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贾环一个“可”字,除却李万机如释重负外,其他人面色都微微一变。
这一个“可”字,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
看着贾环面无表情的脸色和紧紧抿起的嘴,其他人都能感觉到他意志的坚定。
无论如何,李万机,必须要付出代价。
李万机自己有一句话说的很对,那就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不管他有什么样的苦衷和原因,作为贾环曾经最信任的奴才,他与外人勾结,打着贾环的名义在外面欺骗,害死了贾家最铁杆的力量,如果这等罪责都不严惩的话,日后,再有人照猫画虎的来一遭,贾环到那时,又该如何自处?
这并非是杞人忧天。
武威侯秦梁被设计,险些战殁一事,过去了才不到一年……
所以,不是贾环心狠薄情,他如今这个位子,不能再有半点大意。
李万机诚心诚意的给贾环磕了个头后,犹豫了下,道:“还请三爷再给奴才两日时间,家里有许多账务,还要交接。
奴才建议……就让芸二爷接替奴才的位置,让王世清接替付鼐和纳兰森若。
芸二爷一直在开拓外面的大买卖,家里的生意,尤其是南边,他都熟悉。
王世清则熟悉西北的商路……”
“可。”
贾环又淡淡的道了声。
李万机闻言,点点头,腥黄的虎目中,热泪缓缓流下,深深的看了贾环一眼,这个将他,和他的师兄弟们从万丈深渊里拉起来,让他们重新做人,重新挺直胸膛活下去的主子。
“砰。”
“砰。”
“砰。”
李万机摆正身子后,规规矩矩的给贾环最后磕了三个头。
自此诀别。
“等等!”
就在这时,董千海开口,沉声道。
贾环闻言,眉头微蹙,眼神有些不解的看向董千海。
尊重你,孝敬你,和允许你插手贾家事,是两个概念,你不要自误。
董千海曾经执掌白莲教,手下人马成千上万,算上信众能有百万之数,如何看不懂贾环这小瘪三的眼神是何意。
他见之差点生生气笑。
刚才说的天花乱坠,又是敬又是孝的,董千海差点都相信了……
可一触碰到实际,这小子就成属狗脸的了,说翻脸就翻脸。
董千海觑眼看着贾环道:“你当我愿意管你的这些破事?我是为我乖囡着想。
免得日后你想起挥泪斩马谡,后悔之时,我乖囡跟着为难。”
贾环微微一叹,道:“岳父,这里面的事,不是江湖事,您不懂……”
一副你是乡下人,这种高层政治你不懂的既视感……
“放屁!”
若是旁人小瞧了他,董千海根本不会理会。
到了他这个境界,俗世物议和放屁没什么区别。
可贾环不同,贾环是他女婿,抢走了他最疼爱的女儿。
这是他如今唯一牵挂在乎的人。
所以,他不能在董明月面前,让这个王八羔子给这般小瞧了去……
“老子不懂?老子周旋于万千人手的教务时,你小子还光着屁股看丫鬟洗澡呢!”
岳父嘛,总是会尽力在女儿面前说些女婿的坏话,好告诉她,爹爹才是这个世上最可靠,最能保护她的人,千万别瞎了眼被坏种坑了去。
可惜,这点对董明月没什么作用。
她几乎是看着贾环长大的……
更何况,以贾环这样的身份,直接脱光了和丫鬟一起共浴都正常……
余光瞥见董明月一点反应都没有,董千海又气了三分,看向贾环的眼神也愈发不善,沉声道:“你所在意者,无非是你贾家那两员大将之死。
可你要明白一点,他们愿意慷慨赴死,不是因为李家汉子代表你出面,也不是因为你。
你算老几,对他们又有何恩德,也值得他们如此做?
他们之所以愿拼死一击,是因为他们是你祖宗的旧部,所以才愿意为他报仇!
这个李万机,顶多不过是去帮忙确认了下贾家的意思,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
你以为他们是因为你而死?
你自己想想,你若不是荣国公的孙子,那两员大将,会在乎你是谁?
马不知脸长……
还说我不懂,小子,你不要自视太高!”
贾环闻言,眉头紧皱。
董千海又继续道:“贾小子,敢于担当是好的,但也不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担不起那么多。
你以为,没有这个李万机,那些人就不会鼓动你祖父的旧部为乱了吗?
那当初西北那个侯爷手下的斥候是怎么回事?
没有这个李万机,他们就不能找别人么?
那些人将这一套说辞,不管说给你手下的哪个,你以为他们哪个会不同意?
你是你祖宗的亲孙子,他被人害了,你不替他报仇?
你若不替他报仇,还认贼做父,那些人就会先除去你!
荣国亲孙,可不止你一个!
还有,你重情重义,不愿让亲近之人送死,难道别人就都是没心肝的畜生,眼睁睁的见你一个人去死?
当初你为了救西北的那个侯爷,就敢一个人跑到准葛尔龙城去撒野。
虽然侥幸成功了,可在我看来,此举跟疯子没什么两样,何其愚蠢!
你在别人眼里,就是这么一个样子。
他们当初若是要告诉了你,你爷爷被那劳什子太上皇所害,万一你再一个人跑去皇宫里,想去砍那太上皇的脑袋,岂不是作死?
