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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孙胜一直是楚国众多县公里最为铁杆的主战派,几乎每个月都要给子西送来一份请战的上书,今日他却一反常态,转而主和,让在场众人都十分诧异。
司马子期不由问道:“白公,汝之前你不是说要灭陈取蔡,为楚国赢得地势么?”
“大司马,此一时,彼一时。”
王孙胜颇有些遗憾地说道:“两年前,赵国刚刚结束与吴国大战,还有齐国在侧,兵疲民乏,倘若楚国突袭淮上,赵国便穷于应付。但如今齐国已一分为三,中原诸侯也不得不屈从于赵无恤yín 威之下,若楚国与赵争陈、蔡,除了无法确定会不会反赵的秦、郑外,根本没有盟友能替楚国分担赵国十万之师的压力。”
他分析说,赵无恤最喜欢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赵国染指陈蔡,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南下与楚国争夺南方霸权。真正的目的,是要让楚国分心,让楚吴越的混战延长,若楚国中了赵无恤的计策,一味地去争夺陈蔡,反倒会让只剩一口气的吴国恢复过来,再度重现当年晋吴夹攻楚国的局面。
“争不过不如不争,如今之计,应该放弃蔡国,满足于获得陈国南部数邑,集中精力联合越国灭亡吴国。只要吴国一灭,就再无肘腋之患,楚国持戟二十万,方城、淮汉、大别依然固若金汤。”
乐尹钟建问道:“那,若是楚国攻吴时,赵军真的南下怎么办?”
“赵国只怕没这个精力。”
王孙胜阐述说,赵国现在看似极盛,其实十分疲惫。过去十年来几乎无岁不战,粮食和兵员、马匹消耗过大,府库早就吃不消了。听说上次伐吴,赵侯甚至要向邺城富商、地主借债才能出兵,旧债还未还清,又借了一次伐齐的债券。
“以赵侯稳重的性格,应该会休养数年,积蓄粮食,才会再动干戈,至多派少量jūn_duì 到陈蔡驻扎。楚国明面上不要出兵,只要派人去联络亲楚的大夫,让他们散播对赵军不利的谣言,伺机政变,动荡的陈蔡,便足以成为赵国在南方的累赘,而楚国则与越国联盟,一举灭吴!”
不愧是曾经在赵氏做过多年家臣的人,王孙胜可谓是楚国内部对赵无恤最为了解的人,经过他这一通分析,黄池之会上赵侯承诺保护陈、蔡的意图,就变得清晰无比!
“善,大善!就依白公之策行事!”
子西老怀大慰,在他眼里,王孙胜就像是一枚捡回来的鸟蛋,由他孵化长大,用羽翼来保护他,可经过几年历练,他已经从性格暴戾、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愣头青,成长为一位成熟的县公了。
子西和他的弟弟子期年纪都不小了,再过上几年便要告老,他们的儿子年轻且没有威望,楚国的其他县公大臣则庸庸无为,有才干者唯独沈诸梁、王孙胜二人,所以子西很想把担子交给他们。
叶公老成稳重,他很放心,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白公能否胜任。但经过今日一事,子西心里一颗石头落地,对王孙胜越发欣赏起来,在朝会结束后,直接让二人去自己的府邸宴飨,俨然已经将他们视为令尹、司马的继任者了。
令尹子西虽然素来简朴,但待客的筵席也不差,有上好的稻米饭、黄粱。清炖的甲鱼羹,火烤的羊羔腿,醋溜的天鹅肉,膏油煎炸的大雁小鸽蘸上新鲜的甘蔗糖浆,别有一番南国滋味。
宴会吃到一半,舞女和乐官上来献舞,唱罢《涉江》再唱《采菱》,子西听了一会,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挥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他又对叶公、白公二人道:“郢都最好的音乐,还是乐尹与季芈之子钟子期的琴声,他虽然才弱冠之年,却继承了楚国几百年音乐的精华,前段时间的宴会上,为大王弹奏了一曲《阳阿》,震惊四座。听了那妙音之后,再来听其他音乐,便感觉不能入耳了。”
“胜是粗鄙之人,不通音乐。”
子西年纪大了絮絮叨叨,白公胜却有些坐不住了,他没有接上子西的话题,而是站起来,抱拳说道:“数年未见叔父,胜没有什么能献上的技艺,就说一段故事,聊以为乐罢……”
……
“在皖地有一个人,坐船渡河时不慎将佩剑掉入水中,他在船上用小刀刻下记号,说:‘此乃吾剑坠水之处。’船停下时,此人沿着记号跳入河中寻剑,却遍寻不获……”
叶公听了后若有所思,子西倒是没想太多,他哈哈大笑道:“此人愚笨,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不错。”白公胜也道:“胜当时也笑此人愚钝,但细细一想却又笑不出来了,因为今日之楚国,也如同这愚人一般,刻舟求剑啊!”
“子西笑容一滞:“胜,汝此言何意?”
“赵国横扫北方,称霸中原,天下大势在赵无恤的一手推动下,滔滔向前,如同奔流一般从不停息。天下诸侯,就如同被这洪流挟卷的船只,楚国也在其中。但是楚人却依旧活在过去的辉煌里,以为佩剑落下后在舟上刻了记号,等船靠岸后跳下去就能捞回来,殊不知时代已经变了,再沿着之前的记号去寻剑,是绝对寻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