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艰难的点了点头。
“你若能理解到这一步,那接下来就更简单了。”郭嘉也是松了一口气。“放到东线本身,首先要看的还是审青州和关将军。审公南下箕屋山,则可保青州大局不失;而关将军所部虽然只有一万五千众,却是久历战事的精锐,关将军本人统兵之能更是青徐绝伦,再加上其人对信诺之重犹胜臧霸……如今不管如何,我都与关将军送了信过去的,而关将军虽然没有回信,可我与臧霸这两个都与关将军相识已久之人却都相信,其人必然会动的,必然会来徐州!”
“我明白了,放在东线,你们最大的依仗其实是审青州在身后兜底,而关镇东另有谋划……”徐庶缓缓言道。“再往下说,便是如你那晚所言了,琅琊诸将本就是一群墙头草,臧霸不倒,则大局在手,其余诸将与谁勾结并无什么关碍,关键是看他们有没有切实的威胁。”
“不错。”
“只是……为何一定要伪造那封书信呢?”徐庶忍不住再问。“如果关将军必然到来,那一两日间其人就已经到了开阳,你何必再多此一举?”
“万一关将军不走寻常路呢?”郭嘉忽然笑道。“做这两封伪书,总是有备无患吧?”
徐庶一时茫然,却又摇头:“你必然还有算计,但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
话说,自关羽所在的泰山地区西部到沂水战场,有一条天然大道,那就是沂水支流武水穿过沂蒙山区南峦所带来的的天然道路,如果关羽顺着这条路走,三日急行军便能到达开阳……这也是开阳为什么是青徐重镇,为什么臧霸占据琅琊后要驻扎在这里的缘故。
这座城市,东西锁住沂水、武水,南北控住青徐之间的沂蒙山,是不折不扣的兵家必争之地。
除去武水-开阳这条路外,其余不是没有路,但武水以南又是以缯山为代表的丘陵地带,不易行军不说,此地更是在中原联军控制之下。
而且道路尽头也不是开阳,而是向东到达郯城,或者沿着沂水到达更下游的下邳。
所以说,几乎可以断定,关羽前往沂水战场的必然道路就是武水通道,而郭嘉的有备无患,更像是对臧宣高多此一举的试探。
“缯国的守将是谁?”
当日晚间,就在郯城战场上数万大军上下皆心怀鬼胎之际,武水南四十里,琅琊郡最西南角的缯国县境内,距离县城不过数里之地,一名身高九尺、长髯飘飘之将,正全幅披挂,望着黑洞洞的城池若有所思。
其人正是沿着武水走了一半,却忽然连夜越河向南,不走寻常路的关云长。
夜色之中,身边军司马思索片刻,即刻回复:“按照之前靖安台的情报,此人唤做郝普,字子太,乃是刘备部将,荆州人,听说以稳重老实出名,所以被选中驻守此地……从五月时算起,已经守缯国城四五月了,城中约有两千人。”
关羽缓缓颔首:“两千兵马,足以成心腹之患,若不能取此城,则我军断然不能轻易南下……怪不得奉孝让我从此处渡河。”
周围军将闻言不敢怠慢,纷纷整备甲胄军械。
“不必如此!”关羽忽然止住自己部属。“乘夜行军却不许你们点火把,正是为此……王从事!”
