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将他的满腹锦绣文华教导完毕,就病倒了,他得了不治之症,很快就奄奄一息。
不过,在临终前,满怀不甘的尤父,将他未完成的“大业”,托付给了尤氏。
希望她能够女承父业,若有机会,尽力将这门“低投入、高产出、回报率高的惊人”的极有发展前途的家业,继续下去……
尤父信誓旦旦的对尤氏保证,他是她的亲父,是不会害她的……
……
走在宁国府后院的偏僻小道上,回忆着这一幕幕过往的尤氏,泪流满面。
他说,他是她的生父,不会害她的……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尤氏都愿意承认这句话。
因为她确实因此,过的比幼时邻里家的玩伴女孩们好的多的多。
她从原本的下里巴人,成为了阳春白雪。
她真的成了宁国府这座原本可望而不可及的高门大户中的女主人,尽管只是名义上的。
她还成了幼时看戏时,戏文里极为体面的诰命夫人。
她很满足,也因此感谢她的父亲,为此,她甚至愿意拉扯那三个与她没有任何血缘亲情的女人。
并且唤那两个尤父的继女为二妹和三妹,别人管她们叫尤二姐和尤三姐……
但是此刻,尤氏对那位早已离世的父亲,恨入骨髓!
眼泪似乎没有止境的流下,尤氏的一只手,轻轻的抚在腹上,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慈爱、那样的……绝望……
她忽然记起了一些极为模糊的记忆。
那是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在那间昏暗的屋子里,在那张简陋的床榻边,她看到的,是一双那样留恋、那样担忧、那样不舍……也是那样绝望放不下的眼睛……
娘……
娘……
她终于能体会到,在她娘闭眼前,那副神色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生离死别,死别……生离……
……
药室原本就是宁国府的禁地。
在那日发生了荒唐事后,这里更是宁国府仆婢们绝不可靠近的所在。
而性格清冷的公孙羽,也拒绝了姨娘的待遇,没有接受丫鬟服侍。
所以,足足三间大瓦房,占地不小的药室,始终只有公孙羽一人存在。
也因此,始终都是静悄悄的。
当神情有些恍惚的尤氏,终于走到了药室的时候,却发现,药室内并没有人存在。
公孙羽并不在这里。
她才陡然想起,今日,是公孙羽给西边儿府上老太太等妇人检查身体的日子。
依照贾环的意思,每一月有两天,公孙羽都会抽出时间来,给贾母、赵姨娘、王熙凤、李纨并诸多姊妹们检查一次身体。
之所以没有王夫人,不是贾环小气,而是王夫人自己不需要,公孙羽甚至没进她的门都被挡回来了。
所以,贾环也没有强求……
而今日,正是公孙羽为贾母等人检查身子的日子。
念及此,尤氏却并没有沮丧,反而轻轻的呼了口气。
她用一席素色的绣帕,擦了擦眼泪,然后进了药室。
……
尤氏记得,那一日混乱后的第二天,为公孙羽准备好姨娘小院的她,再次来到药室时,正好看到公孙羽当着她的面,配了几味药,而后煎服了一碗。
她当时很关切的问公孙羽,是否身子有恙,好好的怎会吃药?
公孙羽非常平静的告诉她,那不是药,那是避子汤。
并且很认真的问她,她要不要也喝一碗?
尤氏记得,当时非常混乱的她,不知是怎样想的,下意识的就拒绝了公孙羽的话。
或许,她觉得不会有事。
又或许,她觉得,即使有事,也可能不会被人发现……
公孙羽被拒绝后,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看了她一眼后,就随手将几包配好的药,放入了一个药橱的抽屉内关好,而后告诉她,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她。
尤氏当时慌乱的应了声后,便有些匆匆离去了。
之后几个月,她都没有再来药室一步,每月轮到检查身子时,她也找了各种借口避开了。
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
但此刻,尤氏在空无一人的药室中,颤着手,将一个药包,从记忆中的那个药橱的抽屉里拿出时,泪流满面、心如刀绞的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
原来,她那么的……那么的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她是女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