋士如雨济济一堂,李义山,赵长陵,燕文鸾,吴用,徐璞,尉铁山,刘元季,钟洪武,陈芝豹,袁左宗,褚禄山只是那个时候,最终都会有个人一锤定音,绝对不会出现这种近乎内讧的陌生局面。
可惜王爷要亲自赶赴流州救火。
而死守怀阳关的边军第一号人物褚禄山也不知为何,对身后势力复杂的重邳务并未做出任何预判决策。
陈云垂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做一回和事老,今天议事堂说不定就要大打出手了。虽然陈云垂心底更倾向于周康的主动出击,但是毕竟顾大祖是步军一系在凉州的头面人物,对于锦鹧鸪肆无忌惮的侮辱打压,陈云垂难免也有些心有戚戚,归根结底,这不是什么周顾之争,而是北凉骑军和步军之间长久以往的天然分歧,这个矛盾哪怕是燕文鸾也无法更改,北凉步军数量居多,但跟北莽的战争中,主角从来都是北凉骑军,最后决定胜负的也是骑军,就像先前北凉新旧交替时,龙象军和大雪龙骑的各自奔袭北莽,大放异彩,以及之后号称北凉步军大本营的幽州,真正名动天下的,也是年轻将领郁鸾刀所率领的那支万人幽骑。
陈云垂靠近桌子几步,双手轻轻按在桌面上,轻声道:“凉州战局不利,流州也一样,连王爷都不得不亲自去那边直面柳珪大军,说不定还会对上那个拓拔菩萨。咱们就别给王爷添乱了,有话好好说,气话少说”
陈云垂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左右对峙的周康和顾大祖,“诸位,容我多嘴提醒一句,这里是规格仅次于北凉都护府的边军议事堂,这里也不是文官动动嘴武官跑断腿的离阳庙堂,咱们更不是那帮置身事外美其名曰运筹幄的文臣,你我都是带兵打仗的,说不定明天谁就要亲自奔赴战场,也许也许今天就是我陈云垂跟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我相信顾将军的谨慎,也相信周将军的果敢,重冢骑军是战是守,目前看来,有利有弊,顾将军和周将军已经说了很多,现在怀阳关联系不上,袁统领又不在凉州,王爷也去了战况紧急的流州,那我们退而求其次,重冢能不能商量出一个折衷的打法?能否攻守兼备?比如顾将军认为周将军麾下的左军三万骑,和齐将军的六千铁咐以及袁将军的白羽卫,一股脑倾巢出动,寻求在一场大型战役中取得杀敌十万以上的巨大战功,太过激进,那么”
顾大祖犹豫了一下,仍是语气坚定道:“陈统领,实不相瞒,重诨但要守住,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要为北凉留下足够多的骑军有生力量,这根本不是激进还是保守的问题,而是一开始就不能打这程,退一步说,就算骑军杀敌过十万,但哪怕己方损伤三万以上,导致整煮骑军在一年之内无法形成绝对战力,那么我们北凉其实就已经输了。再者,面对有备而来的董卓大军,面对董卓手下那些养jīng蓄锐已久的骑军,三万左骑军和齐将军袁将军麾下的两支jīng锐骑军,果真能够保证就一定不伤元气地大获全胜?”
顾大祖拿起那杆特制竹竿在重冢以南和凉州边境以北划出一个大圈,“何仲忽的四万右骑军,为何到此时依旧还按兵不动?没有听到虎头城噩耗便一怒之下北上重冢?道理很简单,那座耗费我北凉一半家底的新城能否成功建成,决定着北凉能否再度战于关外,在这个前提之下,怀阳关可以丢,甚至我们所在的重冢都可以丢,但是我们必须在破城之前,旧能把北莽大军的脚步阻挡在新城以北,时间越久越好!我北凉边军在此期间杀敌多少,军功多少,都不重要!甚至可以说,褚都护死不死,我顾大祖死不死,你陈云垂死不死,他周康死不死,一样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