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桀骑马从青萝宴楼下走过,想到什么,他突然停了下来,仰头望着二楼左边靠窗的位置。
他想到十年前与南宫仙在青萝宴楼的初次相逢,那严肃慑人的俊脸上,终是露出了一抹温柔动人的笑。
仙儿,这京城百花盛开的繁芜,你也该回来了吧。
独孤桀想到南宫仙,便想去镇国将军府上坐坐。身后,陈德生坐在马车上,追赶着独孤桀的背影。
瞧见独孤桀突然掉头朝着镇国将军府所在的那条街奔了过去,他心里咯噔一响,脑袋都有些嗡嗡作响。
完了!
完了完了!
独孤桀骑马来到镇国将军府门前,便发现这将军府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那守门的侍卫看到他的到来,表情不是欣喜跟尊敬,而是惊讶、惶恐和慌张!
独孤桀狭长的双眼骤然眯了起来。
怎么回事?
侍卫回过神来,忙从台阶上走下来,跪地给天子请安。“小人参加陛下,陛下万安!”
独孤桀盯着那紧闭着的大门,不禁疑惑地问道:“看到朕来,你们很害怕?”
侍卫们浑身一颤,才说:“突然见到陛下,小人们惶恐。”
这不对劲!
以前他来,这些人可没有如此惶恐不安。
到底出了什么事?
独孤桀略作沉吟,猜到了某种可能,他怀疑地问道:“莫非是你们将军回来了?”他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侍卫们还没回答呢,独孤桀便大步跨过阶梯,走到了大门前,直接抬手推开了那两扇门。
“陛下!”
独孤桀一个冷眼扫过身后的侍卫,那两名侍卫顿时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言。
独孤桀将门推开,便看到镇国将军府内,大到管家,小到一个修剪树枝的奴仆,他们的头上都缠绕着一圈白色的孝布,
独孤桀愣了下。
他感到荒唐,有些吃惊地呢喃道:“将军府上,谁去世了?”
能让全府守孝的,只能是主人家。而这将军府上,如今只有三位主人,一个南宫仙,二是南宫仙的双亲。
仙儿尚且在蜀地养伤,死去的人,只能是南宫绝老将军,或者南宫夫人!
独孤桀有些生气,这样的大事,竟然没人通报他!
独孤桀大步走进将军府,一路上所有奴仆皆跪在路两旁,身体簌簌发抖,都感到惶恐不安。
受他们的影响,独孤桀更是感到困惑。
到底是谁死了?
独孤桀一路来到正厅,一走进正厅,便看到南宫夫人弯腰在灵堂前上香。看到南宫夫人,独孤桀便认为她这是在给南宫绝老将军上香。
独孤桀弄出一些动静来。
将军府上的管家声音颤抖地提醒老夫人:“老夫人,陛下、陛下来了。”
闻言,老夫人双手一抖,手中的长香就拿了落在了地上。
她赶紧转过身来,跪地磕头。“不知陛下亲临,奴家给陛下请安!还望陛下不要怪罪奴家!”
独孤桀端详着南宫夫人的身子,见南宫夫人清瘦了许多,脸颊无肉,颧骨都突了出来,心里一阵不忍。
“夫人不必如此惶恐,朕路过将军府,想来看一看,才知道老将军竟已离世。不知道老将军去世几日了?宫中那些狗奴才,竟从不曾知会过我。待我回宫,定要拿他们问罪!”
南宫绝老将军为洛王朝鞠躬尽瘁一辈子,他死了,身为天子的独孤桀理当来给老将军送最后一程。
该死的!
