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人臣的责任罢了……”范蠡叹了口气,坦言道:“或许,还有功成名就,留名青史的私心吧,最初时,便是这样的。”
“可等到我去赵国献美女,向辛文子先生告辞时,先生见我心神不属,便在我手上写了几个字: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有大费,多藏则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先生说,这是老子的一句话,让我好生琢磨。当时我便心有所感,琢磨到现在,有些领悟了。在大王身边呆的越久,眼看越国的复仇指日可待,国力也蒸蒸日上,我所受的礼遇敬重越来越重,但愈是这样,我就越觉得,这十五年来,我的所失比我的所得要多许多。”
他失去了自己所爱的人,失去了曾经轻松的心,甚至于,为了达到目的,也开始不择手段。
在郑旦死后,范蠡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良知,失去了权衡善恶的准则,铜鉴里的模样,已经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是时候离开了,再待下去,就算勾践不对他下毒手,范蠡也会变成一个令自己更加憎恶的人,面目全非的人!
范蠡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明白这一点,还不算晚,我虽然失去了许多东西,但好歹能保住性命,只要有性命,在许多事情上,便可以稍加补救,好让自己的心安定一点……”
与原本的历史一样,范蠡功成后打算急流勇退,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却没有极力劝说文种一起离开。
因为原本的历史上,勾践灭吴后称霸东方,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他大会诸侯于徐州,周王也被迫承认他的霸权,越国的声势一时无两,所以勾践才能毫无顾忌地滥杀功臣。
但如今……
“越国还有居心叵测的白公胜在西,更有志在兼并天下,再现汤武之事的赵侯无恤在北,大王当不至于真的狡兔死,走狗烹吧,子禽你留下来也不是不可。”虽然不知道后世历史,但范蠡却懂得对形势加以判断。
“可惜我与子禽不同,汝等可以做护国的盾牌,我却只是一把寻找敌人弱点,飞出去伤人的弓箭。”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不再留恋,在案上留下一封给勾践的信后,起身,行礼,告辞道:“我走之后,我的家眷就拜托子禽了。有句话叫做君子俟时,计不数谋,死不被疑,内不自欺。纵然我不辞而别,大王也不至于为难她们。”
“少伯……”多年共事的好友即将远去,文种一时间竟然有些哽咽,同时关切地问道:“你欲往何处?”
“天下之大,只要挣脱了一身名利藩篱,何处不可去?”范蠡轻松地说道:“或乘扁舟,入三江五湖,在青山绿水间做一个不问世事的渔父;或渡江北上,纵览赵燕大好山川;或西行入楚,回到故乡继续做一个隐姓埋名的范疯子,等你去楚国聘问时,或许还可以见到我……”
他一阵哈哈大笑,然后便头也不回地从夜色中消失了……
文种送出来时,只听到一首歌伴随着打更的梆子响起:“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遣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他来时空空如也,不名一文,去时也孑然一身。
“少伯当为国士……”文种肃然起敬,朝范蠡去的方向下拜。
……
次日,算着范蠡已经遁入三江五湖后,文种才带着他的书信,将此事告知了住进夫差宫室,坐拥吴妾的勾践。
谁料勾践听闻后,第一反应竟是愀然变色,问文种道:“少伯几时离开的,尚可追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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