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一丝哭腔,动情地膝行数步,到了赵鞅案前说道:“主君!赵成子的血脉不止流在大宗之人体内,也流在我等体内。弟的先祖邯郸君穿(赵穿)为赵宣子与秦人在河曲作战,还为他弑杀了晋灵公,受万夫所指而不悔。”
“臣的曾祖父亦然(赵旃),邲之战时和大宗的赵庄子、屏伯(赵括)、楼仲(赵婴齐)、原叔(赵同)并肩奋战。在大河之畔,楚国右军追击不休,正是他站了出来,将两匹良马让给大宗的叔伯,让他们顺利撤离,而自己差点就被俘获。下宫之难后赵文子复立,邯郸当时作为新军主将,也从中出力不少……虽然邯郸前些年的确与大宗生分,但赵与邯郸,实乃是骨肉相连的血亲啊!我怎敢欺瞒?”
“赵午说的其实没错。”赵无恤心想,赵与邯郸渊源极深,曾几何时,完全是亲如家人,相互给予过帮助的。
但这就是宗法制的不足之处了,随着血脉的疏远,两家之间的情分。终究被眼前的利益冲淡了。
别说是赵与邯郸这种远亲,还没出五服的周桓王和郑庄公,还不是打出了狗脑子。小宗希望独立,在外交和军事上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大宗却希望他们永远安分守己地当小弟,当屏障,你会容忍自己的手脚产生自主意识,在打架时胳膊肘往外拐么?
自然不能!这是无法调和的矛盾,所以无论软硬皆施。赵氏都要让邯郸屈服!
赵午此言此语似发自肺腑,不单赵罗嗟叹不已,连赵无恤听了也不由微微动容。
但赵鞅却只是冷冷一笑:“亏你还记得,没有数典忘祖!”
其实他们事先就说好,赵鞅负责唱白脸,无恤则负责唱红脸,他在旁劝和道:“父亲勿恼,叔父恐怕也是念着自己是赵氏小宗的身份,不想参与范、中行图谋赵氏的阴谋,才想要向大宗坦白的吧?”
赵午现在还能说什么。小命攒在赵氏父子手里,他只得唯唯应诺,将自己知道的,范、中行与齐、卫的勾搭的事情全盘托出,,只是隐去了那年赵鞅中风,范鞅让范吉射来劝说他叛赵的事情。
“原来早在前年与齐人大战时,范、中行就已经与齐人卫人勾勾搭搭了……”赵鞅看了看赵无恤:“倒是能补充上卫国太子蒯聩的证言。”
他这才面色微霁,让赵无恤扶额头都磕红的赵午就坐。
无恤扶着赵午哆嗦的手臂安慰道:“叛国的是范、中行,叔父能悬崖勒马。来温县告发他们,便足以脱罪了!”
“叛……叛国?”
赵午惊呆了,这远远算不上叛国吧,试问哪家卿族没和外敌眉来眼去过?归根结底。他只不过是想将那五百户烫手的山芋甩给赵氏,自己尽量保持中立而已。孰料赵无恤一下就给范、中行扣上了这么大一顶帽子,还逼着他加入赵氏的阵营。
赵无恤一口咬定道:“没错,就是叛国!等我婚礼结束后,叔父也不用回邯郸了,直接与我去新田。和卫国太子一起,入虒祁宫向国君告发范、中行。若如此,则能有首告之功,非但不会受到惩处,甚至,还能在事后分两家之地!”
“若是不愿……“赵鞅语气冰冷,铁掌捏碎了手中的一枚果子,淡红色的汁液顺着他的手心滴滴落下,如同鲜血。
“你给我记好了,赵氏既然能分出邯郸氏,自然也能绝灭之!”
……
晋国不单有六卿,还有十多家大夫,他们大都精通察言观色,而且消息也比较灵通。自从赵鞅在雪原大败齐人,其后赵无恤在东方崛起,升任鲁国正卿,泗上小国无不威服后,敏感一些的大夫就已感觉到赵氏的强大。
晋国的势力强弱已经变了,东西两赵合一,便是晋国,乃至于天下第一强卿!
大夫之家都是靠着趋炎附势才存活到现在的,恰逢赵无恤与宋国乐氏淑女大婚,与赵氏交好的卿族自然不用说悉数派了子弟前来,那些在夹缝里求生存的大夫也正可趁此事向赵氏示好。
所以到了婚礼前夜时,受邀请的宾客毕至,甚至还有不少不请自到的。
这不,赵无恤翻着厚厚的礼单和宾客名册,就从上面看到了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
他们中有他的朋友,有他的敌人,或亦敌亦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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