那些人竟然没有告知他!若仙儿回来,知道他竟没有出席老先生的葬礼,肯定是要怪罪他无情无义的。
南宫夫人听到独孤桀这话,表情一阵悲痛,想说点什么,但又不忍把话说透彻。然而老夫人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独孤桀的眼里,就被他解读成了另一种意思。
老夫人与老将军情比金坚,一辈子连争吵都甚少有过,在这偌大的京城,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老将军仙逝,老夫人心里定然是不好过的。
独孤桀说:“我来给老将军上一炷香。”
他走进正厅,取了三炷香,刚点燃,便听到一道男音说:“夫人,听说陛下来了,陛下他...”
南宫绝话没说完,便看到了垂首站在灵位前的天子。
南宫绝整个人当场惊呆,面无血色!
而独孤桀双手握着三支香,在听到了老将军那熟悉的嗓音,他难以置信地回头望过去。
看到老将军站在门外,而阳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这人有影子,是人,不是鬼。
既然老将军还活着,那...
独孤桀想到了什么,他双手猛地一用力,手把三支香都给掐断了。
“陛下...”
南宫夫人跟南宫老将军都担忧地注视着独孤桀,表情充满了悲痛与不忍心。
独孤桀慢吞吞转过身来,终于将实现挪到了那灵位之上——
镇国大将军南宫仙之灵位!
独孤桀一字一句地将灵牌上的字读出来,当读到‘灵位’两个字的时候,一股铁锈味猛地从独孤桀喉咙里钻上来,迅速灌入口腔。
不待独孤桀反应,他便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那殷红的鲜血喷到灵位上,当场染红了‘南宫仙’三个字!
“南、宫、仙!”
独孤桀双手颤抖地指着那灵位,他一张威严的俊脸已经是煞白,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独孤桀一把拽住灵位,将它无情地丢在地上。
独孤桀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赤红。
他盯着南宫绝与南宫夫人,目眦欲裂地问罪他们:“你们可知,欺君之罪有多严厉!南宫绝,你信不信朕砍了你的脑袋!”
看到独孤桀这幅模样,南宫绝当场闭上了眼睛,留下两行热泪。他以为,这几个月里,他已把眼泪流干了,哪想到,此刻竟然还能落下泪来。
“陛下啊!”
南宫绝一膝盖跪在独孤桀的面前,他脑袋用力地在地面磕了好几次,才声音哽咽地哭叹道:“陛下啊,臣,不敢欺君!”
独孤桀多希望南宫绝是在欺君!
他浑身发抖地恐吓独孤桀:“欺君之罪,当斩!南宫绝,你还敢狡辩,信不信朕立马让人斩了你!”
南宫绝跪在地上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抖动肩膀,哭得抬不起头来。
南宫夫人也在独孤桀的身旁跪下来。
“陛下息怒,夫君并未欺瞒陛下。小女、小女南宫仙,的确已离世...”南宫夫人抽噎了一声,声音破了音,用哭腔抽抽噎噎地说:“陛下,仙儿已离世三月有余,今日、今日正是仙儿的百日...”
“陛下,陛下您节哀吧!”
闻言,独孤桀身体剧烈地都动起来。“不可能!”他一脚踩在那灵位之上,发了疯一样,癫狂地说道:“不可能!南宫仙腿伤严重,正在蜀地养伤!南宫仙没有死!南宫仙可是战神!是镇国大将军!她怎么会死!”
南宫夫人哭得越来越大声,“陛下,奴家所言都是真的,您不信的话,您可以去问问陈公公!问问皇后娘娘!”
全天下,无人不晓南宫仙去世的真相,独独至高无上的天子被全天下蒙在鼓里!
独孤桀人都傻了。
他捡起地上的灵位狠狠地又摔在地上,将它摔裂成了好几块,这才拂袖离去。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镇国将军府,一走出将军府的大门,便看到陈德生与一众侍卫站在门口。
见独孤桀神色怆然,疯疯癫癫地走了出来,陈德生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
陈德生赶紧跪在地上,跪着走到独孤桀的面前抱住了独孤桀想要离开的双脚。“陛下,奴才该死!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自作主张让人瞒住了您南宫将军的死讯!”
