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平静温柔地把心中的话缓缓道来,耐心地教导着尚且青涩的少年皇帝。
小皇帝却冷下脸:“沈爱卿是在教训朕吗?”
沈尚书见这小孩儿听不见去,也不再劝,低头画画。
小皇帝轻咳了一声,说:“你到北雁关这几日,可有进展?”
沈尚书说:“还剩一个郑牛龙。”
小皇帝倒是听过郑牛龙的名字。
此人祖上三代都是张系家臣,随张家几度浮沉,忠心耿耿。
小皇帝想起这人也是有些头疼,故意冷声为难沈尚书:“一个郑牛龙,就能搅乱整个北雁军的军心。”
沈尚书画完画,用草木灰和蜡烛简单做旧,然后在画上仿着张郄的字体,写了“回家兄牛龙,江南围猎赠箭之情,弟夷甫。”
夷甫是张郄的表字,只有亲近之人知晓。
十三年前张郄带部下去江南巡回,顺便去历山猎场围猎。
途中张郄见到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狐,壶中却已无箭。此时郑牛龙奉上玄蛇箭两枝,助张郄射中了那只白狐。
郑牛龙是江南人士,借张郄之口送他一副江南秋猎的古画,最能触景生情。
小皇帝疑惑地看过去,只见那画竟是前朝失传已久的回月峰秋猎图。这个心机深沉的文人,竟在和他聊天的时间顺手伪造了一副前朝名画!
沈尚书低笑:“时间紧迫做的不真,但愿郑将军看的不要太认真。”
小皇帝久久说不出话来。
沈尚书卷好那幅画起身拢住衣领:“陛下,微臣暂离片刻,替您把最后一件事做完。”
小皇帝沉默许久,淡淡说:“你着双手,倒真是鬼斧神工。”
沈尚书说:“不敢,微臣告退。”
沈尚书离开了,只留下孤灯一盏余香半室,桌上那杆狼毫笔尚有余温。
小皇帝来到桌前,提笔在纸上轻轻勾勒,也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朦胧的烛影中忍不住又想起了沈尚书的手。
那双手修长莹白,骨肉削瘦指节分明,让人忍不住想起他提笔批案的样子。
小皇帝低喃:“你全身上下皮肉筋骨加起来,也就这双手还能让朕魂不守舍几分。”
那一夜之后,左翼前锋郑牛龙上书请皇上把自己调到了延州军营。
小皇帝说:“沈爱卿好大的本事。”
沈尚书说:“世事人心,不过情、理、名、利四字,陛下记得这四个字,日后在朝中必然运筹帷幄如鱼得水。”
他已经打算,等北雁军安顿下来,他就离开京城。他担心这个傲气十足的少年皇帝掌控不了朝中上上下下的老油条,因此忍不住一有机会就开始念叨,希望这小兔崽子能听进去。
可惜小皇帝显然没听进去,他说:“既然事情已经办完,沈爱卿就随朕回京吧。”
沈尚书又住回了尚书府。
这里依然乱糟糟的荒草丛生。
大爷佝偻着脊背,握着小锄头一下一下地锄草。
他年纪大了,锄两下就要直起腰歇一会儿。
沈尚书看得哭笑不得,连忙上前扶住老大爷:“张叔,你和这堆荒草较什么劲儿呢?”
大爷颤颤巍巍地笑:“以前先生没回来,这草爱长就让他们长了。如今先生回家,府里可不能再这样乱糟糟的了。”
沈尚书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大爷,他过不了几天就要走了。
沉默了半晌,沈尚书说:“草木有灵,荒草长在这院子里,也是冥冥中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