“属下在!”关羽麾下一名从事,唤做王思的,闻言即刻向前。
“你知道我留火把的意思吗?”关羽继续捻须相询。
“大略明白。”王思身为关羽征辟的从事,又沿途相随,自然明白自家将军意思。
“那我要你入城劝降,以诡道诱之,知道怎么说话吗?”关羽继续捻须询问。
“诡道的话……”王思一时愕然,但还是立即脱口而出。“若以诡道诱之,则当如此……先告诉他我是镇东将军府从事,以示诚意;再告诉他官渡已然决出胜负,曹操被围陈留,夏侯惇星野后撤,所以关将军方能举两万大军至此;最后,限期一刻钟开门献城……若降,可报平安,若不降,便乘夜攻城!”说到后来,王思言语清晰无误,顺畅无比。“其余并不多说。”
“善!”关羽抬手示意。“去吧!我等你号角……”
王思虽然心中稍有疑惑,但既然得令,却还是立即上马向前,然后临门叫喊,自称夏侯惇使者,而城墙之上一时警惕,确实又有几分周全姿态——没人开门,而是垂下一个吊筐,让王思上城。
上得城来,王思即刻表明身份,要见郝普,而郝普也果然是一个尽职尽责之人,虽然是夜间,却也急速来到城头见这个先自称夏侯惇使者,后自称关羽使者的人。
双方城头见面,王思虽然被捆缚起来,却斯条慢理,将之前言语尽数当众说来。
郝普闻言虽然一时目瞪口呆,但思索片刻后,却又哂笑摇头:“足下是关将军从事我是信的,但此时未必是来劝降吧?怕不是城外藏了小几千兵马,攻城不足,所以想要骗我开城,然后偷城?两万大军,无凭无据,还有官渡战败一事,更是荒谬……”
“何谈无凭无据?”王思昂然相对。“城上只我一人,请足下去我捆缚,容我一示……”
郝普怔了片刻,却到底是个老实人,于是努嘴示意,让人取掉王思捆缚,而王思被解开绳索后,也不多言,只是径直来到城头上,忽然吹响腰间挂着的一个号角。
号角声起,初时城外并无反应,甚至连大略声音都没有,郝普几乎要笑出来……但下一瞬间,黑夜中忽然跃起一道火光,继而是成千上万道火光纷纷而起,在城北连成一片火海。
城下火海耀眼,照的城头宛如白昼,郝普目瞪口呆,继而大汗淋漓。
但这还没完,火海出现之后,城外忽然也响起号角无数,继而不知道有多少人顺着号角声奋力呼喊喧哗,让人闻之心驰神摇。
“郝都尉。”嘈杂声中,王思以手指向城外言道。“你且认真来看,城下火把,不下两万之数;而初时无声,后顺号角呼喊,则两万大军俱为精锐无疑吧?如此jūn_duì ,只有关将军得到支援后才能至此吧?而若非官渡战败,夏侯惇遁走,关将军何以提两万众忽然至此?!号角三声之后,即为一刻钟,不降则死,还望明断!”
郝普心神俱为城外火海所夺,早已经失神,茫茫然中却终究是贪生之念占了上风,于是恍惚颔首,应许投降。
片刻之后,城门大开,早就埋伏在此的两曲四百精锐瞬间涌入,控制住了城门,而此时关云长方才缓缓引众入城,控制局势。
火光之下,郝普见到关羽,再无犹疑,只是俯身见礼,而关云长扶起对方后倒是坦诚以对:“郝都尉尽心尽责,关某为大局计,不得已欺足下以方……其实官渡并未决出胜负,夏侯惇也未逃窜,我只是领本部万人偷渡武水至此而已。”
郝普这个时候反而难以相信这些话,其人面色涨红,连连摇头:“关将军何必欺我?足下只有一万五千众,这我是知道的,而刚刚在城头我一眼便知,城下便约有两万之众,若非别处大局已定,哪里会有两万如此精锐兵马至此?”
“此一人双炬而已。”关羽捻须以对。
郝普恍然大悟,继而惭恨入地,但忽然间却又想起一事,然后居然一时释然:“足下不去开阳,而尽弃军马轻兵渡河翻山至此,莫非是从我这里出发,再经缯山,从侧翼偷袭郯城吗?”
关羽一时捻须不应。
“足下必不能得逞!”郝普肃然以对。“城中官寺自有军机文书,我也不瞒足下……周都督以海军溯淮河经泗水入沂水、沭水,如今沂水、沭水已然被舟船锁住,足下从此路来俨然是死路一条,反而不如极速往开阳去支援……足下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关羽到底是性格傲气一些,再加上此次诱降对方并非本意,所以终于动容失笑:“周公瑾果然是个将才,奉孝在彼处做饵未免要吃力……但足下为何以为我一定是来偷袭郯城呢?我为何不能去偷袭并无防备,又空虚至极的下邳呢?”