终究是你太过鲁莽,才让他们放心不下。
再者,贾家小子,你是不是有些太过妇人之仁了?
那些人在做什么?
他们是在谋反!
你见过不死人的谋反吗?
那两个将军,不过求仁得仁,用得着你惋惜同情吗?
这件事,远没你想的那么为难。
你不要钻死胡同里去了,自己为难自己。”
贾环闻言,有些侧目的看了眼自己的老丈人。
这个山炮,还可以啊……
“看什么?老子走过的路,比你过的桥还多!
当初身在江湖,掌管偌大一个帮派,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人,敢造反的,哪个怕死?
连死都不怕,他们又怎会甘于人下?
老子哪年不经历几遭这种事?”
董千海不屑道。
贾环有些佩服的请教道:“岳父,那您是怎么做的?”
董千海闻言,嘿了声,眼神看向李万机,叹道:“最初,遇到他这样的,我也是一怒之下就斩了。
可杀了之后,心里却后悔不迭,为何会一怒之下,自毁臂助。
可不罚之,又恐再有后来人。
所以,后面再有这样的,就直接打发到下面去蹲点,多和刁民打交道,让他们长长脑子……
贾小子,人才难得,忠肝义胆之辈,就更加难得。
你如今空有贵爵,还没几个手下。
等你有了手下,身居高位,就会明白,人心是多险恶的东西。
而对你一片赤诚的人,又有多稀少。
今日你斩了李家汉子容易,可日后再想遇到这样的,哼,却是不容易了。
言尽于此,你自己决定吧。”
贾环闻言,有些犹豫了起来……
“环郎,算了吧,安排到南边去做事吧。
你若杀了他,你房里那位白丫头,不定跟你怎么闹呢……”
后面,董明月轻声道。
可此言一出,董千海却有些后悔了。
里面还有这种事?
他岂非是在资敌……
贾环捏了捏眉心,道:“此事,等回来再议吧……
明月,让人速速招回贾芸、贾荇和王世清。
家里的摊子,绝不停滞。
银行的筹备,羊毛和牛骨,皆是重中之重。”
此言一出,李万机、付鼐和纳兰森若三人皆面色一黯,刚刚生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显然,这座宁国府,已容不下他们三人了……
“嗯,好知道了。”
董明月应了声后,又看向董千海,抿嘴一笑,有些灿烂。
董千海见之,脸色顿时一沉,嘴差点没气歪。
什么意思?
还好,贾环解围道:“明月,让岳父留在家里照顾你吧,我带着远叔去就成。”
“不好!”
董明月连连摇头,道:“我爹不去,只远叔一人,保不住你的周全。”
贾环不知死活道:“之前岳父也在你跟前,你不一样受伤了么……”
董千海怒道:“小子,少跟老子耍心眼!
明月受伤,那是她自己逞能!
我已经将她带离了箭阵,偏她为了替你救人,趁我想要去杀那起子偷袭的混账时,又闯了回去,这才中了一箭。
幸好只是木箭,否则,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想起这件事,董千海怒火又涌上头来。
贾环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岳父,暗算你们的箭阵,都是木箭,还是……”
“哼!”
董千海懒得搭理他,还好有董明月在,她道:“环郎,只有射向吴常的箭是铁簇。”
贾环又点点头,道:“我知道……”
话没说完,就见外面走进一人,正是董明月的心腹,白鹄。
白凤为鹄。
她躬身道:“小姐,三爷,西府的鸳鸯来了,一定要见三爷。”
贾环闻言一怔,问道:“她有说什么事么?”
白鹄摇头道:“她只说极重要。”
贾环想了想,道:“那让她进来吧。”
“喏。”
白鹄出门而去,未几,她领着一身浅蓝色裙裳的鸳鸯进来。
鸳鸯进来后,看着堂上的场面,唬了一跳。
尤其是东府这边的三大管家,竟齐齐满脸血,公认对贾环最忠心的李万机甚至眼看都没几口气了。
鸳鸯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再想起贾母交代的话,她就更紧张了。
“鸳鸯姐姐,不要怕,一点家务事……你怎么来了?”
贾环安抚了一句后,直接问道。
鸳鸯闻言,忙不再看李万机等人,她对贾环道:“是老太太放心不下你,打发我来给你送个东西,再传句话。”
“什么东西?”
贾环问道。
鸳鸯从袖兜里取出一块小布包,一层层打开后,却见是一块银制的对牌。
本没多少出奇之处,但与寻常对牌不同的是,它为虎型……
鸳鸯将对牌递给贾环,道:“老太太让我把这个给你。”
贾环面色微变,接过对牌后,见虎身上,还刻有一个字:
贾!
感觉阴面也有些不平,翻过来再一看,也有一个字:
荣!
这是一块,类似于御命金牌的对牌。
不过,型类虎符,所以,只能用在军中。
但虎符,显然是不能私造的。
用私造的虎符调兵,是无可争论的谋反。
所以,这只是对牌,定然不是用来调遣jūn_duì 的虎符。
那么,它是用来调遣什么的呢?
鸳鸯见贾环的脸色一阵变幻,又道:“老太太还说,如果那些人,连这块牌子都不认,那么三爷你也不必再心软……”
贾环闻言,顿时知道这块虎符一样的对牌,是干什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