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氏之手转到了晋侯手里,他的待遇并没有好转多少,在晋国虒祁宫和铜鞮宫渡过的四年囚徒生涯,是阳生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光。于物质上,他当然能锦衣玉食,不会受到虐待,但在精神上,他却受尽了百般折辱!
在虒祁宫作为”宾客“期间,他经常作为晋侯的车右、侍从出席他接待外国使节的宴飨。他乖巧地坐在晋侯下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筵席上那些秦人、楚人、吴人都在看他笑话,好像他就是晋侯午养的一只小宠物,一只会说人话的鸟儿,用来向外界炫耀晋国的”武功“。
唯独对他表示过善意的就是晋国执政了,知伯至少看上去一直在为阳生归国而奔走,他最终也成功了,虽然这是在赵氏与诸卿开战,晋齐已经从敌国变为共同需求的盟友之后。
在多方势力制衡下,公子阳生得以作为晋齐友好的大使归国,但国内迎接他的不是热情,而是齐侯的冷淡,”寡人只剩下一个儿子了“,齐侯初见阳生时,摸着他膝前的公子荼冷漠地说道,”至于寡人的长子阳生?他应该在被赵氏俘获时便自杀殉国了。“
阳生的囚徒生涯,已经在公子名号头上加了一层耻辱,国君之位?想都别想了,他被亲生父亲抛弃,遗忘,如今更是直接将他赶到军中,让他自己去拼杀,若是无功,便连一座养邑都得不到……
至于国君之位?与他彻底没了关系,齐国不需要一个曾做过囚徒的国君。
齐侯对阳生的鄙夷决定了外界对他的态度,当年宋华元被郑人俘虏,自己越狱逃回国尚且会受到国人的公然嘲笑,何况是阳生?那些尊敬下戏虐的眼神,他深有体会。
所以在晋国一副乖巧模样的阳生,在跟随国夏杀入鲁国后,却似变了一个人。他拿出一套暴虐残忍的手段来,只有破坏赵无恤的领地,杀害他的吏民时,阳生才能让自己好受些。
在知伯的引导下,他将赵氏视为让他落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不过阳生潜意识里依然畏赵氏如虎,在鲁国横行数月后,得知赵无恤将归的消息后,他顿时慌了。公子阳生第一个去向国夏请求,让自己作为踵军,如此,他便能第一个回到齐国了!
阳生虽然不受待见,但毕竟是齐国公子,国夏也不想让他太难堪,便准了,反正回程里一路是已降于齐军的城邑,也不会有什么战事发生。
阳生自然大喜,带着踵军一路向北狂奔,若非国夏勒令说不可与大军分开五十里以上,他恐怕早就抵达国界了。后军遇袭,大军被拖慢步伐,这些都阻止不了阳生的归齐心切,如今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可郕邑的大门,却对着他狠狠关上了。”让孟氏家主出来!“阳生气急败坏,指名道姓要见孟孙何忌,讨一个说服,孟氏在齐军大军南下时做出了选择;。在齐国避难的孟孙何忌回到郕邑,赶跑了他的弟弟孟孙说和家宰子服何,重新登上家主之位后,立刻开放大门,让齐人南下。
阳生记得他经过此地时,孟孙何忌一副谄媚的神情,此人在齐国寄人篱下三年,和阳生的遭遇差不多,他们之间倒是有几分惺惺相惜,孟孙何忌还言之凿凿地说,等战事结束,要嫁一个妹妹给阳生为夫人。
可现在,却变了一副嘴脸!阳生心中不安,却不相信孟氏再度反复的事实。
这次他的呼喊有了回应,不一会,一位身穿甲胄的军将站在城头,眺望片刻后确定了阳生的身份。”原来是齐侯公子,孟氏家主在此失礼了。“那人彬彬有礼,虽然身形与孟孙相仿,可声音举止却和孟孙何忌大相径庭,这不是他。
阳生愣了半响,大声喝问道:”我要见孟氏家主,汝乃何人?“”我便是孟氏家主。“”家主不是孟孙何忌么?“阳生入城心切之下,甚至连不能直呼人姓名的礼仪都忘了。
城垣上的人笑了一下:”公子说的是家兄?他幡然醒悟,觉得投降齐人是不对的,已再度将家主之位交给我,自己则逃往外国了。如今孟氏的家主还是我,孟孙说,郕邑已经反正归鲁,与齐国是敌非友,公子请转告国子,还是另择它路罢!“
……”郕邑已经紧闭城门,齐人只能绕道而行,将军这次相信吾等的无辜了?“
与此同时,中都邑往东四十里,郕邑往西三十里,一处名为”夫钟“的驿站外,赵无恤箕坐在类似马扎的行军凳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向他为孟氏”请功“的子服何。”本是同一个枝桠上生出的果,同样跟着孔子学习过仁义和礼乐,谁料一个成了引狼入室的鲁奸,另一个却大义灭亲,驱逐亲兄光复鲁国疆土,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啊,子服子能同时辅佐这样两位迥异的家主,也不容易。”赵无恤又不是傻子,任由别人愚弄,嘴上顺着子服何的话,心里却早已看破了孟氏的伎俩。
从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当世卿族大夫们的惯用手段,比如虽然名义上站在晋侯和知伯一边,但魏氏一直与赵氏有暗中的往来,从安邑运往东方的湖盐从未断绝;周王的卿士单氏也同样如此,单公暗中派人来见赵无恤,承诺只要赵氏保证单氏在大河以北的城邑、领地没有损失,他也能保证,周室对赵氏的宣战只是书面上的东西,绝不会有一兵一卒与赵氏为敌。
赵无恤对此能够理解,可孟氏这次玩的实在是有些过火。
其实祸患早在几年前就埋下了,在”堕四都“失败后,孟孙何忌突然逃亡齐国,将家族交给手里干净,赵无恤没借口废黜的孟孙说。这虽然是赵无恤和子贡给孟氏的选择,可孟氏的智囊子服何却顺水推舟,让孟氏兄弟分处两国,在战争中两面下注;。
赵氏在鲁国兵力空虚,齐国却尽出大军南下时,孟孙何忌就很轻松地潜回郕邑,不费吹灰之力”夺取“了孟氏兵权,孟孙说则以受害者的身份跑到曲阜诉苦。
如今赵氏归来,齐人仓皇撤退,子服何看准了赵无恤胜算更大,就指导着剧情来个了大反转,孟孙说忽然求见张孟谈,说自己可以让郕邑再度易帜。
他做到了,郕邑发生兵变,留守的一千齐人被郕人或杀或绑,孟孙何忌作为鲁奸再度逃亡。
说白了,这就是子服何导演的一出戏,英雄,鲁奸,孟氏兄弟扮演着不同形象的同时,也保证了这个家族的维系,并在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子服子自有一副小聪明,但要谨慎啊,你的这些心机,非但没救孟氏,反而害了他们……”
孟氏还是输了,赵无恤不会容许这样的反复势力在鲁国北鄙再存在下去,他只能保证孟氏不亡。
不过那是秋收算账的事情了,如今更要紧的是,速速前进,截住齐军的退路!他们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齐人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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