“欲至下邳,还至少需要越过兰陵、武原两座大城,便是彼处空虚,任你从容攻取,届时也必然惊动郯城周都督,而水军以河流之便,顺流而下去援护下邳的话,你又怎么可能赶得及呢?”郝普一时大急。“到时候,足下被阻拦在沂水西岸不说,那边夏侯都督赶来,你怕是要死在这绝地吧?”
关羽摇头以对:“这就不是足下该知道的了……其实,今日的计策并不是我的本意,只是大局如此,我不能不违心一试而已。且委屈足下几日,待徐州事定,若足下不愿仕河北,我自放足下归淮南便是,绝不食言。”
郝子太愈发大急,但关羽早已经弃了此人入城,而旁边自有甲士向前将此人看押起来安置。
翌日,关羽分出两千兵马将缯国城仔细看管起来,兼为后备,却是马不停蹄,直接出城向南而去。而郝子太虽然是俘虏,但按照河北律法,他主动投降,却是应该得到任用的,所以虽然被严加看管,却终究是有些特殊待遇,一直随从王思身侧。
而其人陪着王思立在城头上,亲眼看到关羽引众出城,却几乎目眩。
原来,关云长以下,全军八千人,大部分都弃了甲胄、军械,大摇大摆的堆放在缯国城搜集来的一些车中,然后只着寻常百姓白衣,负粮水随行。而其中,唯独有几百人全服武装,却是穿上了郝普部的衣甲,打起了郝普部的旗帜!
很显然,他们是要伪作秋收后被征调来的民夫,趁着周瑜主力都在沂水上游,所谓开阳-郯城战场的机会,白衣南下,去偷袭徐州州治,也是周瑜的后路兼整个东线的大本营下邳城!
兵荒马乱,下邳城身为徐州中枢之地,本就是民夫聚集之所,其中还有加了郝普大印的正经文书,谁会阻拦?
话说,郝子太立在王思身侧,目光一直盯着城下一人不放,却正是不顾身份,弄脏弄乱须髯,穿着破烂百姓衣物,然后亲自推着一辆板车的镇东将军关羽关云长!
然而,这位天下权位数得着的关镇东此时弃了衣甲,身穿草鞋,扮做民夫,推车姿态却居然熟稔至极,与寻常农夫无二!
竟好像是做惯了力气活的民夫一般!
就这样,目送着对方一直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僵立在城头的郝普心下冰凉之余情知自己这下是犯下了天大之错……大局已定下的投降,和被敌人欺骗成为破局关键的投降根本不是一回事!
“王从事。”郝普回过头来,一时双目赤红、咬牙切齿。“我是被你们蒙骗的,我不是诚心想负我家刘豫州……你既然骗了我,将来得为我正名!”
王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然而,年不到三十的郝子太既然出言,却是不等对方回话,便毫不犹豫,直接从城头朝着城下拒马尖桩一跃而下。
血溅满地,内脏流出,却偏偏因为城墙不够高而一时不死,只能痛苦挣扎……城上王思心下醒悟对方意思,却只能在目瞪口呆之余一声叹气,然后下令士卒下去给对方补上一刀,以了结痛苦了。
————我是城墙不够高的分割线————
“嘉书至,献策白衣袭下邳,羽以大略,本不欲行,然阅至信末,现太祖手书夹片,曰:‘云长豪气凌云,实曰虎臣。勇如一国,堪敌万人。本非周公瑾、夏侯元让之俗流。然国家之一统,事关苍生,且弃名而屈谋!’羽大悟,即以潘璋将五千众佯攻夏侯惇,自引万人,弃军马,夜渡武水,袭缯国,复亲着草履,着白衣,推辎车向南。”——卷六十九列传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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