“陛下,请陛下治奴才的死罪!”
独孤桀一脚踹开陈德生,“滚开蠢奴才!”
独孤桀越过陈德生,大步走向他的马。他翻身骑在马背上,一鞭子打在马背上,扬长而去。
他去的方向不是皇宫,而是城门!
陈德生料到独孤桀这是要去蜀地一探究竟,他当场急了。“快!快让人去找太子殿下!”
独孤桀策马来到城门口,守城的将士不敢拦住陛下,只能给他放行。
独孤桀骑着马穿过城门,刚走出城门,便看到城门前,跪着一人。
那是一名少年,不过十五岁的年纪。
少年穿着淡黄色的蟒纹华服,头戴白玉发冠,恭恭敬敬地跪在城门外,额头挨着地面。
独孤桀的马儿朝着那少年横冲过去,独孤桀认出了这人的身份,他怒吼道:“胜儿!滚开!”
独孤胜跪在原地,不肯动。
独孤桀怒极,没使唤马儿停下。
就在马蹄快要踩到独孤胜背上时,独孤桀终于及时勒住了马。马儿前蹄高抬起,独孤桀紧抓着马绳,还是被摔下了马。
他爬了起来,扯下马上的鞭子,一鞭子用力地鞭笞在独孤胜的背上。“滚开!不孝子!”
独孤胜跪着,声音铿锵地应道:“父皇,儿臣不会滚开,父皇现在不能离开京城去蜀地!”
独孤桀身体刚好,今天受了惊吓吐了血,若不找太医医治,他会死在半路上的!
独孤胜捏紧双拳,固执地说道:“父皇若执意要去蜀地,那行!”独孤胜抬起头来,挺直了腰板,他朗声说道:“那就请父皇,从儿臣的身体上踏过去!”
独孤桀眼神闪烁着,盯着独孤胜,充满了悲切。“你也知道,她死了?”
独孤胜当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独孤胜说:“儿臣知情。”
“连你也瞒着我...”独孤桀语气听上去充满了悲情。
独孤胜看了独孤桀一眼,瞧见父皇都要哭了,他心里也不好过。独孤胜硬着头皮说:“欺君的确有罪,但儿臣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洛王朝已经痛失了一名镇国将军,不能再痛失了当朝天子!父皇,洛王朝是师父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一片国土!如今师父已经不在了,父皇,您若真的爱师父,也应该深爱着师父热爱的这个国家,热爱的这些臣民!”
“父皇,您的这条命,可是师父拼了命为你争取来的,您不能辜负了师父对您的期望!”
“儿臣恳请父皇,留在京城,治理国家,打造一个太平盛世给师父看看!”
独孤桀怔然地望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养子,从养子口中听到这番话,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自己身上的责任。
他是一国之君,是屹立在洛王朝之上的那尊神。战神已经陨落了,帝王不能跟着陨落!
可是啊...
可是一想到南宫仙不在了,独孤桀便心如刀割。他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含着泪问独孤胜:“打造一个太平盛世给你师父看看...可是皇儿,你师父她看不到了!”
“她永远都看不到了!”
又是一口血从独孤桀嘴里喷出来,这一次,血液直接喷到了独孤胜的脸上。
独孤胜擦了擦脸上的血液,扶住父皇倒下的身体,他抱着独孤桀,呢喃道:“老师看不到,但后世子孙,都将为你引以为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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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桀病了一场,被太医精心养护了半年有余才彻底康复。康复后,独孤桀更加勤勉,每日都要举行早朝听政,每年都要微服出巡两次暗地里考察民情。
独孤桀在位三十九年,共微服出巡六十五次,修运河两条,修粮仓上千座。
北方陈国姜国以及羌国受战争影响,休养了近二十年才恢复元气。然这二十年里,太平帝已将洛王朝发展成了东方最强大的国度,北方小国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那些年洛王朝纵横天下四方来朝,成了真正的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