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省自己?”柳寻衣面露诧异,“大哥何错之有?为何反省?”
“草原上……只有战死的汉子,没有认输的汉子。”苏禾苦涩道,“认输是没有骨气的懦夫才会做的事,尤其是向异族认输……因此,‘那达慕’过后苏某已无法在草原立足,莫说大汗和王爷不会原谅我,就连我自己……也无法面对……”
“既然如此,当初大哥为何帮我?”
“我没有帮你,那一夜的比武十分公平,我确确实实不想和你以死相拼,也确确实实没有打败你……”
“那结拜……”
“无论结拜与否,我的年龄都比你痴长几岁,此乃不争的事实。”苏禾大义凛然道,“更何况,你一直叫我‘苏大哥’,我们早已是名副其实的兄弟。”
“以前的事我们姑且不提,只说现在。”柳寻衣大手一挥,“难道大哥真的甘心将一身本领埋没于此?难道你真想躲在这里养一辈子马?”
“这是苏某的宿命……”
“狗屁宿命!”见苏禾心灰意懒,柳寻衣勃然大怒,言辞愈发犀利,“昔日的苏禾从来不会随俗浮沉,更不会找借口掩饰自己的青云之志。那位顶天立地,浑然无惧的苏禾去哪儿了?那位赴险如夷,视死若生的苏禾去哪儿了?那位精贯白日,气凌霄汉的苏禾去哪儿了?你我是八拜之交,苏禾一天是我大哥,一辈子都是我大哥。如果因为小弟令大哥进退维谷,心死如灰。那……小弟愿以死谢罪,只求大哥能重振旗鼓,东山再起。”
“万万不可!”苏禾连忙拽住义愤填膺的柳寻衣,急声道,“你若轻生,为兄岂敢苟活?”
“我柳寻衣生平至此……拜过两位大哥。一位是苏禾,另一位是林方大。”柳寻衣情到深处,落泪无声,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他们待我真心实意,肝胆相照。而我……却偏偏将他们害得最惨。他们因我身陷囹圄,夹缝生存。因我备受指责,饱受非议。因我含羞忍辱,名誉扫地……如今,我已经对不起一个,实在不希望再对不起另一个……善无善报,也许是江湖的残忍与无情,但这种混账事绝不能发生在我柳寻衣的身上,否则我就是卑鄙无耻,猪狗不如的混账王八蛋……”
“寻衣……”
“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憋在心里。”未等苏禾开口,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凝,愤懑道,“我知道大哥对蒙古大汗、对忽烈乃至对蒙古各部族皆心怀愧疚,也知道小弟人微言轻,不能轻易改变大哥的心志。然而,这句心里话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说出来,哪怕于礼不合,哪怕大哥怨恨我,我也要说!因为……这是小弟的肺腑之言。”
苏禾眉头一皱,好奇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大哥无愧于蒙古,是蒙古有负于大哥。”
“这……”
“此言绝非我大放厥词,更非我危言耸听。而是小弟亲身经历的惨痛教训,实在不希望大哥步我的后尘。”柳寻衣将心一横,索性将一肚子话和盘托出,“数月前,我是大宋朝廷的忠臣良将,曾百次、千次、万次地警醒自己,一定要笃定心思为大宋刀山火海,为皇上万死不辞。然而,在朝廷眼中我们这些赤胆忠心的臣子不过是一颗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平日里既用且防。我们出生入死,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他们自是褒奖不断。可一旦我们稍有失误,亦或做出不合他们心意的事,我们这些‘忠臣良将’立时变成‘酒囊饭袋’,甚至‘乱臣贼子’。届时,朝廷对我们就会横挑眉毛竖挑眼,千方百计地找借口排挤我们,在我们的头上乱扣罪名。更有甚者,面临生死攸关的重要抉择时,他们宁肯昧着良心颠倒黑白,也不愿为我们这些棋子付出一丝一毫的代价。兴时,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衰时,兴师问罪,大加挞伐。这些权谋者的阴险、歹毒、奸诈、无情……远非江湖人可以理解。同样是人活一世,我们讲的是‘道义’,但他们讲的是‘利欲’。既然志不同、道不合,我们又何必上赶着做他们的替死鬼?”
“寻衣,你……”
“大哥,那些嘲讽你、排挤你的人根本不在乎你有没有‘反思己过’,他们只是抱着‘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的心思凑热闹。人心之恶,往往杀人不见血,远比你我手中的刀剑更可怕。”柳寻衣对苏禾的怛然失色置之不理,炮语连珠似的说道,“恕小弟斗胆直言,大哥留在漠河马场惩罚自己根本毫无意义。恰恰相反,你越是自暴自弃,有些人越得意、越高兴、越痛快。蒙古的骄兵悍将数不胜数,多少人挤破脑袋寻求上位。因此,他们根本不珍惜、也不在乎你。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既然草原已无你容身之地,大哥又何必顾影自怜?小弟历经生死劫难,在鬼门关来来回回好几趟方才看透世俗的残酷。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与其委身他人,不如强大自己。既然赤风岭回不去,大哥何不另谋出路?以求小屈大伸,尺枉寻直。”
见柳寻衣慷慨激昂,越说越激动,苏禾的心渐渐提到嗓子眼,狐疑道:“寻衣,你到底想说什么?何为……另谋出路?”
“离开漠河马场,跟我走!”
“去哪儿?”
“中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