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七步,凭唐阿富的剑法,足以取天下大部分人的性命。
纵使柳寻衣是高手中的高手,也休想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完全避开唐阿富的杀招。
换言之,如果唐阿富突然偷袭,醉意阑珊的柳寻衣纵使不死,也要见血。
然而,柳寻衣真的醉吗?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什么?”唐阿富一愣,俨然没听懂柳寻衣的弦外之音。
“唐兄,你尝过被天下人背叛的滋味吗?”柳寻衣不答反问,戏谑的语气中蕴含着淡淡酸楚,“今时今日的我犹如一条丧家之犬,无论走到哪儿都会遭到数不清的嫌弃和白眼。我为苍生呕心沥血,苍生却将我视为十恶不赦的奸贼。他们处心积虑地编排我,不择手段地追杀我,恨不能将我剥皮抽筋才解恨。我不明白,我和世人究竟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为什么每个人都像被我杀光全家一样,对我咬牙切齿,恨之入骨?难道我活着……真会妨碍他们的清平世界?我活着……真令世人如此不痛快?殊不知,两个月前他们还将我视为忠肝义胆的英雄。为何转眼间……一切都变了?最令我哭笑不得的是,那些称赞我的人和诋毁我的人,根本是一群人,而他们……十之八九未曾见过我,更谈不上认识我、了解我。夸也好、骂也罢,统统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难道世上真有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歪理?唉!世道人心,我实在捉摸不透……”
听着柳寻衣不知是自嘲还是牢骚的一席话,唐阿富不禁回忆起自己的不幸童年。
当年,唐家惨遭灭门,他被沈东善用花言巧语骗走万贯家财,又被喂毒后扫地出门,也曾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因此,被天下人背叛的滋味,他尝过。遭尽嫌弃与白眼的日子,他也经历过。
或是出于昔日的情谊,或是出于噩运的共鸣,本欲先发制人的唐阿富再一次陷入纠结。踌躇良久,他握剑的手缓缓松开,终究没有对柳寻衣发动偷袭。
与此同时,一直背对着唐阿富的柳寻衣嘴角扬起一丝欣慰的笑容,缩在袖中的左手微微并拢,夹在指间的三颗石子瞬间被他捏成齑粉,悄无声息地散落在荒草泥沙之中。
“其实,洵溱已将天袁客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言至于此,柳寻衣举起酒壶,“咕咚咕咚”痛饮几口,而后拂袖一抹嘴角,不阴不阳地说道,“此事我也问过潘姑娘,她的回忆与你所述大同小异,当日出现在天袁客栈的人正是姬侯、扶隐。料想,打昏潘姑娘以及在酒菜中投毒的人……就是他们。”
“是又如何?”唐阿富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如溪中之水平淡无奇。
“姬侯、扶隐本是桃花剑岛的元老,可宇文修死后他们非但不知重振旗鼓,报仇雪恨,反而树倒猢狲散,率众另谋靠山,转投金复羽麾下卖命。我猜他二人骨子里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助纣为虐并不奇怪。”言至于此,柳寻衣蓦然转身,看向唐阿富的眼神凝重而复杂,“但我想不明白,你明明和他们不一样,为何也沦为金复羽的爪牙?”
闻言,唐阿富的眼神陡然一变,不过异样稍纵即逝,淡淡地问道:“你怎知我是金复羽的爪牙?”
“你和姬侯、扶隐同时出现在天袁客栈的后厨……天下岂有如此巧合的事?”柳寻衣嗤笑道,“你谎称自己碰巧路过,如此蹩脚的理由……又如何令人信服?大丈夫顶天立地,敢作敢当,你来关外的目标根本不是桃花婆婆,而是我。”
“是又如何?”唐阿富满不在乎地笑道,“你的脑袋价值连城,清风和凌潇潇许以厚利,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对你垂涎三尺。”
“如此说来,你承认自己是来杀我的?”见唐阿富直言不讳,柳寻衣的心中不禁涌出一丝失落之情。
“纵使你不问,我也没打算继续隐瞒。”唐阿富对柳寻衣的反应漠然置之,“我来,确是为取你性命。”
“唐兄,你一向恩怨分明,从来不屑向权贵卑躬屈膝。金复羽究竟给你多少好处,竟值得你甘心被他驱使?”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唐阿富将无情剑横在身前,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也不必再装腔作势,出手吧!”
“不!如果你想杀我,就不会让我活着抵达虎穴龙潭。”柳寻衣对唐阿富的挑衅视而不见,心有不甘道,“虽然洵溱一直派人提防着你,但我心里清楚,凭无情剑客的本事,如果真想杀我,莫说阿保鲁几人防你不住,纵使黄阳明和梅紫川这般江湖老手,也休想做到滴水不漏。从天袁客栈到虎穴龙潭,一路上你有太多、太多的机会置我于死地,但你始终没有出手。由此足见,我并没有看错人……”
“以前不杀你,是因为你命悬一线,我不想趁人之危,胜之不武。但是,不杀你不代表不想杀你,更不代表放弃杀你的念头。如今你已恢复如初,我不必再有任何忌讳,是时候……”
“为什么?”见唐阿富固执己见,柳寻衣不禁心生愠怒,“别人不明真相也好,利欲熏心也罢,他们追杀我……我无话可说。但你不同,你不是一个落井下石的人,明知清风和朝廷对我百般诬陷,又为何为虎作伥?为了金银珠宝?为了武功秘籍?为了权力地位?还是……为了女人?”
“你说的那些东西,我统统不感兴趣。”唐阿富冷漠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现在只对你的脑袋感兴趣。”
望着冥顽不灵,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的唐阿富,柳寻衣既懊恼又无奈。
踌躇许久,心灰意冷的他终于放弃内心的执念,朝唐阿富慵懒地摆摆手,苦涩道:“罢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想杀你。你……还是走吧!”
“我做事,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先例。”唐阿富一本正经地拒绝,“我知道你继承黄阳明几十年的内力,眼下功力大增,也知道自己八成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不能朝秦暮楚,出尔反尔。因此,今夜你我必须做出了断。哪怕我技不如人死在你手里……也无怨无悔。”
言罢,思绪繁重的唐阿富将心一横,从而眼神一狠,“仓啷”一声抽剑出鞘。
霎时间,一道银弧划过半空,在月光下折射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瘆人幽光。
“柳寻衣,现在的我不是鬼鬼祟祟的刺杀,而是光明正大地向你挑战!胜负各凭本事,生死……两不相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